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閔寒生冷寡言,連對相伴多年的辛霜也不過三次許諾。
第一次,是他父母雙亡,被接進辛家,成為辛大小姐的保鏢時,他站在她面前,說:“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p>
第二次,是辛家落敗,他站出來,一把拉起失魂落魄的女人,說:“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p>
第三次,是他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九死一生,功成名就的那天,滿堂賓客之中,他俯身親吻她,說:“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p>
所有人都知道季閔寒把全部的溫情都給了辛霜。
只是十年過去,辛霜早已從季閔寒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一塊寶,變成了卡在喉嚨里,上不來,也下不去的一根刺。
可是直到面臨分別,季閔寒才覺得這根經(jīng)年難忘的刺,是深入四肢百穴的。
辛霜看到那道疤,是在他們纏綿過后。
床頭昏黃的壁燈還亮著,她側(cè)著身,手指無意識地滑過男人的胸膛,觸到一道凹凸不平的傷痕。那不是普通的劃傷,而是一道幾乎貫穿心口的長疤,從右肩斜至胸膛中央。
她愣了一下,指尖順著那道傷痕輕輕描摹,像在試圖感受那一刻的疼。
“這是什么時候留下的?”她聲音輕緩,幾乎聽不出情緒。
季閔寒沒有多說,只說是那天去劇組探班的時候,碰到有極端的粉絲,發(fā)瘋的時候不小心被傷到了。
是不小心被劃到了,還是...慶幸劃到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人,辛霜沒有問,只說了聲哦。
也許是眼底的失意太過明顯,他側(cè)頭親了親她的發(fā)頂:“都過去了?!?/p>
辛霜嗯了一聲,沒再追問,只是往他懷里靠了靠,繼續(xù)緊緊抱著他。
快要睡著的時候,她忽然低聲問:“這么大的事,怎么沒告訴我?”
季閔寒沉默了一瞬,說:“怕你擔心,快睡吧。”
他說完,沒等她回應,便很快閉上了眼,呼吸漸穩(wěn)。
辛霜卻再難入眠。
她輕手輕腳地拿過放在床頭的手機,點開微博,熱搜第一仍掛著“陸嘉怡季閔寒”。
點進去,是劇組那天混亂的視頻。闖進的男人戴著口罩,神色癲狂,拿著刀就沖著陸嘉怡撲去,尖叫混雜著混亂聲響。女人驚慌失措地后退,眼看要避無可避時,是季閔寒突然出現(xiàn),一把推開她,擋在她身后。
刀鋒撕裂空氣,劃過他的胸口。
原本要落在女人臉上的刀子,恰恰好落在了季閔寒的胸口。
血在白襯衫上迅速暈開,像綻放的一株梅花。
之后的畫面全是慌亂,有人喊“阿寒”,有人沖過去攙扶,陸嘉怡的驚叫夾雜其中,然后是一片黑屏。
評論區(qū)沸騰一片:“季總太剛了吧!為嘉怡擋刀啊我靠...”
“這也太好磕了吧!!”
“救命,他特地為陸嘉怡開公司,還替她擋刀,這不是愛情是什么!”
而后一張照片被反復轉(zhuǎn)發(fā),是醫(yī)院病房里,陸嘉怡守在病床前,趴在床邊睡著的模樣。
她臉色蒼白,一副擔驚受怕過度的模樣。
而床上的男人雙眼緊閉,正是季閔寒。
“嘉怡真的好心疼季總?!?/p>
“突然有點感謝那個男的,不然我們怎么可能看到這么養(yǎng)眼的畫面?!?/p>
辛霜關掉屏幕,手機黑下來的瞬間,她的臉倒映其中,蒼白如紙。
她轉(zhuǎn)過身,看著身邊沉沉入睡的男人。
他的眉眼仍是她熟悉的模樣,睫毛纖長,呼吸均勻,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仿佛他不是那個不久前剛擋在別的女人身前、身負重傷的人。
辛霜伸出手,輕輕描著他的五官。
她第一次見到季閔寒,是在辛家別墅的會客廳。
那年她十二,父親將一個陌生男孩帶回家。男孩穿著一件洗得發(fā)舊的白襯衫,身姿挺拔,面容清冷,卻無端讓人移不開眼。
她跑去書房問父親:“他是誰?”
父親笑了笑,摸著她的頭,問:“你喜歡他嗎?”
她想了想那張臉,點頭。
父親笑容更深,他說:“他叫季閔寒,從今天起,是你的貼身保鏢,會陪你一起讀書、上學?!?/p>
父親喚他進去時,她站在門外偷聽。父親說:“你父母的事,是沒人愿意看到的悲劇。以后你就在辛家住下來,保護好小霜,我辛家不會虧待你?!?/p>
她聽到男孩淡淡應了聲:“我知道了,謝謝辛總?!?/p>
季閔寒走出書房,剛好撞見她。她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叫辛霜,聽爸爸說你以后會陪我上學?!?/p>
他低頭看了她的手一眼,沒回握,只輕聲說:“季閔寒?!?/p>
從那天起,他們開始了十年的朝夕相伴。
季閔寒天性沉默,只在她面前會露出幾分柔意。直到她二十二歲那年,被仇家綁架。
當恐懼將她吞噬,她看到那個孤身闖入的身影。
“你一個人來的?你不要命了嗎?”她大喊。
他皺眉:“別吵?!?/p>
她哭著勸他快走,他卻扯過鋼管,一頭撞進人群。剛開始,他力氣占優(yōu),可很快寡不敵眾,身上、腿上都挨了打。
最后他幾乎跪倒在地。
她哭著喊“不要”,不知哪來的力氣,掙開繩索,卻在撲過去的前一刻被人拉住。
是趕來的辛家救援。
她被救下,第一句話就是:“快去看看他,他傷得重!”
醫(yī)院里,醫(yī)生說他腿上傷到筋骨,恐怕以后會落下毛病。
她趴在他懷里哭成淚人,季閔寒卻一把將她推開:“別哭,死不了?!?/p>
后來果然,每逢下雨他就犯病,雖不劇痛,但折磨人。
季閔寒每次都說沒事,只有辛霜,心疼不已,為此替他尋遍良醫(yī),卻始終沒能痊愈。
辛霜從回憶里抽離,起身,沒多久,季閔寒也睜開了眼。
他看著她窩在被窩里動來動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季閔寒感受著腿上的熱意,問:“你在干嘛?”
她探出頭,聲音溫軟:“今晚下雨,怕你腿疼,給你放了熱水袋?!?/p>
他將她拽回懷里:“別折騰了,快睡。”
她貼著他,卻怎么也睡不著。
明明是橫在季閔寒心口的疤,此刻卻像是也橫在了她心口,讓她不禁一陣恍惚。
辛霜不知道只有在雨夜才會隱隱作痛的腿傷,和愈合了但會長久橫在心口的心口傷痕,哪個更深刻。
就像她分不清,此刻在季閔寒心里,究竟是二十二歲那年,值得季閔寒只身闖虎穴的辛霜更重要,還是在三十二歲這年,值得季閔寒不顧一切的沖上去擋刀的陸嘉怡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