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景仁宮正殿。
帝后二人沉默地用著晚膳，氣氛沉悶得如同凝固的膠。
胤禛面無表情，心思顯然不在此處。宜修強撐著皇后的端莊，親自為胤禛布菜，言語溫婉。
膳畢，宜修正欲開口說些什么，忽然臉色一白，纖手猛地扶住額頭，身形微晃，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吟。
“娘娘！”剪秋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
宜修眉頭緊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強忍著痛苦對剪秋道：“本宮……本宮這頭風癥怕是又犯了……疼得緊……你快去安排人，伺候皇上沐浴安歇，萬不可……怠慢了圣駕……” 她氣息微弱，顯得痛苦不堪。
剪秋焦急萬分，看著皇后痛楚難忍的模樣，聲音都帶了哭腔：“娘娘！您疼得這樣厲害，奴婢這就去請?zhí)t(yī)！”
“不……不必……”宜修虛弱地搖頭，臉色蒼白如紙，“老毛病了……躺一躺……便好……你去……快去……” 她推了剪秋一把，示意她以皇帝為重。
剪秋無法，只得應下。她匆匆走出正殿，目光焦急地在廊下候著的宮女中掃視。
夜色中，一個身姿挺拔、低眉順眼的宮女身影映入眼簾——是冬蘭。
這丫頭平日做事還算穩(wěn)妥老實。剪秋此刻心亂如麻，無暇細想，揚聲喚道：“冬蘭！”
冬蘭立刻小步快跑過來，垂首恭敬行禮：“剪秋姑姑。”
剪秋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娘娘頭風發(fā)作，我要在跟前伺候。你速去安排兩個穩(wěn)妥的宮女，伺候皇上沐浴，務必小心仔細，不得有半點差池！明白嗎？”
“是，奴婢明白！”冬蘭應得干脆利落，毫無遲疑。
看著冬蘭麻利地指點了兩個看起來頗為老實的小宮女，捧著干凈的寢衣、澡豆、布巾等物，排著隊往浴房走去，動作規(guī)矩，一絲不亂，剪秋心中稍安。她掛念著殿內痛苦的皇后，不再耽擱，轉身疾步往回走。
就在她匆匆穿過回廊的陰影時，與一個低頭垂手、捧著空茶盤似乎要去添茶的宮女擦肩而過。
那宮女身段纖細玲瓏，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真切，卻無端讓剪秋心頭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異樣感。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宮女走向浴房的背影，那背影……似乎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可這念頭一閃而過，立刻被皇后痛苦的呻吟聲打斷。剪秋搖搖頭，暗笑自己多心，一個粗使宮女罷了，眼下照料娘娘要緊，她不再多想，快步進了正殿。
浴房內，水汽氤氳。
碩大的紫檀木浴桶中，胤禛閉目仰靠著，溫熱的水流包裹著身體，卻驅不散他心頭的沉郁。
連日政務煩擾，后宮亦無甚新意，讓他倍感疲憊。
正朦朧間，一股極其幽微、卻又異常熟悉的冷香，如同游絲般悄然鉆入鼻端。
那香氣……清冷、幽遠，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梅花寒韻……是……是菀菀最愛的歲寒香！
胤禛心頭猛地一震，幾乎是本能地睜開眼。
就在這時，一雙冰涼、柔若無骨的手，帶著微微的顫抖，輕輕搭在了他裸露的肩頭。
那冰涼細膩的觸感，像是一道細微的電流，瞬間擊中了胤禛。他倒吸一口涼氣，霍然轉頭！
只見浴桶邊，一個身著素淡宮女服的女子正驚慌失措地跪下，螓首深埋，露出一段雪白纖細的脖頸，聲音婉轉鶯啼，帶著驚惶無措的顫音：“奴婢該死！奴婢驚擾圣駕！求皇上恕罪！”
這聲音……這身段……還有那縈繞不散的冷香！
胤禛的心跳驟然失序，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蕩和難以置信瞬間攫住了他。
他死死盯著那低垂的頭顱，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有些暗?。骸捌饋怼痤^來?！?/p>
柔嘉依言，慢慢地、帶著無限怯意地站起身，卻依舊側著身子，只將自己精心修飾過的、與純元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精致側臉，怯生生地、一點點呈現(xiàn)在帝王灼熱的目光之下。
昏黃的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那輪廓，那鼻尖的弧度，那微微顫抖的羽睫……
胤禛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猛地一窒，巨大的沖擊讓他幾乎失語，只喃喃地、帶著夢囈般的恍惚吐出兩個字：“菀……菀……？”
他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牽引著，猛地從水中伸出手，帶著淋漓的水珠，一把抓住了柔嘉纖細的手腕！那觸感冰涼滑膩，卻真實無比！
柔嘉像是受驚過度的小鹿，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用盡全力猛地掙脫了他的鉗制！
她甚至慌亂中打翻了旁邊盛放澡豆的玉盒，也顧不上收拾，轉身就朝著門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留下一個倉惶纖細的背影，和空氣中愈發(fā)濃郁的冷香。
“站??！”胤禛厲聲喝道，哪里還有半分倦意。他霍然起身，水花四濺。
守在外面的冬蘭聽到動靜，立刻推門而入，一臉恰到好處的懵懂與緊張：“皇上？您有何吩咐？”
胤禛指著柔嘉消失的方向，目光灼灼，帶著急切與探尋：“剛才跑出去的那個宮女！是誰？叫什么名字？哪個宮當差的？”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冬蘭茫然地眨眨眼，環(huán)顧四周，一臉無辜：“跑出去的宮女？回皇上，奴婢一直在門口守著，沒……沒看到有人跑出去??？方才只有安排伺候的兩個小宮女在里頭……”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胤禛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疑慮。難道真是自己太過思念，在水汽氤氳中產(chǎn)生的幻覺？
但那觸感，那香氣，如此真實！他無心再洗，草草擦干身體，穿上寢衣，大步走出了浴房。
廊下燈火通明，剪秋已聞訊趕來伺候。
胤禛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地掃過廊下侍立的所有宮女。一張張或緊張、或敬畏、或含羞帶怯的臉龐在他眼前掠過，他看得極其仔細，從最初的急切探尋，漸漸變成了濃重的失望——沒有！沒有那張讓他魂牽夢縈、刻骨銘心的臉！
就在這時，剪秋上前，深深福禮，語氣帶著十二萬分的愧疚：“皇上恕罪！皇后娘娘頭風發(fā)作得厲害，方才飲了安神湯藥，已然睡下了，太醫(yī)說需靜養(yǎng)……今夜恐怕……恐怕要委屈皇上在偏殿安歇了?！?她垂著頭，姿態(tài)恭謹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