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天,逐日飛涌。
它們從一際的大漠席卷。
順著風的痕跡,來到了此處關隘。
關隘孤零零地矗立在這片荒蕪之地。
沒有青苔磚綠訴說它的年邁。
但城墻上的磚,帶著風沙侵蝕后的歲月刻痕。
向每一個來人昭示著它的年邁與飽經風霜。
城墻之上,最終戰(zhàn)勝了黃漠風沙的是三個大字——
古垓關
陽光正當煦烈,才過了午時不久。
古垓關城外十三四里的一座小山丘下。
剛剛巡查完的青年,正愜意地靠在一棵古楊前小憩。
青年身著厚重的黑金色甲胄。
但為了自身方便,并未戴上頭盔。
他的腰間依照軍中慣例配著一把長劍。
與其他士兵不同的是。
他的后背,還背著一把制作精良的弓和箭。
青年的面容略顯清秀。
并且用紅絲帶簡單地束了個高馬尾。
邊關艱苦的生活,好像讓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滄桑。
這反倒使他原本清秀的面容,也更具棱角。
增添了幾分堅毅與威嚴。
漫天的黃沙似是籠住天地的輕紗,龐大到仿佛要遮掩住了一切痕跡。
可就在這黃沙之下,亦不全是一片祥和。
“嗯?”
青年耳廓猛地一顫。
眼皮霍然掀起,眼底寒光乍現(xiàn),瞳孔瞬間縮緊。
身體如繃緊的弓弦般彈起!
反手一抄,長弓已在掌中緊攥,冰冷的木質壓進指節(jié)。
背脊挺直,每一寸肌肉都凝成了待發(fā)的鐵石。
死寂。只有自己鼓點般的心跳撞在耳膜上。
一息… 兩息… 五息…
視野盡頭,薄霧被粗暴地撕開。
黑壓壓一片人影,如同沉默的潮水。
踏著死寂,無聲地漫卷而來。
輕甲摩擦的沙沙聲,匯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低鳴。
百余人,隊列森然,目標明確——正是他所在的位置!
他們各個手持著鋒利的長戈。
身穿與青年截然不同的他國甲胄。
只一眼,就可以看出。
這是來自他國的斥候或者是先鋒之流。
為首之人,大約是一位百戶。
與之相對的青年,官職似乎并不低。
因為對比百戶和他,仔細觀察配飾和甲胄。
青年身上的甲胄明顯要高對面一個層次。
“劉國的?”
青年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但對方并未做出任何回應。
繼續(xù)依據先前軌跡向前。
見此情形,青年便也不再廢話,一手摸向身后的箭簍。
緊緊抓住弓箭,目光穩(wěn)穩(wěn)地對準了對面的百戶。
對面的百戶面對青年的警惕,臉上帶著有恃無恐的情緒。
連帶著嘴角都忍不住上揚,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原因無他,他的背后有著整整一百名士兵。
怎會懼怕青年孤身一人。
只要青年出箭,他背后的一百人就會立刻上前把他撕碎。
他不敢出箭的。
“小子,你是古垓關的…”
百戶毫不在意而是繼續(xù)大踏步。
持劍走上前去,一邊走一邊開口詢問。
青年冷冷地一笑,快速地抽出弓來。
在對方未曾反應過來的瞬間,快速搭弓拉箭。
以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快速拉滿了弓弦。
隨后手指一松,弓弦發(fā)出嘣的一聲響。
箭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弧度快速射出。
“啊……”
慘叫聲剛剛響起便戛然而止。
那位百戶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便直直地倒下。
眼神中甚至還殘留著剛才的傲慢與不屑。
“咚!”
眼見前面的百戶倒地,他背后那一百余位士兵只是微微一愣。
但很快回神,齊聲怒吼上前,手中的長戈直指青年。
“哈欠。”
青年看著一百位士兵嚴陣在列,向著自己沖來的樣子。
不慌不忙地收了弓弦,伸了伸懶腰。
眼神瞬間清晰,收起剛才顯露的慵懶。
腰間的長劍出鞘,冷泠一聲,寒光驀然。
還未等人反應過來,沖在最前面的士兵便已倒在了劍下。
可倒下的士兵并未讓后來者催生退意。
他們毫無懼意,人數(shù)上的天然優(yōu)勢,鼓勵著他們繼續(xù)奮勇向前。
青年皺了皺眉,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耐煩。
不再多說什么,提劍上前。
短短一柱香之后,青年卷起戰(zhàn)袍。
隨意地抹了抹手中染血的長劍,然后將其收回劍鞘中。
他抬頭看了眼天空,大致判斷了下時間。
便不再猶豫,身形一閃。
在不遠處,騎上自己的赤馬。
直接向著古垓關城關的方向,疾馳而去。
不消片刻,那座古關已在了眼前。
“開門!開門!我是張勛!”
青年站在城墻之下,對著上面值守的一位黑臉將領大聲喊道。
“張哥,我記得你出去巡查,沒給自己下令吧?!?/p>
黑臉兵士一臉壞笑,故意與張勛打趣,“這我要是讓你進來不就是包庇,違背軍令了嗎?”
“張黑,別跟我貧嘴了,趕緊開門,有要事!快讓兩位副將和所有百戶以上的人去議事廳等我?!?/p>
青年,也就是張勛。
面對張黑的打趣,他快速終止。
用嚴肅的語氣,吩咐張黑去召集所有的將領。
張黑原本笑嘻嘻的臉瞬間一凝,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連忙招呼起來旁邊的士兵。
“快開門!”
沉重的城門緩緩應聲而開,張勛把馬丟給一旁的人。
便邁著大步向前趕,腳步匆匆,向著關內唯一的議事廳奔去。
“將軍!發(fā)生了什么!”
張勛剛在議事廳內坐下歇了口氣,就有一人很快地趕來了。
張勛抬頭,看見來人,先招呼他來坐下,神色也放松了一絲。
“等人齊了再說?!?/p>
“呼!”
來人呼出了一口氣,像是剛剛跑過來一般,氣息還有些紊亂。
但他很快調整了過來,十分規(guī)整地坐在了張勛的右手邊。
自然地把頭盔摘下,方正地放在面前,露出一張還略顯青澀的面龐。
副將名為王牧天,年僅二十三。
靠著為人可靠,武藝高超,做事沉穩(wěn),坐穩(wěn)副將的位置。
平日里,若遇戰(zhàn)事,將軍帶頭沖鋒,身為副將的他總領全局。
“將軍,王副將?!?/p>
門外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兵,朝著張勛和王牧天恭敬地行禮。
他看起來已上了年紀,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十分抖擻。
“石老將軍。”
率先到來的人也就是副將立刻站起身來,恭敬地行禮。
這一禮與官職并無干系,有的也只是晚輩對于長者的禮數(shù)與敬意。
老兵名為石款墟,本是宿西關地將士。
因為宿西關去年劇變,也隨之調往了古垓關。
靠著老道,經驗豐富,得到張勛,王牧天的倚重,經常參與議事。
石款墟擺擺手,滿臉笑意地招呼副將,“牧天,不用顧忌我這把老骨頭,你坐。”
王牧天禮貌地點點頭,保持動作與先前無二,坐了回去。
“怎么都來的都這么快!”
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張黑那標志性的大嗓門甚至比他本人還要先行一步。
他是標準的武夫代表,古垓關的先鋒。
這位黑臉漢子看起來十分地肆意。
大大咧咧地坐在王牧天的下位,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張勛語氣中的緊急。
而石款墟落坐在了張黑的對面。
“黑兄。”
王牧天拱了拱手,再度展示了自身的禮節(jié)。
張黑看了眼王牧天,面對這位對誰都是客客氣氣且有禮貌的同僚。
他也逐漸喜笑顏開,“王老弟還是這么客氣?!?/p>
“這是應該的?!?/p>
王牧天輕輕一笑,把禮儀姿態(tài)都做足了。
而張勛并沒有計較這一切,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主位。
一手托著腮幫,一手有規(guī)律地敲擊著木桌。
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
大約等了半炷香時間。
議事廳里除了張勛,一共來了九個人。
張勛看了眼自己左手邊空著的位置。
皺了皺眉,無奈輕嘆,便不再等待,輕咳一聲。
眾人瞬間安靜下來,把目光聚集在張勛身上,等待將軍發(fā)話。
“我在巡視的時候,遇到了劉國的先遣部隊?!?/p>
張勛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塊巨石。
“一隊斥候,有數(shù)百之眾?!?/p>
“什么!”
張黑最先沉不住氣,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喊道,“這怎么可能!”
“這倒是令人震驚,不是說老劉皇幾個月前就已經駕崩了嗎,這怎么……”
石款墟沒有理會張黑的大呼小叫。
而是眉頭緊鎖,不把吃驚浮現(xiàn)表面,沉穩(wěn)地分析著。
“這應該是拿我們立威來了。新皇登基,攻占新城取得戰(zhàn)功,為求得必勝,如此斥候之數(shù)倒也正常,大軍壓境倒也正常?!?/p>
王牧天接著石款墟的話往下說,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憂慮。
“唔……”
張勛聽著石款墟和王牧天的分析,一邊沉思一邊緩緩點頭。
“什么!這是把我們當軟柿子捏!”
張黑花了幾息理解了王牧天的意思。
感覺自己好像被敵人蔑視了一樣,暴躁的脾氣涌上來。
刺激地他重重地拍了桌子,震得桌上僅有幾個的杯子都晃了幾晃。
“黑兄,不要激動?!?/p>
王牧天伸手攔住了張黑的繼續(xù)暴動,繼續(xù)說道。
“當務之急是如何應對,石老將軍,我記得我們古垓關還有五千守軍,接下來的重點就是五千守軍的部署?!?/p>
王牧天再度把議事拉回了正題,關于抵御敵軍的兵力分布。
“還能怎么部署,你指揮,我…”
關于部署,兵力,張黑只覺得復雜。
他只是個粗人,平日的戰(zhàn)事都是聽從王牧天的指揮。
只是話沒說完,就被對面打斷。
“只怕五千不夠啊,萬一劉國領五萬兵士而來,十則圍之,我們…”
石款墟深深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幾分。
“去向閆國王求援啊!”
下面不知道哪位將軍突然來了一句。
眾人先是一靜,覺得可行,但還未等他們算好其中時間和細節(jié),緊接著便是張勛的回復。
“如果提前個數(shù)月這道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
張勛搖了搖頭,也是感嘆了劉國此次出兵倒是處處應巧,臉上滿是無奈。
閆國王是姜國九王之一,主要統(tǒng)領閆國郡這一郡之地的軍政要事。
而古垓關就是閆國郡的門戶之一。
“閆國殿下三月前被召見到了京畿,而他留下來的閆國丞相蘇和素來與我等不合,他定然不會發(fā)兵助我等,只會等我們城破再去攬功。”
石款墟淡淡開口,補充了張勛沒說完的話,語氣中再度透露出一絲無奈。
“難道說我們只能死守了嗎!那還不如我們直接跟對面打,老子當先鋒戰(zhàn)死也比被那群劉國人圍死,被丞相圍觀死要強!”
張黑激動地說著,額頭上的青筋也隨著他情緒激動而暴起。
看得出來他并不對閆國丞相抱有好感。
也是十分相信他不會出兵相助。
甚至之后的言語里,還夾雜著個人情緒。
一時間,眾人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沉穩(wěn)持重的王牧天默然不語。
老練的石款墟緘默不說。
做主的張勛還在低頭。
他們皆是在思考,還有什么別的出路。
“死守是守不住的,主動出擊自然也不穩(wěn)妥?!?/p>
門外,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一位看起來比王牧天更年輕的將領,走了進來。
“將軍,我已經探查過了,此去古垓西南三十里,劉軍駐扎于此?!?/p>
來人淺淺施了一禮,看起來剛剛結束了風塵仆仆。
沒在說什么,直接坐在了張勛的左手邊。
“朱陳,你來遲了。”
石款墟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陳述事實。
“老將軍莫怪,只是有事耽擱了一二?!?/p>
朱陳淡淡地微笑回應,神色卻平靜如水。
“你的意見?”
張勛看見朱陳,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眼神中閃過一絲期待。
但很快又恢復了自己的大將風范,沉穩(wěn)地開口詢問。
“劉軍的領軍應該是西固王,隼千王,列湟王三人中的其中兩位。
但是列湟王得坐鎮(zhèn)中央穩(wěn)住劉皇,所以我推斷來的人大致是西固王和隼千王?!?/p>
朱陳緩緩開口,沒有回答張勛的問題。
“嗯?為何要穩(wěn)住劉皇?”
張黑嘴快,沒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
“老劉皇養(yǎng)了蠱,新劉皇想破局,至于?;逝?,在做無用的耀武揚威。”
朱陳輕笑一聲,語氣中沒有顯露出半點不滿的情緒。
但是字里行間卻充滿了譏諷。
“嗯?!?/p>
張勛點了點頭,雖然沒完全聽懂朱陳的話。
但覺得大局為重,還是表示認可。
“話扯遠了,說說現(xiàn)在。”
石款墟冷哼一聲,雙手抱胸,有些不善地盯著朱陳看。
朱陳接過石款墟的目光,繼續(xù)侃侃而談。
“劉軍有十八萬之眾,于我等而言戰(zhàn)是死,逃必亡,守又能守到幾時?”
朱陳玩味地笑著,他帶著有些惡劣的眼光掃過石款墟。
“多少?”
張黑吃驚地抬頭,他驚訝于十八萬數(shù)量之巨。
要知道古垓關雖是邊關重鎮(zhèn)。
但是一直以來并不顯赫,平日里遭受的不過是小打小鬧。
要不是這次斥候的隊伍人數(shù)超過預期,他們也不至于這般苦惱。
下首的將領也是議論紛紛。
“倘若正如你所言,敵軍十八萬之眾,展開陣勢,我們怎么阻擋都不是對手?!?/p>
王牧天語氣有些沉重,神色略顯憂慮。
但身為副將,還是努力保持著鎮(zhèn)靜。
“敢不敢賭,將軍,還有諸位同僚?”
朱陳稍等了他們片刻,待到他們議論聲結束。
便站起身來,用蠱惑人心的語氣,開始講述他的想法。
“燒了他們的糧草,斷了他們的退路,來一場速戰(zhàn)速決的決戰(zhàn)。一戰(zhàn)定輸贏,一戰(zhàn)決生死?!?/p>
“可……”
王牧天仍覺得不妥,朱陳只有短短一句,并沒有周詳?shù)挠媱潯?/p>
“你有幾分把握?”
張勛這次不再是點頭或者是迎合。
而是目光直直地盯著朱陳,嚴肅地詢問。
“糧草的位置我已摸清,劉國?;逝伤鶃砹⒐Γㄈ徊粫奋?。
他們一定會發(fā)動一次總攻,只要我們能守住這一次,古垓關可安,邊關無事。”
朱陳十分淡定地坐了回去。
有條不紊地把整件事情向張勛講述清楚,然后再度開口。
“九成靠我們自己,一成靠天命?!?/p>
“可以賭,”
張勛略作思考,便扭頭看向朱陳。
“你告訴我們具體的計劃。”
“化整為零,兵分三路,偷渡劉營?!?/p>
“風險很大?!?/p>
王牧天開口說道,眉頭緊皺,權衡施行的風險。
“但收益也很明顯?!?/p>
朱陳輕笑一聲,沒有看向王牧天。
而是饒有興致地看向張勛,仿佛早已料定張勛一定會答應這個提案。
“將軍,安排接下來的部署吧。”
“哼?!?/p>
石款墟瞧見如此,冷哼一聲,但卻沒有再多說什么。
“你安排就行了?!?/p>
張勛點點頭,已經默認了朱陳的想法。
“好?!?/p>
朱陳點點頭,隨后再度起身,跟在剛起身的張勛身后。
帶著十多位軍中將領,走向沙盤邊。
一炷香之后,諸位將領都收到了指令。
稀稀疏疏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張勛、王牧天、朱陳三人。
王牧天看了一眼此時面帶微笑的朱陳,想起他在軍中人緣并沒有多好。
由老將石款墟對他的態(tài)度是可見一斑,倒也不是他人品的問題。
朱陳的人品與能力都算是不錯,在軍中也沒有負面形象的流出。
只是可惜大部分將領對他的態(tài)度都是一般。
朱陳的心很大,來邊關三年,不依靠人頭攢軍功。
只是出謀劃策了幾次,就爬上了副將的位置。
眾將心里不服,出生入死十幾年。
結果比不上一個只會出謀劃策的二十歲孩子。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也不好明著對朱陳怎么樣。
這也造就了朱陳在軍中人緣不行,但卻深得將軍信任的現(xiàn)狀。
“將軍,王副將,糧草就在劉軍軍營之中,今夜我們親自去一趟。”
“這事人多不妙,人少難為,古垓關唯有我們三人才有全身而退的資本。”
朱陳的話打斷了王牧天的思緒。
王牧天回過神來,看向了朱陳。
朱陳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張勛。
“事到如今,我能怎么說呢,自是放手一搏?!?/p>
張勛嘆了口氣,他知道闖營這件事,危險不小。
但也還是點點頭,同意了朱陳。
王牧天站在旁邊,點點頭,隨后道,“我也定不辱使命?!?/p>
“我亦是如此?!?/p>
朱陳笑了笑,踏步走了出去。
張勛與王牧天看著朱陳背影漸行漸遠。
他們知道,此刻的古垓關命系一線。
雖是憂心,但心中更多的是難抑的戰(zhàn)意。
朱陳走出議事廳,望著西南。
嘴角噙著笑,默默地看著日落的夕陽,靜候子時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