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谷，空氣里都帶著一股子剛洗過的青草和濕潤泥土的甜味。
《影帝的山居歲月》攝制組，正式開工。
這地方美得不像話，像是直接從山水畫里摳出來的。但這份寧靜，很快就被一群扛著“長槍短炮”的現(xiàn)代人給打破了。
“軌道！軌道往左邊移三公分！對，就是三公分，我要那束光正好能擦過姜先生的睫毛，形成一道憂郁的剪影！”
陳默導演，穿著他那身萬年不變的麻布衫，此刻正像個戰(zhàn)地指揮官，中氣十足地對著對講機咆哮。
他的團隊，不愧是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部下，行動力堪比工兵營。一條冰冷的攝影機軌道，硬生生從一片開得正艷的野花叢中碾了過去，留下一道整齊的“傷疤”。
不遠處的小木屋前，作為節(jié)目唯一嘉賓的姜宸，正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一條木凳上。他手里捧著一本書，但眼神是飄的，整個人僵硬得像個人形立牌，還是沒安裝好的那種。
他已經(jīng)在這個位置保持了十五分鐘。
“不對！角度不對！”陳默拿著個取景器，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姜先生，你的臉，再側過去一點，對，一個完美的四十五度角！眼神要空靈，要帶著一絲破碎感，想象你不是在看書，你是在看你逝去的青春！”
他努力地想做出“破碎感”，結果臉部肌肉過于緊張，硬生生憋出了一個便秘三天的表情。
“燈光師！二號燈的色溫調低一點！我要的是晨曦的溫柔，不是手術室的無影燈！你們想把他臉上的毛孔拍成月球表面嗎！”
整個劇組，在陳默的咆哮聲中，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為藝術獻身”的狂熱。
只有一個人例外。
姜晚，身兼出品人、總制片、兼職保姆數(shù)職，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不遠處的一張折疊躺椅上，戴著墨鏡，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她看似在發(fā)呆，實則用手機余光瞥了一眼另一部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幾個不起眼的綠色小點——那是她讓技術團隊提前兩天，在木屋和周圍樹林里安裝的微型攝像頭的實時信號。
她看著自己那個被折騰得快要靈魂出竅的大哥，又看了看那群恨不得用量角器去卡角度的攝制組，終于沒忍住，坐了起來。
“卡——！”
一聲清脆的喊聲，不大，卻穿透了現(xiàn)場所有的嘈雜。
整個劇組的動作瞬間定格。
陳默猛地轉過頭，那張臉上，此刻布滿了被人打斷的憤怒。
“姜制片，你這是什么意思？”
姜晚晃晃悠悠地走了過去，隨手把嘴里的狗尾巴草一扔，動作像個剛睡醒的街溜子。
“陳導，”她指了指被軌道壓壞的那片野花，又指了指姜宸那張比哭還難看的臉，“我請您來，是拍《影帝的山居歲月》，不是拍《一個影帝的兩種死法》，一種是被您折騰死，一種是尷尬死?！?/p>
陳默的臉瞬間漲紅了。
“你懂什么！這是鏡頭語言！是構圖！是藝術！沒有經(jīng)過設計的畫面，就是一堆雜亂無章的垃圾！根本稱不上是作品！”
他身后的幾個副導演和攝影師也紛紛附和。
“是啊晚總，導演這是在為作品的藝術性負責！”
“外行就不要指揮內(nèi)行了，這會影響導演的創(chuàng)作情緒！”
【喲呵，還拉幫結派上了?！?/p>
姜晚內(nèi)心的小人掏了掏耳朵。
【跟這幫老頑固講道理，約等于對著牛彈了一段二人轉，他聽不懂，還嫌你吵?！?/p>
她不跟他們爭辯，只是平靜地看著陳默。
“陳導，我再強調一遍。我要的不是一部叫《真實》的電影，我要的是真正的真實。是那種，鏡頭藏在樹洞里，藏在鳥窩里，藏在任何他看不見的地方，記錄下他最放松、最自然，哪怕是最無聊最頹廢的一面。而不是讓他對著您的鏡頭，去‘表演’一個正在康復的病人。”
“荒謬！”陳默氣得吹胡子瞪眼，“那是偷拍！那是監(jiān)控錄像！不是藝術！”
“那您現(xiàn)在拍的也不是藝術，”姜晚一針見血，“是遺術。再拍下去，我哥的靈魂就要遺失在這里了?！?/p>
整個攝制組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陳默身邊那位跟了他十幾年的攝影指導，嘴唇動了動，想替導演辯解幾句，卻被陳默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所有人都看著這兩個人，空氣中彌漫著藝術理念與資本力量碰撞出的火藥味。
姜晚知道，再吵下去毫無意義。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狡黠。
“行了，別吵了?！彼h(huán)顧四周，然后對陳默提議道，“這樣吧，陳導，咱們打個賭。”
陳默冷哼一聲，一副“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樣”的表情。
“您呢，就按您這套‘奧斯卡標準’，拍一天。軌道、燈光、走位，您隨便折騰，我不干涉?！?/p>
“我呢，”姜晚拍了拍手，“就用我那套‘天網(wǎng)監(jiān)控’，也拍一天。我保證，除了我哥，沒人知道我的攝像頭在哪兒。”
她頓了頓，拋出了最后的賭注。
“今天收工之后，咱們倆，各交一份三分鐘的剪輯小樣出來。就讓咱們劇組這幾十號人，匿名投票?？纯词悄摹囆g品’更能打動人，還是我的‘監(jiān)控錄像’，更能讓人共情?！?/p>
“誰輸了，接下來這一個月，就完全聽對方的。怎么樣？”
這已經(jīng)不是在商量了，這是赤裸裸的戰(zhàn)書。
陳默盯著姜晚那張看起來懶散無害，實際上卻寫滿了“不服就干”的臉，氣極反笑。
用他幾十年的專業(yè)，去跟一個黃毛丫頭的“監(jiān)控錄像”比？
這簡直是他職業(yè)生涯里受過的最大侮辱！
也是最狂妄的挑戰(zhàn)！
“好！”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我倒要看看，一堆沒有靈魂的素材，能被你剪出什么花來！”
他要用絕對的專業(yè)，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輸?shù)眠B底褲都不剩！
說完，他猛地一揮手，沖著自己的團隊吼道。
“都愣著干什么！所有設備，給我開到最佳狀態(tài)！今天，我要拍一部能直接送去參展的短片！”
陳默帶著他的人，像一支接到?jīng)_鋒號令的軍隊，氣勢洶洶地投入了“創(chuàng)作”。
姜晚則是聳了聳肩，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躺椅，重新戴上墨鏡。
她掏出那部私人手機，解鎖后，屏幕上是一個偽裝成消消樂游戲圖標的軟件。點開后，畫面被分割成數(shù)個小窗口，正是她那些隱藏攝像機傳回的實時畫面。她塞上無線耳機，一邊聽著現(xiàn)場的真實收音，一邊慢悠悠地給一個備注為“后期大神”的聯(lián)系人發(fā)了條消息：【素材開始接收，晚上八點前，我要看到奇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