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寒冬·北華戰(zhàn)區(qū)
尚穎麗的指甲深深掐進吉普車座椅的皮革縫里，指關節(jié)都泛白了。外頭炮火轟隆作響，震得人耳朵生疼。司機老張猛打方向盤躲彈坑，后座護士突然驚叫："要生了！羊水破了！"
"還...有多遠？"她咬住紗布包，血腥味在嘴里漫開。早上接到丈夫周創(chuàng)軍病危的消息，肚子里這孩子就急著要出來，活像趕著給爹送終似的。她可不能倒下，家里還有倆小子呢——六歲的周放剛會幫著打醬油，三歲的周斌還離不開娘。創(chuàng)軍現在生死未卜，她得替他守住這個家。
"沖過雷區(qū)就到！"老張的吼聲被爆炸聲切得七零八落。他可是專門接送首長的司機，如今領導們都上前線了，說什么也得保住軍屬平安。尚穎麗摸著軍裝內袋里冰涼的勛章，那是去年周創(chuàng)軍從南邊寄回的"二等功"，邊角還沾著他寫家書時漏的藍墨水。
產房設在臨時征用的教堂地下室里。墻皮脫落的圣母像底下擺著兩張產床，尚穎麗被抬上左邊那張時，聽見右邊農婦打扮的女人直嚷嚷："我要回家生！這洋廟晦氣！"
"李桂芳同志，外頭零下十度，你想讓孩子凍成冰棍？"護士邊說邊掀尚穎麗的軍大衣，突然倒抽冷氣——血水混著羊水把帆布床都浸透了。
李桂芳疼得直抽氣，還不忘斜眼瞄隔壁床的情況。那個穿呢子大衣的官太太疼得打顫還端著架子：烏黑頭發(fā)散在十字架枕巾上，銀邊眼鏡被護士擦得锃亮擺在搪瓷盤里。最扎眼的是護士拿來的進口羊絨包被，角上繡著工工整整的"周"字。
她低頭瞅了瞅自家準備的麻布袋——這是裝土豆的袋子改的，線頭還粘著高粱殼。昨晚偷啃的烤地瓜突然在胃里翻江倒海，酸水混著陣痛直往上涌。
"使勁！看見頭了！"醫(yī)生喊聲在拱頂下嗡嗡回響。李桂芳指甲摳進鐵床架，生銹的鐵渣扎進肉里讓她清醒過來——都是人，憑啥十年前這些當官的給她家當長工都不配，如今倒能讓崽子用洋貨？她家當年可是二十多個下人伺候的地主！
李桂芳的閨女早出來十分鐘。當護士把皺巴巴的女嬰塞過來時，她突然揪住對方白大褂下的紅毛衣——這可是百貨公司櫥窗里擺過的純羊毛衫。
"大妹子，給換換包被唄？"她朝尚穎麗床頭的簇新襁褓努嘴，"我家娃身子弱，就當積德..."
護士甩開她："瘋了吧？這可是周團長家自備的！"話音未落，空襲警報拉響。地窖頂的灰簌簌落在圣母像臉上，活像哭花了妝。李桂芳被吼得發(fā)愣，卻牢牢記住了"周創(chuàng)軍"這名字。
炮火逼近時，尚穎麗終于聽見嬰兒哭。護士把包被湊過來："是個閨女，您摸摸..."尚穎麗突然瞪大眼睛——羊絨布上的"周"字竟染著新鮮血跡！
"孩子傷著了？"她掙扎著要起身，卻被護士按住："是您輸液回血蹭的。"這謊撒得真夠蠢，尚穎麗的手腕明明離那血印老遠。
趁著亂，李桂芳滾下產床。下身還疼得抽抽，她卻突然咧嘴笑了——尚穎麗大出血昏迷，護士把倆女嬰往彈藥箱做的育嬰床一擱就跑了。
"對不住啊妮子。"她忍著疼挪到育嬰床邊，嘴皮都咬出血了。既然不給換包被，干脆連孩子一起換！
當她把周家孩子放進布袋時，炮彈在教堂后院炸了。氣浪掀飛圣母像的腦袋，石膏渣像雨點砸在尚穎麗床前。
"快轉移！"護士推著尚穎麗的病床往外沖。沒人注意李桂芳把換來的孩子死死摟在懷里。女嬰突然啼哭，她慌忙把胸脯塞過去——帶著鐵銹味的血成了孩子的第一口奶。
“創(chuàng)軍……我給閨女改了個名叫蘭兒……”尚穎麗過去前喃喃道，周尚是之前丈夫給孩子取得名字，意在兩家之好，但她想讓女兒像蘭花一樣倔強生長。沒人告訴她，此刻三百里外的前線，周創(chuàng)軍正在在戰(zhàn)場上廝殺——他的病危通知書是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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