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的路，是一條被遺忘的、充滿鐵銹和死亡氣息的血管。入口隱蔽得如同一個羞恥的傷疤，藏在B區(qū)污物處理間后一道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的合金閘門后。門無聲地滑開，露出黑洞洞的垂直通道，冰冷的金屬梯向下延伸，消失在濃稠的黑暗中?？諝庵袕浡鴿饬业南舅畾馕?，但這味道越往下走，越被一種更詭異、更令人作嘔的氣息所覆蓋——像是高壓電流擊穿空氣留下的臭氧焦糊味，混合著某種甜膩得發(fā)餿、如同巨大花朵在黑暗中腐敗的腥甜。這味道粘稠地附著在鼻腔深處，鉆進大腦，喚起生理性的厭惡和恐懼。
更可怕的是聲音。不，不是聲音。是一種低頻的嗡鳴，它并非通過耳膜，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經(jīng)末梢，在骨骼深處、在牙齒的縫隙里震蕩。每一次嗡鳴的起伏，都精準地撩撥著他手臂上那些陳舊交錯的傷痕，幻痛如同毒蛇蘇醒，沿著神經(jīng)蜿蜒噬咬。更深處，這嗡鳴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粗暴地捅進他記憶的鎖孔，瞬間擰開——尖銳刺耳的剎車聲混合著金屬扭曲的呻吟，還有……還有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妻子的尖叫！它們不再是模糊的記憶碎片，而是無比清晰、無比真實地炸響在耳畔，幾乎將他的顱骨震碎！
“呃??！” 蘇澈痛苦地蜷縮在冰冷的合金梯上，手指死死摳進梯級的縫隙，指關(guān)節(jié)泛白。這就是林遠哲說的“共振”？用他至親臨死前的絕望哀嚎作為引路的燈塔？這哪里是鑰匙，分明是凌遲！
他強忍著精神被撕扯的劇痛，摸索著打開林遠哲“提供”的那個微型通訊器，冰冷的金屬殼緊貼著耳廓。
“我聽到了……” 他喘息著，聲音壓得極低，卻抑制不住其中的顫抖和驚懼，“聲音！像她們……在哭！還有這味道……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報告著感知到的異常，每一個字都帶著瀕臨崩潰的余音，既是尋求指引，更是試探，試圖從這魔鬼口中撬出一點關(guān)于地獄的真相。
通訊器里傳來林遠哲冷靜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電子音：“很好。共振效應(yīng)符合預(yù)期。那是73號散逸的‘場’。專注于你的目標，蘇澈。痛苦是指南針，憤怒是燃料。屏蔽干擾，尋找核心收容單元?！?冰冷的確認。將妻子女兒絕望的悲鳴，輕描淡寫地歸結(jié)為某種“散逸場”的物理干擾?；乇芤磺斜举|(zhì)。他再次強化那個冰冷的邏輯——痛苦是工具，憤怒是能源。信息差在此刻如同天塹：林遠哲清晰地知道那哭聲的真實來源，而蘇澈，只能被這“場”的謊言蒙蔽。
“干擾？！” 蘇澈幾乎要咆哮出來，妻女的幻音如同跗骨之蛆，“那是我……”
“是‘場’在模擬你記憶中最脆弱的部分，” 林遠哲不容置疑地打斷，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權(quán)威，“它在試圖瓦解你的意志。摧毀它，一切模擬都會終止。包括你手臂上那些……‘提醒’?！?精準的誘導(dǎo)。利用蘇澈對傷痕的厭惡，對過往自毀傾向的深刻記憶，將摧毀73號包裝成終結(jié)所有痛苦、抹去所有不堪痕跡的唯一救贖。這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直擊軟肋的致命誤導(dǎo)。將真實記憶的回響，扭曲為敵人發(fā)動的精神攻擊。
蘇澈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通訊器幾乎被他捏碎。他閉上眼，任由那幻痛和幻聽折磨自己幾秒，然后猛地睜開，里面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近乎非人的冰冷。他不再回應(yīng)，掐斷了通訊。屏蔽干擾？不，他需要記住這痛，記住這恨。
他沿著狹窄、布滿冷凝水的合金維修通道繼續(xù)深入。嗡鳴聲和幻痛如同跗骨之蛆。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形的壓力碾碎時，一個極其隱蔽的岔口出現(xiàn)在通道盡頭。那里堆滿了廢棄的管道保溫材料和布滿灰塵的維修工具箱。一種莫名的直覺，或者說，是那種停藥后變得異常敏銳的、近乎野獸般的感知力，驅(qū)使他撥開那些沉重的垃圾。
一個沾滿黑色油污、幾乎與周圍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筆記本，被塞在最深處一個銹蝕的管道夾縫里。
蘇澈的心臟猛地一沉。他屏住呼吸，手指有些顫抖地將它抽了出來。封皮破損，邊緣卷起，上面用暗紅色的、不知是油污還是干涸血液的痕跡，潦草地寫著一個名字的縮寫：**C.L.**。
陳亮！那個消失的清潔工！
他急切地翻開，里面是同樣潦草、用力極深的字跡，仿佛書寫者處于極度的恐懼和匆忙之中：
* **“藍色不是藥，是‘鎖’，鎖住‘眼睛’和‘耳朵’！”** （字跡幾乎要劃破紙背）
* **“他們在‘喂食’痛苦，用‘容器’盛裝！”** （“喂食”兩個字被反復(fù)描黑）
* **“73號是‘母體’，鏈接著所有‘飼料’的噩夢！毀掉它，才能切斷！”** （“母體”下方畫了一個扭曲的、仿佛在搏動的符號）
* **“小心鏡子！它們在看！”** （這句話被一個巨大的驚嘆號圈住）
* **“我失敗了。輪到你了。別信醫(yī)生的‘救贖’?！?* （最后一句透出深深的絕望和托付）
* 筆記本的后幾頁，是一幅用同樣潦草線條勾勒的簡易地圖，標注著復(fù)雜的通風管道和隱蔽通道，其中一個區(qū)域被用紅筆用力圈出，旁邊寫著：**“次級共振點 - 可能干擾源/關(guān)鍵？？”**
信息如同滾燙的巖漿，瞬間沖垮了蘇澈搖搖欲墜的認知堤壩！
藍色藥片——是鎖！鎖住感官，壓制潛能和真實記憶?。ɑ厥账幤P！）
組織——在收集痛苦！他們是“飼料”?。ㄓ∽C了最深沉的恐懼?。?/p>
73號——是核心！是“母體”！鏈接所有受害者的噩夢?。ù驍×肆诌h哲的“潛能通道”說辭！）
清潔工陳亮——是反抗者！他失敗了！留下遺言般的警告?。ɑ厥涨鍧嵐しP！）
林遠哲的“救贖”——是徹頭徹尾的謊言?。ǚ鬯榱俗詈笠唤z幻想！）
“小心鏡子”！“次級共振點”！新的線索和危險提示如同燈塔，刺破了林遠哲精心布置的迷霧。蘇澈和讀者在這一刻同步獲得了爆炸性的信息，部分推翻了林醫(yī)生的謊言，認知開始劇烈震蕩。但核心的謎團依舊如濃霧籠罩：73號“母體”的實質(zhì)究竟是什么？那場車禍的“必然性”具體指向什么？陳亮作為“72號”的身份又意味著什么？
地圖上的“次級共振點”像一個無法抗拒的磁石。蘇澈根據(jù)那潦草的指引，在迷宮般的下層管道和廢棄實驗室中穿行。那種低頻的嗡鳴和神經(jīng)幻痛在這里達到了一個新的峰值，幾乎讓他無法思考，只能憑借本能和地圖上標注的方位，推開一扇沉重的、布滿灰塵的合金門。
門后，是一個巨大的、近乎空曠的房間。
墻壁、天花板、甚至部分地面，都被巨大、光滑、完美無瑕的鏡面所覆蓋。
無數(shù)個蘇澈的身影，在鏡面中無限延伸、復(fù)制、扭曲。憔悴，瘋狂，痛苦，絕望……每一個鏡像都精準地映射著他此刻的瀕臨崩潰。鏡面本身散發(fā)著一種微弱、冰冷的熒光，是這巨大空間唯一的光源，將一切映照得光怪陸離，如同置身于一個由絕望構(gòu)成的萬花筒。
蘇澈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但無數(shù)個“他”也同時后退，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詭異的壓迫感。
當他強忍著暈眩和幻痛，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面墻壁的鏡子時，異常發(fā)生了。
鏡面沒有清晰地反射出他身后布滿灰塵的廢棄儀器輪廓。
它開始波動，像投入石子的水面。緊接著，扭曲閃爍的畫面強行擠占了鏡面空間！
是記憶碎片！但比他自己回憶的更加清晰、更加殘酷！
刺眼的遠光燈撕裂雨幕！
自家轎車被撞擊瞬間的劇烈變形！
散落在濕冷柏油路上的……女兒那只熟悉的、沾著泥污的粉色小皮鞋！
畫面猛地切換。
是醫(yī)院走廊！監(jiān)控探頭的視角！畫面里，正是幾天前，他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兩個高大的護工架著，拖向那個標著“隔離觀察室”的鐵門！
視角再次切換。
一個冰冷的觀察室。單向玻璃后，林遠哲穿著白大褂，面無表情地站在屏幕前，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速敲擊著。屏幕上，清晰地分割著幾個畫面——其中一個是蘇澈蜷縮在隔離室的床上，痛苦地抓撓著手臂的傷痕；另一個，赫然是剛才他經(jīng)過的、布滿冷凝水的維修通道！他探索的每一步，都在被實時監(jiān)控！
蘇澈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憤怒如同巖漿在血管里奔涌。林遠哲！他一直在看！如同觀察籠中困獸！
就在他目眥欲裂，幾乎要失控地砸向鏡面時，其中一面位于角落、似乎信號更不穩(wěn)定的鏡子，畫面猛地定格、放大！
是車禍發(fā)生的瞬間！
對面車道，一輛黑色的轎車，在滂沱大雨中，如同失控的野獸，毫無征兆地、極其精準地猛打方向盤，狠狠變道，帶著決絕的、加速的沖勢，迎面撞向蘇澈一家所乘坐的車輛！
撞擊前的最后一幀畫面，被鏡子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捕捉、放大——黑色轎車駕駛座上，那個模糊的司機側(cè)影，其緊握方向盤的手腕內(nèi)側(cè)，一個清晰、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暗色紋身，被放大到占據(jù)整個鏡面！
**73**。
那個數(shù)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澈的視網(wǎng)膜上，也燙穿了他所有的僥幸和迷茫。
不是意外。
是謀殺。
精心策劃的、目標明確的謀殺！
妻女慘死，不是命運無情的玩笑，而是……一場為了獲取“飼料”、為了制造他蘇澈這份“痛苦潛能”的……活體收割！
林遠哲口中的“必然性”，原來是這個意思！
“啊——?。?！”
一聲非人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焚天怒火的咆哮，猛地從蘇澈撕裂的喉嚨中爆發(fā)出來！這聲咆哮不再是單純的宣泄，它裹挾著被徹底引爆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暴怒！一股無形卻狂暴的力量以他為中心轟然炸開！
“咔嚓！嘩啦——！”
整個鏡面實驗室里，無數(shù)巨大的鏡面墻壁，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同時擊中，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密集的裂痕！緊接著，在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中，大塊大塊的鏡面玻璃轟然剝落、坍塌、粉碎！無數(shù)個蘇澈痛苦扭曲的鏡像，在崩裂的碎片中化為齏粉！
潛能，被純粹的、指向性的滔天恨意點燃，第一次展現(xiàn)出了它實質(zhì)性的、毀滅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