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翊坤宮的路上,鑾轎上一片死寂。
頌芝憂心忡忡地頻頻望向轎簾,她知道皇后最后那兩句話,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扎進(jìn)了娘娘心底。
瞥見緊緊跟在轎旁亦步亦趨的福子,頌芝沒好氣地?fù)]手驅(qū)趕:“去去去!后邊兒去!憑你也配挨著娘娘的轎子走?”
踏進(jìn)翊坤宮宮門時,年世蘭的腳步猛地一頓,冷聲吩咐:“頌芝,去內(nèi)務(wù)府傳話,就說本宮身子不爽利,這幾日的綠頭牌,撤了?!?/p>
頌芝大驚:“娘娘!可要宣太醫(yī)?”
年世蘭眼前閃過那兩個欺瞞了她一輩子的太醫(yī)面孔,心頭一陣惡心?!安槐?。你去便是?!彼曇羝v,不容置疑。
說完,她反手緊緊關(guān)上寢殿厚重的門扉,將所有人隔絕在外。
偌大的殿宇,只剩下她一人,和那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過往。
養(yǎng)心殿內(nèi),雍正批完最后一本奏折,聽聞華妃竟主動撤了綠頭牌的消息,眉心微蹙。
原本打算去景仁宮用晚膳的他,腳步一轉(zhuǎn),徑直擺駕翊坤宮。
年世蘭悠悠轉(zhuǎn)醒時,赫然發(fā)現(xiàn)胤禛正坐在她的床沿,目光沉沉,帶著幾分探究的“關(guān)切”。
她怔怔望著那張曾令她魂牽夢縈、如今卻只余下冰冷恨意的棱角分明的臉。
前塵往事如走馬燈般掠過腦海,最終定格在冷宮墻壁上那片刺目的猩紅……
她強行按下心頭洶涌的恨意與酸楚,聲音帶著剛醒的沙?。骸盎噬稀趺磥砹耍俊?/p>
胤禛摩挲著手中的佛珠,語氣聽不出情緒:“朕原是要去皇后處用膳,聽聞你身子不適,放心不下,過來瞧瞧。”
“臣妾只是前兩日未曾歇息好,勞皇上掛心了?!蹦晔捞m垂下眼簾,“皇上可曾用過晚膳?此刻去景仁宮,皇后娘娘想必還在恭候圣駕?!?/p>
胤禛輕笑一聲,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世蘭今日……倒是格外大度?!彼D了頓,語氣不容置喙,“朕已遣人告知皇后,今晚就宿在翊坤宮,讓她不必等了?!?/p>
“可臣妾今晚……”年世蘭心頭一緊,脫口而出。
她現(xiàn)在滿心恨意翻騰,如何能與他虛與委蛇,同床共枕?
胤禛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朕知道你不適,只是放心不下,看看你便好?!?/p>
年世蘭竭力扯動嘴角,擠出一絲笑意:“那……臣妾讓頌芝將偏殿收拾出來,委屈皇上了?!?/p>
待胤禛的身影消失在屏風(fēng)后,年世蘭眼中最后一點溫度瞬間凍結(ji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必須盡快讓哥哥名正言順地進(jìn)宮一趟!皇上不是忌憚年家么?那便讓他忌憚到骨子里,忌憚到……他根本不敢動為止!
頌芝將皇上安置好,回到寢殿,一眼便撞見年世蘭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恨意,心頭猛地一跳。
她快步上前,聲音發(fā)顫:“娘娘,您這是怎么了?不傳太醫(yī)怎么成??!”
年世蘭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恢復(fù)了幾分平靜:“皇上安置妥了?”
“是,安置在偏殿了?!表炛c頭,隨即又想起什么,壓低聲音道,“娘娘,那個福子……方才鬼鬼祟祟,似乎想往偏殿那邊湊,奴婢已派人盯著了,斷不會讓她溜進(jìn)去驚擾圣駕?!?/p>
“不?!蹦晔捞m眼底寒光一閃,一個念頭瞬間成形,“不必攔她。你去……暗中幫她一把,讓她今晚順利地去伺候皇上?!?/p>
“娘娘?!”頌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讓她以為是自己偷溜進(jìn)去的。”年世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算計,“皇后那老婦既送她來打本宮的臉,就不會輕易讓她走。你讓人在門口守好了,本宮自有安排?!?/p>
頌芝雖滿腹疑慮,卻不敢違逆,依言悄悄放松了對福子的看管。
果然,一切皆如年世蘭所料。
夜深人靜,福子尋到機會,偷偷潛入了偏殿。
當(dāng)那令人面紅耳赤的喘息和曖昧聲響隱約傳來時,頌芝慌忙奔回寢殿稟報。
年世蘭端坐妝臺前,不疾不徐。
她用脂粉細(xì)細(xì)遮掩住臉上最后一絲紅暈,描畫出精致的蒼白與憔悴。
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她披上單薄的寢衣,扶著頌芝的手,一步步走向偏殿。
在推開那扇門的前一瞬,她調(diào)整好臉上每一寸肌肉,將滿腔恨意轉(zhuǎn)化為震驚、心碎與搖搖欲墜的脆弱。
“皇上,臣妾……”門被猛地推開,年世蘭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纖纖玉指顫抖地指向床榻上交疊的身影,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皇上?!你……”話未說完,在胤禛驟然轉(zhuǎn)醒、混雜著驚愕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的目光注視下,她身體一軟,無聲地向后倒去。
“世蘭!”胤禛的驚呼聲在寂靜的殿宇中驟然響起。
年世蘭靜靜躺在錦帳內(nèi),耳畔清晰地捕捉著偏殿傳來的混亂聲響。
胤禛焦躁地在床前踱步。福子方才被拖出去時,只哭喊著說是娘娘吩咐她來伺候皇上的。
胤禛原本以為是年世蘭體恤他,自己不適才派了宮女前來,哪曾想會撞上這般不堪的局面!
江城步履匆匆地趕到翊坤宮,診脈后垂首回稟:“啟稟皇上,華妃娘娘這是急怒攻心,氣血逆亂,方致暈厥?!?/p>
胤禛在床沿坐下,伸手想去握年世蘭冰涼的手,卻被她猛地用力甩開。
他心知她醒了,只是那雙曾盛滿愛意的眸子此刻緊緊閉合,用沉默筑起一道拒絕溝通的高墻。
胤禛只得放軟了聲音哄勸:“世蘭莫氣,朕這就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打入慎刑司,絕不讓她礙你的眼!”
榻上的人毫無反應(yīng),只有微微顫抖的睫毛泄露著情緒。
胤禛繼續(xù)加碼:“昨日吉林將軍進(jìn)獻(xiàn)了一斛上好的東珠,顆顆圓潤飽滿,朕明日就讓蘇培盛給你送來,給你打副新頭面可好?”
回應(yīng)他的,依舊是死寂般的沉默,以及一行清淚無聲地滑落枕畔。
胤禛心頭一動,想起昨日年羹堯在養(yǎng)心殿覲見時,言語間流露出對妹妹的掛念?;蛟S……“朕明日便宣年羹堯進(jìn)宮!你們兄妹也的確許久未見了,朕準(zhǔn)他來翊坤宮與你敘話?!彼┥?,聲音帶著刻意的溫和。
話音未落,年世蘭倏地睜開眼,那雙含淚的鳳眸直直望向他,帶著一絲脆弱的不確定:“真的嗎?皇上……可不許騙臣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