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燈光調(diào)得很暗，路亭被謝硯臨扶到床邊時，整個人已經(jīng)軟得像團棉花。酒精把理智泡得發(fā)漲，那些藏在心底的話像水里的氣泡，爭先恐后地往上冒。
他癱坐在床沿，頭抵著謝硯臨的肩膀，聲音含糊又委屈：“你怎么才回來啊……我等了好久?！?/p>
謝硯臨僵了一下，低頭看見他泛紅的眼角，喉結動了動：“……”他想扶他躺下，手腕卻被攥得很緊。
路亭的手指燙得驚人，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他頸側：“水……我渴?！?/p>
謝硯臨松了口氣，以為他要喝水就能松開手，剛轉(zhuǎn)身要去接水，后領突然被拉住。路亭不知哪來的力氣，帶著哭腔喊：“你又要走？”
下一秒，溫熱的身體猛地撞進懷里。謝硯臨被他抱得踉蹌了半步，后背抵在門板上，懷里的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手臂死死圈著他的腰，臉頰在他胸口蹭來蹭去，帶著壓抑的嗚咽。
“沒走?！敝x硯臨的聲音放得很輕，手懸在半空，不知該推開還是回抱，“我去給你接水，就在門口。”
“不……”路亭搖搖頭，抬起頭時，眼睛紅得像浸了水的櫻桃，臉頰泛著醉后的潮紅，唇瓣被自己咬得更紅，亮晶晶的，“別走……”
謝硯臨的目光撞進他濕漉漉的眼底，心臟忽然像被什么攥緊了。他別開視線，喉結滾動著叫他的名字：“路寧。”
溫熱的液體順著衣領滲進來，是路亭的眼淚。謝硯臨渾身一僵，抬手想推開他的動作頓在半空——懷里的人抖得像片被雨打濕的葉子，那種壓抑的哭聲，細得像針，一下下扎在他心上。
有那么一瞬間，他真想抬手抱住他。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謝硯臨壓了下去。他瘋了嗎？
“路寧。”謝硯臨攥緊拳，聲音啞得厲害，“看著我。”
懷里的人緩緩抬頭，眼睛濕漉漉的，睫毛上掛著淚珠，嘴唇紅得發(fā)亮。他眨了眨眼，像是努力聚焦，卻又很快渙散開，聲音軟得發(fā)黏：“小哥哥……想你了……”
謝硯臨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震得他指尖發(fā)麻?？蛇@股熱潮還沒漫到四肢，就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路亭的眼神是空的，那雙盛滿了溫柔與眷戀的眼睛，根本沒落在他臉上，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原來所有的哭、所有的抱、所有含糊的話，都不是給他的。
謝硯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波瀾已經(jīng)退去。他想推開路亭，可對方還在小聲哭，肩膀一抽一抽的，那點剛硬下去的心腸又軟了半截。
他任由路亭抱著，直到懷里的人哭聲漸止，呼吸變得綿長均勻，才輕輕掰開那圈著他腰的手。路亭睡著時倒安分，只是眉頭還皺著，眼角的紅沒褪，像只受了委屈的貓。
謝硯臨替他蓋好被子，轉(zhuǎn)身帶上門。
走廊的夜燈昏黃，他摸出煙盒，指尖有點抖。打火機“咔嗒”一聲亮起，火光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煙絲燃著的噼啪聲里，他靠在墻上慢慢吐了口煙圈，白霧模糊了眉眼。
一夜無眠。
天快亮時，謝硯臨才回了自己房間，卻沒再睡著。窗簾縫隙透進的光從灰白變成魚肚白，他看著天花板，直到樓下傳來蕭鴻咋咋呼呼的聲音，才起身洗漱。
路亭是被宿醉的頭疼驚醒的。他撐著坐起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覺得喉嚨干得發(fā)疼，昨晚的記憶像被打碎的玻璃，只剩下些模糊的片段——好像哭了，好像抱了誰，還有一句沒頭沒尾的“想你了”。
他揉著太陽穴下樓，客廳里蕭鴻正啃著面包，謝星晚趴在沙發(fā)上玩手機。
“路哥醒了？”蕭鴻沖他揮揮手，“快來吃早餐，知意煎了醒酒湯?！?/p>
路亭接過謝知意遞來的湯碗，喝了一口才緩過勁：“其他人呢？”
“謝硯辭帶著我姐爬山去了，說看日出?！敝x星晚頭也不抬，“林敘白和蕭陽昨晚鬧太晚，現(xiàn)在還在睡呢?！彼D了頓，抬頭看他，“我哥……剛好像看見他去院子里打電話了?！?/p>
路亭的手頓了頓，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晨露打濕了草坪，遠處的櫻花樹下落了一地粉白，卻沒看見謝硯臨的身影。
路亭的目光在櫻花樹下停了片刻，那片粉白落得鋪天蓋地，像昨夜沒散的雪。他收回視線時，指尖碰翻了桌上的玻璃杯，水漬漫過桌布，暈開一小片深色。
“沒事吧？”謝知意遞來紙巾，“宿醉頭還疼？”
“有點?！甭吠そ舆^紙巾擦著桌子，腦子里亂糟糟的，“謝硯臨……打電話很久了？”
“剛出去沒一會兒?！敝x知意笑了笑，“他早上起來就沒怎么說話，估計也沒睡好?！?/p>
路亭“哦”了一聲，低頭喝著醒酒湯，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里的慌。他總覺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那些模糊的片段像隔著毛玻璃，看得見輪廓，卻抓不住細節(jié)——他好像抱了誰，又好像說了很荒唐的話。
院子里傳來腳步聲，謝硯臨推門進來，額前的碎發(fā)被晨風吹得有些亂，手里還捏著手機，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哥，你電話打完啦？”謝星晚抬頭看他，“路哥剛還問你呢?！?/p>
謝硯臨的目光掃過路亭，沒說話，徑直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一片吐司慢條斯理地抹著果醬。
路亭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張了張嘴想打招呼，卻被宿醉的喉嚨卡得發(fā)不出聲。他看著謝硯臨低垂的眼睫，忽然注意到對方眼下的青黑——和自己一樣，是一夜沒睡的痕跡。
“你們……今天打算什么時候回去？”路亭沒話找話，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杯壁。
“下午吧。”謝硯臨終于開口，聲音有點啞，“等他們爬山回來收拾東西。”
正說著，肖紅從樓梯上跑下來，頭發(fā)亂糟糟的：“我剛看見謝硯辭他們回來了！手里還拎著袋子，估計是摘了野果子！”
話音剛落，謝硯辭就推門進來，手里果然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紅彤彤的野草莓?！奥吠ば蚜耍靠靵韲L嘗，山頂摘的，新鮮得很?！?/p>
路亭剛走過去，就被謝星晚塞了一捧草莓：“甜得很！我哥爬了半小時山才摘到的?！?/p>
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漫開，卻沒嘗出什么味道。眼角的余光里，謝硯臨正坐在餐桌旁看著他，目光沉沉的，像結了層薄冰。
“對了路哥，”林敘白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你昨晚沒干什么出格的事吧？我好像聽見你在房里哭……”
路亭手里的草莓“啪嗒”掉在地上。
謝硯臨忽然站起身：“我去看看蕭陽醒了沒?！彼D(zhuǎn)身的動作有點快，椅腿在地板上劃出一聲輕響。
路亭僵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心臟像被那聲椅響狠狠刮了一下。那些模糊的片段突然清晰了幾分——他抱著一個人哭，說想他，說別離開……
原來不是幻覺。
他蹲下身撿草莓時，指尖止不住地抖。晨光透過落地窗照在他手背上，卻暖不起來，那點冰涼的觸感，像極了昨夜謝硯臨推開他時，指尖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