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市深秋的寒意來得猝不及防。
或許是前幾日在文化中心茶敘后吹了風(fēng)，或許是連日處理育才小學(xué)事件的后續(xù)壓力悄然侵蝕，單伊伊終究還是沒躲過這場流行性感冒。
低燒、鼻塞、咳嗽輪番上陣，讓她一向引以為傲的精明頭腦也蒙上了一層薄霧。
【弱點，有時也是契機。】
她戴著口罩，裹著厚厚的羊絨圍巾，獨自來到L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的呼吸內(nèi)科。
掛號、候診、抽血化驗……流程冗長，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焦慮的氣息。
她安靜地坐在候診區(qū)的角落，閉目養(yǎng)神，盡量減少能量的消耗。
就在她拿著化驗單，準(zhǔn)備去找醫(yī)生復(fù)診時，一陣壓抑著怒火的低沉嗓音，穿過嘈雜的人聲，清晰地刺入她的耳膜。
“……許沁！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這聲音… 孟宴臣？
單伊伊腳步微頓，循聲望去。在相對僻靜的急診科走廊拐角處，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孟宴臣穿著深灰色大衣，身形挺拔，但此刻周身卻籠罩著一層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冰冷怒意。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一看就價值不菲的保溫桶，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他對面，是穿著白大褂、臉色蒼白、眼眶泛紅的許沁。
她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身體微微發(fā)抖，眼神里充滿了抗拒和受傷。
“我清醒得很！哥，我的事不用你管！”
許沁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異常倔強，“你除了拿錢壓我，還會什么？宋焰他…他對我很好！”
“很好？！”孟宴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深深刺痛的、難以置信的憤怒。
卻又被他強大的自制力強行壓回喉嚨，變成一種更加冰冷刺骨的質(zhì)問：
“他對你好，就是讓你跟著他吃打折的、連標(biāo)簽都看不清的過期牛排？！讓你在超市里丟盡臉面？！讓你現(xiàn)在為了他，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連著值了三個大夜班？！”
他舉起手中的保溫桶，聲音壓抑著風(fēng)暴：
“媽熬了一早上的湯！讓我送來！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
他盯著許沁眼下的烏青和毫無血色的嘴唇，心痛與怒火交織，幾乎要將他撕裂。
許沁被他的質(zhì)問逼得后退一步，眼淚終于滾落下來，但語氣更加尖銳：
“是！我就是喜歡吃打折牛排！我就是喜歡宋焰！不用你們孟家高高在上地施舍！也不用你來教訓(xùn)我！”
她猛地抬手，狠狠推開了孟宴臣遞過來的保溫桶！
“哐當(dāng)！”
保溫桶脫手飛出，砸在光潔的地磚上！
蓋子摔開，滾燙的湯水和精致的食材潑灑了一地，濃香四溢，卻襯得場面更加狼藉和難堪。
滾燙的湯汁甚至有幾滴濺到了孟宴臣昂貴的手工皮鞋和褲腳上，留下深色的污漬。
他僵在原地，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看向許沁那張寫滿抗拒和痛苦的臉，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憤怒、失望，還有一絲被至親之人狠狠刺傷的痛楚。
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緊如刀削，周身散發(fā)的低氣壓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他似乎在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即將爆發(fā)的情緒。
許沁也被自己失控的動作驚住了，看著地上潑灑的湯和哥哥褲腳的污漬，臉色更加慘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兄妹倆僵持在彌漫著湯香與硝煙的走廊里，氣氛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周圍已有零星的病人和家屬駐足，投來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
“咳咳…咳咳咳…”
一陣壓抑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咳嗽聲，突兀地在不遠(yuǎn)處響起。
咳嗽聲不大，卻因為此刻走廊的寂靜而顯得格外清晰。
孟宴臣和許沁同時被這咳嗽聲驚動，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只見單伊伊裹著厚厚的圍巾，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因為咳嗽而泛著水光的眼睛。
她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拿著化驗單和病歷，正有些“尷尬”和無措地看著他們這邊，似乎只是路過被嗆到，又似乎是被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驚擾。
她的眼神清澈，帶著一絲病中的虛弱和茫然，沒有絲毫看熱鬧的意味，只有純粹的、誤入風(fēng)暴中心的“無辜”。
孟宴臣眼中的風(fēng)暴在看到單伊伊的瞬間，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驚愕、狼狽、以及一種更深層次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涌上心頭。
他沒想到會在這里，在自己最失控、最不堪的時刻，再次遇見她！
地上的狼藉，褲腳的污漬，和許沁的爭吵…
他從未想過會讓她看到自己如此失態(tài)的一面！
許沁也認(rèn)出了單伊伊——超市里那個讓她和宋焰丟盡臉面的“路人甲”！
她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羞憤和怨懟，但此刻更強烈的情緒是難堪和想要逃離。
單伊伊仿佛才看清是他們，口罩外的眼睛微微睜大，流露出真實的“意外”。
她止住咳嗽，聲音因為感冒而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語氣是純粹的關(guān)心和不解：
“孟先生？醫(yī)生？你們…這是怎么了？”
她的目光自然掃過地上的湯漬和保溫桶，又看向孟宴臣褲腳的污漬和許沁蒼白的臉，眉頭微微蹙起，帶著善意的擔(dān)憂，“醫(yī)生，你臉色好差，是不是太累了？孟先生… 您沒燙傷吧？”
她將重點放在了“健康”和“意外”上，巧妙地避開了爭吵的核心。
她的出現(xiàn)和這“無心”的關(guān)切，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孟宴臣即將爆發(fā)的怒火，也打破了兄妹間那令人窒息的僵局。
孟宴臣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眼神復(fù)雜地看了單伊伊一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啊瓫]事?！?/p>
許沁則像是找到了逃離的借口，猛地低下頭，語速飛快地對孟宴臣說了一句：“哥… 我還有病人！”
說完，甚至不敢看單伊伊，轉(zhuǎn)身幾乎是跑著沖進(jìn)了旁邊的醫(yī)生值班室，砰地關(guān)上了門。
走廊里只剩下孟宴臣、單伊伊，和一地的狼藉。
尷尬和沉默彌漫開來。
單伊伊仿佛沒感覺到尷尬，她看著地上的湯，語氣帶著點惋惜：“哎呀，這么好的湯，灑了真可惜…”
她目光轉(zhuǎn)向孟宴臣褲腳的污漬，非常自然地提議道：“孟先生，急診科這邊有洗手間，您最好先去清理一下，免得燙傷了皮膚?！?/p>
她的建議純粹出于實用和關(guān)心，沒有絲毫多余的探究。
孟宴臣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褲腳，又看了看緊閉的值班室門，再看向眼前這個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一雙清澈眼睛、還在病中的女人。
所有的憤怒、失望和難堪，在她這份平靜的、不帶評判的“實用主義”關(guān)懷下，奇異地沉淀了下去。
“謝謝?！彼吐暤?，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解脫。
他彎腰，沉默地?fù)炱鹉莻€摔癟了的保溫桶蓋子，又將桶身扶正，然后對單伊伊微微頷首，轉(zhuǎn)身走向洗手間的方向。
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落寞和沉重。
單伊伊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間門口，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那灘漸漸冷卻的濃湯。
空氣中還殘留著食物的香氣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輕輕咳嗽了兩聲，口罩下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兄妹反目，心結(jié)難解?！?/p>
【孟宴臣的軟肋… 是許沁?！?/p>
她沒有停留，也沒有去清理地上的污漬，這顯然不是她該做的事。
她只是攏了攏圍巾，拿著自己的化驗單，步履略顯虛浮卻依舊從容地，走向了呼吸內(nèi)科診室的方向。
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與她無關(guān)的、小小的意外插曲。
然而，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急診科值班室的門，悄然開了一條縫隙。
許沁蒼白而復(fù)雜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后，她的目光死死盯著單伊伊離去的背影，眼神里充滿了戒備、怨恨，還有一絲…
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被看穿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