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器械在無影燈下折射出刺目的光,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苦澀藥草混合的獨特氣味。
燕知也赤裸著上半身,左臂搭在鋪著無菌墊的診療臺上。
皮膚下緊繃的肌肉線條流暢,此刻卻因某種無形的張力而微微僵硬。
那處被防水膠布覆蓋的傷處暴露出來,猙獰地橫亙在小臂與手腕的連接處——
黑紅皺縮的皮膚像被火焰舔舐過的皮革,邊緣紅腫隆起,中心區(qū)域甚至能看到細微的龜裂和滲出的淡黃組織液,丑陋得觸目驚心。
王大夫戴著放大鏡,眉頭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指腹帶著常年握手術刀的薄繭,動作卻輕緩得如同羽毛拂過,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浸潤著特制藥液的棉球,一遍遍擦拭著創(chuàng)面邊緣的污跡。
馮岳就站在診療臺邊,雙手插在褲袋里,指節(jié)卻無意識地攥緊。
他圓臉上的敦厚笑容早已不見,鏡片后的眼睛緊盯著王大夫的動作和燕知也手臂上那片猙獰的傷處,嘴唇抿成一條線,透出毫不掩飾的焦慮。
“嘖,”王大夫的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頭也沒抬,“這‘臟東西’夠毒的啊。幸虧中和處理還算及時,不然你這塊皮肉,怕是要爛穿了?!辫囎蛹舛溯p輕點了一下中心龜裂最深處,“深層灼傷,神經(jīng)末梢肯定受損了。麻?痛?”
“麻,像有螞蟻在骨頭里爬。痛……火燒火燎。”燕知也的聲音異常平靜,目光落在頭頂慘白的天花板上。
“意料之中?!蓖醮蠓蚍畔妈囎?,打開一個扁平的鈦合金盒子。
里面整齊排列著幾支拇指大小的安瓿瓶,液體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近乎熒光的幽藍色。
他取出一支,用砂輪劃開瓶頸,“特效藥,組織再生修復能力是目前市面產(chǎn)品的十倍以上,消炎鎮(zhèn)痛效果頂級,疤痕抑制……勉強能爭個五成概率?!彼麆幼髀槔貙⑺{色藥液抽進一支細長的注射器,針尖在燈光下閃著寒芒,“忍著點,這玩意兒推進去,滋味不比被那毒液濺到好受多少?!?/p>
針尖精準地刺入創(chuàng)面邊緣相對完好的皮下組織。幽藍色的藥液被緩慢而穩(wěn)定地推入。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火交織的劇痛瞬間沿著神經(jīng)末梢炸開!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混合著液態(tài)氮,狠狠扎進骨髓深處,再猛烈爆開!
燕知也的身體驟然繃緊如拉到極限的弓弦,喉間猛地溢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牙關死死咬住,下頜線繃出冷硬如石的棱角。
搭在診療臺上的右手瞬間攥緊成拳,指關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
馮岳幾乎是立刻向前邁了一小步,伸出手想扶住燕知也的肩膀,又在半空停住,只能看著冷汗瞬間浸透燕知也的鬢角,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他的臉色也跟著白了白。
“呼……”王大夫拔出針頭,看著燕知也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和瞬間失去血色的臉,“頭三分鐘最要命,扛過去就適應了。藥效起得快,十二小時內(nèi)表皮會強行收口結痂,但深層修復和神經(jīng)恢復需要時間。這期間,這條胳膊就是擺設,別逞強用力,更別沾水。至于疤痕……看命吧?!?/p>
他拿起一旁準備好的、浸透了另一種乳白色藥膏的專用敷料,仔細覆蓋在猙獰的創(chuàng)面上,再用彈力繃帶一層層穩(wěn)妥包扎:“馮小子,扶他起來。組織派的‘特別護理’應該快到了,他們帶的東西……比我這兒更‘對癥’?!?/p>
馮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燕知也沒受傷的右臂,幫他慢慢坐起,穿上干凈的衣服。他的動作帶著一種無聲的緊張。
厚重的絲絨窗簾將城市喧囂徹底隔絕在外。
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淌的璀璨星河般的夜景。室內(nèi)只亮著一盞角落里的落地燈,昏黃的光暈在地板上投下狹長的影子。
燕知也陷在寬大柔軟的沙發(fā)深處,左臂擱在扶手上,包裹著厚厚的白色繃帶。
特效藥帶來的冰火酷刑般的劇痛已經(jīng)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深入骨髓的酸脹和麻木,整條手臂仿佛灌滿了冰冷的鉛塊,沉重得不聽使喚。
他微微側頭,目光落在茶幾上那杯早已涼透的水。水面平靜無波,映著落地燈模糊的光暈,也映出他此刻蒼白而疲憊的臉。
鏡片后的瞳孔深處,殘留著行動后強行壓抑卻無法徹底平復的余燼,以及一絲……幾乎被厚重疲憊完全掩蓋的、對那片猙獰疤痕未來的隱憂。
門鈴發(fā)出極輕微、短促的兩聲“叮咚”。
馮岳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門禁系統(tǒng)前,確認了監(jiān)控畫面,低聲道:“來了?!?/p>
他按下開門鍵。
幾秒鐘后,門無聲地滑開。馮岳站在門邊,側身讓出通道。
為首是一位穿著深灰色便裝、氣質(zhì)冷峻、約莫三十多歲的男人,眼神銳利如手術刀,快速掃過室內(nèi)環(huán)境,最后落在燕知也的左臂上。
他手里提著一個材質(zhì)特殊、沒有任何標識的銀色手提箱。
緊隨其后的是一位同樣穿著便裝、面容清秀但眼神異常專注的年輕女子,她背著一個略大的深色醫(yī)療背包,動作利落。
“燕先生,”冷峻男人開口,聲音平穩(wěn)無波,沒有任何寒暄,“代號‘灰隼’。這位是‘青鳥’。組織接到馮先生緊急匯報,特派我們進行深度處理?!彼抗廪D(zhuǎn)向馮岳,微微頷首,“馮先生,后續(xù)交給我們。”
馮岳連忙點頭,神情肅然:“麻煩兩位了。”
“灰隼”放下手提箱,動作流暢地打開,里面是幾臺小型、集成度極高的電子儀器,閃爍著幽藍的指示燈,還有一排封裝嚴密的藥劑瓶。
“青鳥”沒有說話,只是迅速放下背包,取出一次性手套戴上,動作輕柔但不容置疑地示意燕知也解開繃帶。
馮岳下意識地想上前幫忙,被“青鳥”一個眼神制止了,示意他退后。
“青鳥”打開一臺儀器,對準傷口區(qū)域開始掃描,屏幕瞬間顯示出皮膚下受損組織的微觀影像,受損的神經(jīng)末梢和紊亂的微血管結構清晰可見。
“深層神經(jīng)末梢麻痹性損傷,三度化學灼傷伴局部組織壞死,疤痕增生傾向評估為高風險?!薄扒帏B”的聲音如同儀器讀數(shù)般精準,不帶情緒,“需要注射神經(jīng)修復因子N-7型和強效抗疤痕凝膠Scar-X,配合高頻生物波定向刺激,強制引導組織有序再生,最大限度抑制增生和神經(jīng)功能損傷?!?/p>
馮岳在一旁聽著那些陌生的專業(yè)名詞和“高風險”的評估,心又提了起來,喉結滾動著干咽了一下。
“灰隼”拿起一支連接著細長導管的注射器,里面是微微泛著淡金色光澤的粘稠液體。
“N-7型,直接作用于受損神經(jīng)束。過程會比之前的更……深入。需要忍耐?!彼聪蜓嘀?。
燕知也微微頷首,閉上了眼睛。
針尖刺入皮膚,比王大夫那針更深。
一股強烈至極的、如同被高壓電流反復穿刺攪動的酸脹麻痛感瞬間沿著神經(jīng)束蔓延開來,仿佛整條手臂的神經(jīng)纖維都在被強行撕裂、重組!
劇痛遠超之前,燕知也的身體猛地繃緊,幾乎要從沙發(fā)上彈起來,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額角瞬間布滿豆大的冷汗,臉色慘白如紙。
馮岳看得心驚肉跳,拳頭攥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青鳥”立刻啟動儀器,高頻生物波柔和而穩(wěn)定地籠罩住傷處,帶來一種奇異的、冰冷的撫慰感,仿佛無數(shù)只冰涼的手在撫平躁動的神經(jīng),強行將那鉆心蝕骨的痛楚壓制下去。
“灰隼”拔出針頭,動作快如閃電。“青鳥”迅速接過,將一種冰涼透明、如同活物般微微流動的凝膠狀物質(zhì)仔細涂抹在猙獰的創(chuàng)面上。
那凝膠一接觸皮膚,便迅速滲透下去,帶來一陣強烈的清涼感,進一步中和了殘留的灼痛。
她隨即覆蓋上一層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特殊生物膜,最后用輕薄透氣、彈性極佳的繃帶重新包扎好。
整個過程專業(yè)、高效、冷酷,帶著一種超越普通醫(yī)療的、近乎實驗室改造般的精密感。
“神經(jīng)修復因子會在未來48小時內(nèi)持續(xù)作用,配合生物波治療,每天三次,每次二十分鐘。Scar-X凝膠每日更換一次。絕對避免用力、沾水、劇烈溫差變化?!薄盎姻馈币贿吚涞厥帐皟x器,一邊語速清晰地交代,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疤痕抑制效果和神經(jīng)功能恢復程度需要一周后綜合評估。出現(xiàn)任何異常反應——疼痛模式改變、異常麻木擴散、皮膚變色或滲出加劇——立刻通過緊急渠道聯(lián)系,延誤不得?!?/p>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燕知也和馮岳。
“明白,明白?!瘪T岳連忙應聲,語氣鄭重。
“職責所在?!薄盎姻馈蔽⑽㈩h首,和“青鳥”迅速收拾好東西,如同他們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公寓。
門輕輕合攏。馮岳長長地、近乎虛脫般地舒了口氣,一直挺直的肩背瞬間垮塌下來。
他抹了把額頭并不存在的冷汗,快步走到沙發(fā)邊,蹲下身看著燕知也,聲音帶著后怕和關切:“我的老天爺……剛才那針……看著就疼得不行!你感覺怎么樣?好點沒?”
燕知也靠在沙發(fā)里,胸口微微起伏,閉著眼睛,似乎在對抗那深入骨髓的余痛。
過了好幾秒,他才緩緩睜開眼,眼底帶著濃重的疲憊,但那股撕裂般的劇痛確是被強行鎮(zhèn)壓了下去,只剩下深沉的酸麻和冰冷的沉重感。
“好多了?!彼穆曇粲行┥硢?,“至少……那股燒著骨頭的感覺壓下去了。”
馮岳看著他蒼白的臉和包裹嚴實的手臂,眼里滿是心疼,輕輕扶住燕知也沒受傷的肩膀:“這幫人……手段是厲害,可看著也夠遭罪的。你臉色差得很,我扶你進臥室躺會兒?”
燕知也微微搖頭,目光轉(zhuǎn)向茶幾上的手機。
剛才治療時,馮岳的加密手機似乎有極輕微的震動。
馮岳立刻會意,低聲道:“匯報已到?;铕D在逃,但氣味被獵犬死死咬住了。黑石到了獵犬手里,正在全力開鎖。目前一切按計劃,風平浪靜?!彼D了頓,加重語氣,“上頭命令:安心休養(yǎng)?!?/p>
燕知也沉默地點點頭,沒有去碰手機。
馮岳的匯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微瀾,隨即被厚重的疲憊和左臂深處那持續(xù)不斷的、冰冷的酸麻感淹沒。
組織派來的醫(yī)療支援確實強大,但這傷,終究是在他身上刻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痕跡,也時刻提醒著他行走在刀鋒之上的現(xiàn)實。
視線掠過落地窗外那片虛假繁華的燈火,最終定格在自己包裹嚴實的左臂上。
那里,丑陋的灼痕正被最先進的藥物和生物科技強行催生出的新肉覆蓋、擠壓,在繃帶之下無聲地扭曲、生長。
作為一個演員,這道傷疤將成為他未來角色選擇的掣肘,也是他雙重身份最危險的印記。
他需要“休息”,但組織的指令如同懸頂之劍,下一次任務何時到來?他還能在鏡頭前完美無瑕地扮演多久?
市局技術科,厚重的防輻射門隔絕了外界一切雜音。 空氣里只有服務器集群散熱風扇發(fā)出的低沉嗡鳴。巨大的液晶屏幕上,瀑布般的數(shù)據(jù)流飛速滾動、重組、碰撞。
陳隊抱臂站在巨大的監(jiān)控屏前,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屏幕上那個被無數(shù)代碼和數(shù)據(jù)流包裹、沖擊的黑色U盤三維模型。每一次數(shù)據(jù)流的劇烈波動,都讓他的心臟隨之收緊。
“頭兒,第一層物理加密開了!”一名技術員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和突破關卡的興奮,“是自毀程序!設計得夠陰險,強行物理破解或者密碼錯誤三次以上,直接熔毀核心存儲區(qū)!幸好我們沒硬來!”
陳隊緊繃的下頜線沒有絲毫放松:“里面是什么?”
“正在解析文件結構……”技術員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敲擊聲密集如雨,“找到了!交易記錄!海量加密的交易記錄!涉及……東南亞、北美、歐洲幾個國家和地區(qū)!時間跨度三年以上!還有……加密的客戶名單!初步估算涉及近百個下線分銷點和關鍵聯(lián)絡人!”
屏幕上瞬間彈出一個極其復雜的網(wǎng)狀結構圖,無數(shù)節(jié)點和連線閃爍著代表不同層級和危險等級的光芒。
紅魈的名字只是一個較為醒目的節(jié)點,更多的、陌生的代號和模糊的組織輪廓構成了這張龐大而隱秘的罪惡蛛網(wǎng)的核心。
每一個節(jié)點都代表著一條線索,一個潛在的抓捕目標。
陳隊眼中寒光爆射。這印證了他的猜測,紅魈果然只是個擺在臺面上的“掌柜”,背后牽扯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遠超想象。
繳獲的毒品只是冰山一角,這張網(wǎng)才是真正的目標。
“資金來源呢?上游供貨渠道?”他追問,聲音低沉而急促。
技術員快速操作著:“資金流向非常隱蔽,多層洗白,最終大部分流入離岸賬戶,戶主信息全是空殼……上游……等等!這里有一個指向性非常強的加密文件夾!”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發(fā)現(xiàn)關鍵線索的激動:“文件名標注是‘供貨鏈核心節(jié)點-01’!加密等級是目前遇到最高的!正在嘗試破解……需要時間!”
“繼續(xù)!全力破解這個!”陳隊的心跳加速,這很可能指向紅魈真正的上線,那個隱藏在更深處的大魚!
他立刻下令:“通知行動組,根據(jù)已破解的客戶名單和下線信息,立刻制定抓捕方案!要快!防止他們聞風而逃!”
技術員應聲,手指在鍵盤上翻飛。
就在這時,另一名技術員指著旁邊一塊副屏幕喊道:“頭兒!這里還有一個隱藏文件夾!文件名……很奇怪……”
陳隊立刻看過去。副屏幕上,一個文件被單獨標注出來,文件名是:
[暗流-03-歸檔-永久加密]
技術員嘗試點開,屏幕立刻彈出鮮紅的警告框:“最高權限加密!訪問拒絕!關聯(lián)信息:代號‘山鷹’(已注銷)?!?/p>
“暗流-03?”陳隊眉頭緊鎖,這個名字帶著一種陳舊和沉重感,仿佛來自檔案庫深處蒙塵的卷宗。
他隱約記得,“暗流”似乎是幾年前某個高度機密、最終全員失聯(lián)的臥底行動的代號……03?第三小隊?關聯(lián)“山鷹”……一個早已在內(nèi)部檔案中被標注為“行動失敗,全員犧牲”的代號?
這個文件夾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紅魈的核心U盤里?是紅魈當年參與過圍剿那個小隊的證據(jù)?還是……某種更深、更黑暗的聯(lián)系?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蛇,瞬間纏繞住他的思緒。
“這個文件夾……”陳隊指著副屏幕,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暫時不要強行破解。標記為最高機密,立刻將文件鏡像和加密狀態(tài)完整備份,單獨封存!沒有我的書面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它的優(yōu)先級,放在破解‘供貨鏈核心節(jié)點’之后!”
“是!”技術員立刻執(zhí)行。
技術科再次陷入緊張而高效的忙碌中。
陳隊盯著主屏幕上那不斷延伸、仿佛沒有盡頭的罪惡網(wǎng)絡,又瞥了一眼副屏幕上那個孤零零、帶著死亡氣息的加密文件,眼神變得無比幽深。
紅魈死了,但他的U盤卻像一個潘多拉魔盒,剛剛掀開一角,就釋放出如此龐大復雜的罪惡網(wǎng)絡和一個指向過去慘烈犧牲的沉重謎團。
真正的戰(zhàn)斗,似乎才剛剛開始。
突然,陳隊腰間的對講機急促地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
[陳隊!陳隊!下游灘涂搜索隊報告!發(fā)現(xiàn)目標!紅魈那個手下……找到了!]
對講機里的聲音頓了一下,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和沉重:
[……已經(jīng)死了!尸體卡在涵洞出口的亂石縫里!初步勘察……像是失足落水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