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靠山屯。
余牧蹲在地上觀察酒壇變化,門外響起李乾的聲音。
出去問有什么事,李乾也有些糊涂,“這次是總旗大人要找你,我自告奮勇來,好讓你有個準備?!?/p>
余牧眼神閃了閃,回屋換了身衣服,才跟著一起走。
這劉總旗似乎從不去辦公的官廳,第一次見劉盛予,是他家中一處小廳見的他,這次仍在家里召見。
兩人穿過兩道門,一道連廊,然后繼續(xù)往里走。
到了這,李乾也沒來過,有仆人恭敬作揖后,把他們領到一處大客廳。
廳堂上劉盛予和劉管事兩個正在說話,此時見余牧到了,劉盛予從座位上彈起來,肥碩的身子竟挺靈活。
不等余牧進屋,他就哈哈笑,領著劉管事迎了出來。
“余兄弟來了,以前盛予眼拙,竟將你這大才埋沒了,多有輕慢之處,還請多多擔待??!”
余牧心思電轉,有些不明白這家伙玩的什么聊齋。
既然散播謠言讓自己背鍋,今天又這么客氣干什么,或者說自己還有什么利用價值?
連忙拱手道:“大人抬愛了,卑下身為大人麾下一小兵,實在不敢當。”
劉盛予似乎對余牧的回答很滿意,做了個請的手勢,“唉,兄弟英雄了得,救下了冠實和十幾個兄弟性命,我無論如何都該謝謝你?!?/p>
余牧繼續(xù)客氣,“這都是小旗大人運籌帷幄,兄弟們戮力用命,才讓卑下僥幸而已?!?/p>
劉盛予笑容則更熱切,“哈哈,老弟太謙虛了。走,咱們進去說話。”
進了屋,余牧陪著坐在下首,李乾侍立在身后。
等都坐定了,又有婢女上了茶水,劉盛予繼續(xù)問道:“聽說老弟入軍籍之前,還是登州府的秀才,少年英才??!”
余牧道:“家中原是儒戶,父輩期望甚大,只有苦讀而已,英才卻算不上。”
劉盛予適時表現(xiàn)出吃驚,“原來是家學淵源,清流人家卻跟我等粗鄙丘八混在一起,真是可惜了?!?/p>
余牧抱拳朗聲道:“大人此言謬矣,讀書所為何事,上報國家,下安黎民而已。如今天下紛亂久矣,北虜橫行,流寇肆虐,正是我等武人用命之時,怎能說可惜呢?!?/p>
這話說的慷慨激昂,特別是從一個少年人說出來,更是添了幾分少年意氣。
李乾侍立身后,只覺得自己心潮澎湃,心里連忙默念了幾遍。
劉盛予則愣了一下,他剛才只是例行的表演而已,不想卻引出這番大道理。
誰也不是一下子就油膩的,誰也都有熱血年少時。
他上下打量余牧,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涌上心頭,莫名的煩躁感一閃而逝。
“哈哈,說的好,我等武人正該如此……”
劉盛予勉強應和,再沒心情虛與委蛇,隨意說了幾句,然后笑容斂去,喚仆人過來,手中還捧著一個都承盤。
盤子用紅綢蓋著,他瞧了眼余牧,一把扯下紅綢,露出都承盤上的官衣告身出來。
余牧眼光閃爍,知道正戲來了,心里卻沒什么喜意。
張仲在登州之亂時,血戰(zhàn)一載,身披數創(chuàng),最后卻什么也沒撈到。
他憑什么,就憑殺了幾個鹽梟,就能升官?
就在沉思之際,劉盛予站起來,正容道:“余牧,你護衛(wèi)軍需,斬殺流賊,有功與朝廷,本官奉上令厚賞以勵士氣,特授小旗官之職,賞紵絲官服一套,望今后仍盡心盡責,不負委任才是?!?/p>
說完就一臉笑意的看著余牧。
按規(guī)矩,余牧此時應該立刻跪下磕頭,然后接過官服告身后大表忠心才對。
可此時他卻沒什么反應,端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也不動。
身后的李乾又是羨慕,又是激動,見余牧沒動彈,還以他高興傻了,連忙扯著他衣角,提醒道:“牧哥,總旗大人在給你授官呢,趕緊去拜謝?。 ?/p>
余牧這才起身,不過他卻沒去表什么忠心,更沒下跪磕頭。
慢悠悠走到仆人身前,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官服,又摸了摸腰牌告身,似乎在感受這指尖的美妙。
少頃,戲謔道:“纻絲表里,衣冠禽獸,怪不得都想穿這玩意,摸著是比粗布麻衣舒服哈!”
頓了頓,忽然轉身,朝著劉盛予笑道:“大人,前幾日我在膠州城聽到了一個謠言,是涉及我的,不知什么時候起,我這個小兵成了有名鹽梟頭子,竟能與齊雕義扳手腕,不知大人可曾聽聞過?”
劉盛予此時早已滿臉寒霜,瞇著雙三角眼,一言不發(fā)的盯著余牧。
一直沒說話的劉冠實喝道:“余牧,你瘋了不成,我堂哥看你有幾分勇武,這才好心抬舉,你竟敢如此放肆!”
李乾也急的臉色發(fā)白,眼淚都快下來了,急忙幫著解釋:“大人,牧哥他定不是這個意思,定是歡喜過頭了。”
又向余牧勸道:“哥,你快給大人跪下磕頭,把官服接了呀!”
不管是喝罵還是勸解,余牧只當沒聽見,仍舊立在廳堂正中,微笑著站在劉盛予身前,毫不相讓的對視。
就在氣氛凝重到了頂點時,劉盛予忽然哈哈大笑,“我現(xiàn)在倒是真相信你是秀才了,少年可畏啊,我倒小瞧了你。”
而后袍袖一揮,緩緩坐回了椅子,“既然你心知肚明,現(xiàn)在又挑開了,想必是有話說的。”
直到此時,余牧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他的確是猜出劉盛予沒安好心,升官只是讓他更好的背鍋而已。
可猜出不代表事情不會變化,他就怕這家伙惱羞成怒,直接喊人捆了自己送去給齊雕義。
若是真那樣,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他并不想如此弄險,可沒辦法,有些東西必須爭取才有收獲的。
既然我現(xiàn)在有價值,那你就得拿東西來換!
現(xiàn)在劉盛予就是聽懂了他的潛臺詞,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
余牧又切換回恭敬的模樣:“不知道大人以后這軍需是怎么打算的,還運不運了?”
劉盛予似笑非笑,反問道:“運又如何,不運又如何?”
余牧只當沒看出他的輕視,“若運,齊雕義背靠劉總兵,而劉總兵領兵在外,急需大量錢糧養(yǎng)兵,肯定是不允許任何人跟他爭搶的。
可是若是真不運了,屯子里的父老兄弟們還嗷嗷待哺呢,大家還指著大人你勉力維持,真缺了這么一塊損失,他們又該怎么活呢?
以此看來,運或不運都不合適,大人實在是兩難??!”
此話直接捅到了劉盛予的痛點,他雖吃兵肉,喝兵血,然而收入的大頭其實還是靠販私鹽,現(xiàn)在被迫放棄,又怎么會甘心。
怒哼了一聲,“莫非你有什么辦法?”
余牧裝出一副肅穆的表情來,說道:“辦法沒有,但是卑職從小讀圣賢書,自養(yǎng)了一腔忠義,愿意為大人挑起這個重擔。”
劉盛予初時還沒反應過來,頓了一會才失聲道:“你竟想販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