酒店頂層的寂靜被手機震動打破。
單伊伊裹著孟宴臣的大衣,指尖還殘留著翻閱藍色文件夾帶來的沉重寒意。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她眼神微凝——是孟宴臣。
接通。
“孟先生?”
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得有些異常,背景似乎有醫(yī)院特有的、帶著消毒水味道的嘈雜。
“單小姐,抱歉打擾。你給我的那個藍色文件夾……里面的情況,比我預想的更嚴重?!?/p>
孟宴臣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失望。
“初步核查,涉及金額和范圍很大,而且……可能牽扯到更高層級的利益輸送。國坤的審計和法務已經介入,會盡快形成完整報告?!?/p>
單伊伊的心沉了沉,但語氣保持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和凝重:
“孟先生辛苦了。這些蛀蟲……實在太猖獗了?!?/p>
她頓了頓,敏銳地捕捉到他聲音里那絲不同尋常的情緒,“您……聽起來很累?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孟宴臣的聲音里那份疲憊感更重,甚至帶上了一絲冰冷的諷刺:
“麻煩?算是吧。就在剛剛,在我處理你發(fā)現(xiàn)的這些蛀蟲的同時,我接到醫(yī)院電話?!?/p>
他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許沁,她不顧我的明確反對,不顧她導師和院領導的勸阻,執(zhí)意……進了手術室,給病人做一臺風險極高的手術!”
單伊伊握著電話的手指微微收緊。
【果然……】她幾乎能想象出孟宴臣此刻鐵青的臉色和眼中翻涌的怒火與失望。
“那臺手術……”單伊伊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風險真的很大嗎?許醫(yī)生她……”
“非常大!”孟宴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至親之人背叛的痛楚和難以置信,“患者的情況根本不適合立刻手術!需要更充分的術前評估和準備!院方專家組的意見非常明確!可她……”
他猛地頓住,似乎在極力控制瀕臨爆發(fā)的情緒,聲音重新壓回冰點,“她敢把命押上去賭!把患者的命也押上去賭!她眼里還有沒有規(guī)則?還有沒有基本的職業(yè)操守?!”
最后兩句質問,充滿了徹骨的失望和心寒。
單伊伊甚至能聽到電話那頭他因憤怒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孟先生,您先冷靜……”單伊伊放柔了聲音,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許醫(yī)生她……或許她太想證明自己,太盲目了……想得到別人的信任了?!?/p>
她將“盲目”二字咬得極輕,卻精準地刺中了孟宴臣此刻最深的痛點——許沁為了自己,可以拋棄理性、規(guī)則,甚至職業(yè)底線。
“證明自己?回應信任?”
孟宴臣的聲音充滿了冰冷的嘲弄,“就是用這種視規(guī)則如無物、視專業(yè)判斷如草芥的方式嗎?她知不知道,一旦手術臺上出了任何差錯,等待她的是什么?是身敗名裂!是徹底斷送她的職業(yè)生涯!”
他冷笑一聲,沒有再說下去,但那份對宋焰的厭惡和對其煽動性的警惕,已然清晰無比。
“她現(xiàn)在人在手術室,說什么都晚了?!?/p>
孟宴臣的聲音透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那份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長久以來對妹妹的擔憂和守護,“我讓助理守在醫(yī)院,有任何情況立刻通知我?!?/p>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極其疲憊,“單小姐,抱歉,讓你聽這些。”
“孟先生別這么說?!眴我烈恋穆曇魷剀浂嬲\,“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您現(xiàn)在……需要幫忙嗎?或者,需要我過去?”
“不用。”孟宴臣拒絕得很快,但語氣緩和了一些,“你剛恢復,好好休息。我只是……”
他再次停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句,最終化作一聲極輕的、帶著無盡疲憊的嘆息,“只是覺得,很累。非常累。”
這聲嘆息,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單伊伊的心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電話那頭傳來的、那份源自至親之人背離帶來的巨大失落和心灰意冷。
這一刻,孟宴臣對許沁長久以來近乎偏執(zhí)的保護欲和期望,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轟然倒塌。
留下的,只有冰冷的失望和一種被深深辜負的疲憊。
“孟先生,”單伊伊的聲音放得更柔,帶著一種無聲的理解和支持,“您已經做了您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能交給天意,也交給許醫(yī)生自己的選擇了。您現(xiàn)在需要的是休息,不要讓自己太累。”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久到單伊伊以為他已經掛斷。
終于,孟宴臣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沙啞,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尋求某種認同和慰藉的脆弱:
“單伊伊……你說,我是不是……一直都錯了?”
他第一次直接叫了她的全名,不再是生疏的“單小姐”。
這個稱呼的變化,微妙地拉近了距離,也泄露了他此刻內心的震蕩和迷茫。
“我以為的守護,是不是反而成了她的束縛?所以她才會……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去掙脫?”
這個問題,沉重而尖銳。
單伊伊握著手機,清晰地意識到,此刻自己的回答,至關重要。
這不僅是安慰,更是在他心防最脆弱、對許沁認知徹底打敗的時刻,植入她觀念的最佳時機。
她沉吟片刻,聲音如同溫潤的泉水,緩緩流淌:
“孟先生,守護本身沒有錯。錯的是,對方是否值得這份守護,以及是否愿意接受這份守護的方式?!?/p>
她的話語點到即止,沒有直接批判許沁,卻將責任巧妙地引回了許沁自身的選擇上。
“您給了她最好的資源和保護,是希望她能在正確的道路上走得更穩(wěn)、更遠。
但如果她自己選擇了歧路,甚至不惜踐踏規(guī)則……
那么,該為此負責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您的守護?!?/p>
她的話,如同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割開了孟宴臣長久以來的心結和自責。
不是他錯了,是許沁不值得,是許沁自己選擇了沉淪。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單伊伊幾乎能想象孟宴臣閉著眼,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消化著她這番話的樣子。
他內心關于許沁的執(zhí)念城堡,正在這通電話里,伴隨著手術室的紅燈和單伊伊冷靜的話語,一寸寸地、無可挽回地崩塌。
“……我知道了?!痹S久,孟宴臣的聲音終于傳來,疲憊依舊,但那份迷茫和自責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謝謝你,單伊伊?!?/p>
這一次,“謝謝”二字,帶著前所未有的分量。
“您保重身體。”單伊伊溫聲叮囑。
電話掛斷。
房間里恢復了寂靜。
單伊伊緩緩放下手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華燈初上,璀璨奪目。
她裹緊了身上那件寬大的男士大衣,雪松的氣息混合著剛才電話里傳來的驚濤駭浪,讓她唇邊勾起一抹清淺而篤定的弧度。
【許沁,你親手斬斷了最后的情分?!?/p>
【孟宴臣,你的眼睛,終于要徹底看向該看的方向了?!?/p>
藍色文件夾里的蛀蟲,手術室里孤注一擲的許沁,還有電話那頭男人冰冷失望的聲音……
所有的線索,如同精準嚙合的齒輪,正將她推向計劃中的下一個高點。
而孟宴臣心中那因許沁崩塌而產生的巨大空洞……
她知道,將由誰來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