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崩逝，群芳殉葬。我抽簽敗北，嫡姐代我赴死?；柿暄┤?，皇帝回眸，封我為妃。
嫡姐空閨失守，沉江之刑，我以血諫，卻被她拖入寒水。再睜眼，她跪直發(fā)誓：“我愿殉葬！
”江潮聲遠(yuǎn)，舊債新仇，俱在剎那重生。1水沒過口鼻的最后一瞬，我聽見岸上嫡姐的笑聲。
“沈梨，你也有今日。”冰涼的江水灌進(jìn)喉嚨，我死死抓住她一同墜下來的手腕，
卻被她一腳踹在心口。血色翻涌，往事如走馬燈——半年前，太后薨逝，
遺詔命百官擇女陪葬。父親抽簽，長(zhǎng)簽為殉，短簽為留。我抽中短簽，卻被嫡姐哭著掉包。
“妹妹福薄，還是我去吧?！彼t著眼，卻用指甲掐得我手臂青紫。我被迫披上素縞，
釘入棺槨，卻在送入皇陵那日，被年輕的皇帝一眼看中。“朕要她?！币痪湓挘?/p>
我從陪葬品成了婕妤。然而盛寵未滿三月，嫡姐的夫君戰(zhàn)死邊關(guān)。她入宮哭靈，
當(dāng)夜卻與侍衛(wèi)私通，被金吾衛(wèi)拿了個(gè)正著。我跪求皇帝留她一命，
她卻攀咬我：“是沈婕妤妒忌，設(shè)計(jì)害我！”眾目睽睽，侍衛(wèi)供狀畫押，說受我指使。
鐵證如山，我百口莫辯，終與她一并被沉江。原來，一切都是她的局。我死不瞑目。再睜眼，
耳邊是喪鐘九響。“太后——駕崩——”白幡獵獵，滿宮縞素。我低頭，
身上仍是那襲粗麻喪服，腳邊銅盆里燒著紙錢，火舌舔過指尖，疼得真實(shí)。我回到抽簽?zāi)侨铡?/p>
“阿梨，別怕。”嫡姐沈昭雪的聲音溫柔得像浸毒的蜜，“祖宗有靈，自會(huì)保佑我們。
”她托著烏木簽筒走來，指尖在簽尾輕輕一撥——前世我便是抽中那支被做了記號(hào)的短簽。
我垂眸掩住冷笑。這一回，我搶先一步握住簽筒，指腹在筒壁輕叩。啪嗒。一支長(zhǎng)簽落地。
沈昭雪臉色驟變。我抬眼，聲音怯怯：“長(zhǎng)簽……是留。阿姐，該你抽了?！备赣H在旁皺眉。
沈昭雪咬牙，指尖微顫，半晌才摸出一支短簽。她猛地跪下，淚如珠串：“女兒愿代妹殉葬，
以全孝道！”好一出情深義重。前世我蠢，竟看不出她眼底狂喜。如今我靜靜看她表演，
指甲掐進(jìn)掌心，逼出兩行清淚：“阿姐高義，阿梨……銘記于心。”她以為贏定了。
我卻知道，再過三個(gè)時(shí)辰，皇帝便會(huì)駕臨靈堂。而這一次，我要讓他看見的——是我。
2靈堂外，雪片無聲，壓彎了白幡。我跪在最后一排，素衣單薄，腰脊卻挺得筆直。
掌心悄悄捻著半片碎瓷——那是方才自己摔破茶盞時(shí)藏的鋒刃，只待一劃，
鮮血便能染紅麻衣?；实壑厣?，更愛艷烈。前世我滿臉淚痕、素白可憐，
他不過一時(shí)興起；這一回，我要讓他記住血色與雪色之間，我沈梨的眉眼。
“皇上駕到——”內(nèi)侍尖利的嗓音劃破死寂。百官俯身，我抬眼。年輕的帝王一襲玄青蟒袍，
金冠壓鬢，步履生風(fēng)，卻在門檻處驀地停住。我掐準(zhǔn)時(shí)機(jī)，瓷片劃過左腕。殷紅濺落雪地，
像雪里綻開第一朵紅梅。我微微側(cè)首，讓傷口正對(duì)他視線，聲音顫抖卻清晰：“臣女沈梨，
愿以微賤之身，代太后嘗盡幽冥苦寒?！鄙蛘蜒┕蛟谇傲?，聞言猛地回首，瞳孔驟縮。
皇帝瞇了瞇眼，一步步踏過雪地，停在我面前?！澳憬惺裁疵?？”我俯身叩首，
傷口壓在雪上，拖出一道蜿蜒血痕?！盎乇菹拢寂蚶?，工部侍郎沈恪次女?！彼┥恚?/p>
指尖挑起我下頜。雪光映血，我眼底一片澄澈?！吧蚶妗彼偷椭貜?fù)，忽而笑了，
“朕要你，不必死。”沈昭雪的驚呼卡在喉嚨里，化為一聲嗚咽。我垂眸，掩去唇角弧度。
內(nèi)侍宣旨的聲音回蕩?kù)`堂——“沈氏次女沈梨，毓質(zhì)名門，性行溫恭，深得朕心，
即日封婕妤，留侍御前?！蔽疫凳?，血染青磚，像完成一場(chǎng)獻(xiàn)祭。起身時(shí)，
正對(duì)上沈昭雪慘白的臉。她用口型無聲質(zhì)問：“為什么？”我輕輕一笑，
無聲回她——“因?yàn)椋一貋砹?。”?dāng)夜，我被安置在昭陽殿側(cè)殿。銅鏡里，
宮婢為我包扎傷口，皇帝倚在榻邊，把玩著那支染血的長(zhǎng)簽?！芭滤绬幔俊彼鋈粏?。
我抬眼，聲音輕得像雪：“臣女怕的是……死得無聲?！彼σ飧?，
指腹摩挲我腕間紗布：“朕喜歡誠(chéng)實(shí)的人。往后，你不必再怕?！睙艋ā芭尽钡乇艘宦暎?/p>
我低頭謝恩，眼底卻映出冷光。第一步，已逆轉(zhuǎn)。下一步，
我要沈昭雪親手把活下去的機(jī)會(huì)——再讓給我一次。
初露鋒芒封妃第二日，皇后以“安撫殉葬諸女家眷”為由，在御花園設(shè)“思善宴”。
這是后宮的規(guī)矩：凡新封嬪妃，須當(dāng)眾受一場(chǎng)“下馬威”。我寅時(shí)起身，
用細(xì)絹將腕傷裹得薄透，再覆一層珍珠粉，傷口若隱若現(xiàn)，恰到好處。
宮婢青蕪小聲提醒：“婕妤，今日怕是一場(chǎng)鴻門宴?！蔽姨?，扶正她鬢邊絹花：“怕什么？
我本就是赴宴的刀?！背秸▓@雪色未融，梅香浮金獸?；屎蠖俗魑?，左右四妃八嬪，
目光如針。我剛踏進(jìn)彩石小徑，便聽一聲嗤笑——“這位便是讓皇上金口留人的沈婕妤？
果真好手段。”說話的是柳昭容，去年選秀第一，至今未得晉封。她抬手，
宮婢捧上一只鎏金小盒：“太后新喪，不宜艷妝。本宮特意為妹妹備了素粉，還請(qǐng)當(dāng)場(chǎng)勻面。
”盒蓋開啟，一陣刺鼻腥甜直沖鼻端。是鉛華粉，抹之潰爛。眾目睽睽，我若拒，
乃“不敬中宮”；若受，則容貌盡毀。我輕笑，指尖挑起一點(diǎn)，卻不敷面，反而以清水化開，
執(zhí)筆蘸粉，在雪色宣紙上寥寥數(shù)筆——一幅雪中紅梅圖赫然而現(xiàn)，枝干嶙峋，血花點(diǎn)點(diǎn)。
“臣女手拙，借昭容之粉作畫，祭奠太后慈顏?！被屎笱鄄ㄎ?dòng)：“倒巧思。只是紙薄，
恐難久存?！蔽姨螅屛从膫谥匦聺B血，一滴滴落于畫中，瞬間暈成深紅。
“以血為墨，永不褪色。”滿座寂靜，只聞風(fēng)聲?；实鄄恢螘r(shí)已至回廊，
拊掌而笑：“好一個(gè)永不褪色！”他大步而來，解下身上玄狐大氅，
兜頭罩住我肩頭：“雪冷，傷不宜再裂?！币痪湓?，柳昭容面色慘白。
皇帝繼而看向皇后：“思善二字，重在誠(chéng)心。朕看沈婕妤一幅畫，勝卻滿殿虛禮。此宴，
散了吧。”皇后唇角笑意未變，手中杯盞卻“喀啦”一聲，裂出細(xì)紋。回宮當(dāng)夜，
賞賜如流水。青蕪捧著圣旨，聲音發(fā)顫：“婕妤……皇上賜您‘凝華’二字為號(hào)。
”我撫過那道朱筆，低低一笑。凝華，凝住剎那光華——他既賜我華彩，我便借這束光，
照見整座深淵。三更，宮燈半熄。我伏案，展開一張暗紋箋，
提筆寫下三個(gè)名字：沈昭雪、柳昭容、皇后。墨汁未干，我以燭火烤去水跡，唇角彎彎。
“別急，一個(gè)個(gè)來?！?封號(hào)的第三日，雪霽初晴。卯時(shí)剛過，
御前總管高公公親自送來一架焦尾琴，說是皇上夜半聽聞我擅琴，命人連夜自樂府取來。
青蕪驚喜：“婕妤的好日子要來了。”我指尖撥弦，音色幽咽，卻掩不住心底冷笑——擅琴？
前世我死在冷言冷語里，哪有機(jī)會(huì)碰琴。皇帝在試探，也在給靶子。果然，午膳未畢，
永巷傳來消息：沈昭雪求見。她仍著素服，鬢邊白花未除，面容憔悴，卻掩不住眼底灼光。
屏退宮人，她驀地跪在我腳邊，淚珠滾落：“阿梨，救救姐姐！”我倚榻，
以手支頤：“姐姐何罪之有？”她咬唇，聲音壓得極低：“昨夜有侍衛(wèi)夜闖我閨閣，
被柳昭容的人拿住，反誣我私通……我已無路可走。”我垂眸，
用護(hù)甲挑起她下頜：“姐姐想讓我怎么救？”她眸光一閃，顫聲吐出一計(jì)——三日后，
皇后千秋。她愿在宴上獻(xiàn)舞，以“姊妹情深”為由，邀我同奏?！皩脮r(shí)琴舞相合，
皇上必大悅，我再求他徹查冤屈……阿梨，你只需在琴上動(dòng)些手腳，讓曲調(diào)略錯(cuò)半拍，
我便能順勢(shì)跌倒，血濺御前，以證清白。”我聽得想笑。前世她便是如此，假作受害，
引我入局。這一回，竟連借口都懶得翻新。我面上卻露出遲疑：“姐姐，
御前失儀乃大罪……”她抓住我手，指甲掐進(jìn)我腕肉：“阿梨，你欠我一次?！鼻罚?/p>
我欠她一條命！我緩緩點(diǎn)頭：“好，我應(yīng)?！鄙蛘蜒┳吆?，青蕪端茶進(jìn)來，
憂心忡忡：“婕妤，奴婢瞧著大小姐眼神不善?！蔽夷﹃刮睬俚臄嗉y，
輕聲道：“去查昨夜永巷當(dāng)值的金吾衛(wèi)是誰?！币股?xí)r，消息送回——那名被拿住的侍衛(wèi)，
正是柳昭容的遠(yuǎn)房表弟。我提筆，在箋上再添一筆：“柳氏與沈氏，欲共舉火。”寫完，
我將紙箋置于燭焰之上?；鹈缣蜻^紙角，映得案頭梅影扭曲，像一張獰笑的鬼面。三日后，
皇后千秋。御苑設(shè)彩樓，萬燭如晝。我抱琴登臺(tái)，指尖輕攏，一串泛音似雪落琉璃。
沈昭雪身披赤綃，立于旋鼓之上，水袖翻飛。曲至第二疊，
我余光瞥見她水袖暗袋微鼓——那里藏著薄刃。她要的從不是“證清白”，而是借我一錯(cuò)，
當(dāng)眾割腕，血濺焦尾，坐實(shí)我“妒殺親姐”。我眸光微斂，指下驟轉(zhuǎn)商音。弦音驟急，
如冰河開裂。沈昭雪身形一晃，赤綃纏足，竟真跌了下去——然而方向卻偏了半尺，
重重撞在鼓架?！斑抢病币宦暎渲斜∪新涞?，銀光四濺。滿座驚呼。我抱琴而起，
聲音清越：“姐姐舞衣藏刃，欲自傷以陷我？”沈昭雪臉色煞白，掙扎欲辯，
卻見柳昭容霍然起身，指她厲喝：“大膽！竟敢在御前行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柳昭容以為抓住了沈昭雪，卻不知自己也是局中人。皇帝面色鐵青，冷冷吐字：“拿下。
”金吾衛(wèi)蜂擁而上。我退回席末，指尖輕撫琴弦，血珠從割破的指腹沁出，落在焦尾，
像一朵新綻的梅。這一夜，沈昭雪被押入掖庭，柳昭容“義舉”未成，
反被查出“誣攀”之罪。而我，只受了輕傷，得御賜金瘡藥一瓶?；貙m時(shí)，雪又下了。
我立于廊下，任雪片覆滿肩頭?！吧蛘蜒@只是開始?！?掖庭的夜，比雪更冷。
沈昭雪被剝?nèi)ネ馍?，只留中衣，鎖在鐵欄之內(nèi)。昔日京城第一貴女，如今鬢亂釵橫，
腕間鐵鏈磨得血肉模糊。我撐著青綢傘，立于檻外，垂眸看她?！鞍⒔憧蛇€習(xí)慣？
”她猛地?fù)涞綑谶叄宦曋淞R：“沈梨！是你換了鼓架，是你害我！”我輕笑，
指尖掠過欄上冰凌：“阿姐，刀是你藏的，舞是你跳的，我不過送你一程?！彼勘{欲裂，
卻忽地軟了嗓子：“好妹妹，念在姐妹情分——”“情分？”我俯身，用傘尖挑起她下頜，
“你推我入江時(shí)，可講過情分？”冰棱碎落，像極前世江面破裂的聲音。我不再看她，
轉(zhuǎn)身吩咐內(nèi)侍：“罪婦沈氏，御前持刃，罪同謀逆。著三日后——”我略停，
一字一句：“賜沉江。”沈昭雪瘋笑出聲：“你以為贏定了？柳昭容不會(huì)放過你！”我收傘，
雪聲簌簌：“放心，她很快就來陪你。”回宮不過一刻，高公公傳旨：皇上召我入御書房。
案上攤著兩份口供：其一，柳昭容表弟供稱，受柳氏指使，欲在千秋宴“救駕立功”，
嫁禍沈昭雪；其二，沈昭雪招供，她與柳昭容暗通書信，原想“兩敗俱傷”后，引我頂罪。
皇帝指尖輕叩烏木案，聲音聽不出喜怒：“愛妃如何看？
”我跪得筆直：“臣妾只嘆人心如狼。但憑陛下圣裁?！彼龆┥恚瑢⑽曳銎?，
掌心溫度透過薄衫：“若朕交你處置，可敢接？”我抬眸，對(duì)上他幽深的眼睛?！俺兼?，
求之不得?！碑?dāng)夜，兩道圣旨同時(shí)出宮：柳昭容貶為庶人，
交慎刑司；沈昭雪因“謀逆”改判——腰斬西市，以儆效尤。圣旨末尾，
另有一行小字：“婕妤沈氏，協(xié)理此案有功，著晉封為‘凝華嬪’，賜居昭陽正殿。
”一夜之間，我由婕妤躍升正三品嬪位，掌一宮主位，可自設(shè)膳房、私庫(kù)，更可于御前聽政。
后宮嘩然。鳳儀宮內(nèi)，皇后摔碎了一整套越瓷。我卻在昭陽殿，撥亮銀燈，展開新的名冊(cè)。
沈昭雪、柳昭容兩個(gè)名字被朱筆劃去，而紙頁(yè)最上方，
顧氏”。青蕪添香，低聲問：“娘娘，下一步？”我吹干墨跡，將紙箋投入火盆?；鹈绺Z起，
映得我眼底一片赤紅?！安患?，先讓她們狗咬狗。咬完了，才輪到我收骨頭。
”6昭陽殿升為“昭陽宮”的第三日，內(nèi)務(wù)府撥來十二名宮女、八名內(nèi)侍。
名冊(cè)里夾著一個(gè)不起眼的籍貫——“姜雪，二十，江南樂府琴待詔，擅箜篌，因手傷退值。
”我指尖一頓，想起千秋宴上那聲突兀的琴音——正是她，在鼓架傾倒前，
以一聲高滑音引走眾人注意，才使沈昭雪袖中薄刃暴露?！傲粝滤！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