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次我的父母決定為我請月紅來看看之后,我爸常去的地方就是月紅的家,
為了怕傳出什么閑言碎語。冬天天也黑得早,月紅的家在村西頭,而我家在東頭,
去的路要走過幾條田坎小路,那樣的路窄而坑洼,因為太過小心,我爸連燈籠也不敢打,
就在這樣的來來回回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可是依然沒用請回月紅。是心不夠誠嗎?
不是!我爸每次去的時候,總是提著禮物,當(dāng)時稀罕的牛奶,硬塊糖,
加上家里都舍不得吃的老臘肉,甚至還許諾給家里一半的糧食。
可每次月紅的回答都幾乎一樣:“額...老陳..額....額..要是能幫.額..你,
造孽(可憐)...額...我還要連累我夫家....額...你就別為難我了...額。
”月紅的回答就和她那打嗝聲音一樣,讓人聽了難受,可我爸能有啥辦法?
只能一次一次的去。到后來,我爸去的頻繁了,終于引起了周家人的懷疑,
把月紅叫來一問,知道了事情的緣由,先是周老爺子發(fā)話了:“老陳,你不厚道啊,
你這不是害我們這一家子人嗎?先不說我家兒媳婦能不能給你家娃兒看好的問題,
就說能看好,可我們敢嗎?你娃兒是命,我們一家子人不是命嗎?走吧,
走吧......”我爸不死心,還去,那周二就不由分說的拿起鋤頭要打人了,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個僵局。我的身體依然虛弱,特別是哭泣的時候,
那斷斷續(xù)續(xù)被人掐著似的哭聲,更像是我家的一首哀歌,映照的我家更加愁云慘霧。
依然是寒冬,屋里守著燒得旺旺的火爐子,我的家人心里依然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包括我的兩個小姐姐,都非常的擔(dān)心,我一哭,她們就會害怕的望著父母,
她們生害怕聽見父親沉重的嘆息,看見母親哀傷的眼睛。又是一陣抽噎聲,
小小的我又開始哭泣,而這一次似乎特別的嚴(yán)重,我媽和往常一樣,摟著我又拍又抱,
情況都絲毫不能好轉(zhuǎn)?!霸摬粫峭迌吼I了?你給娃兒喂點子奶吧?今天去拿的,
還有點沒吃完,我去熱熱?!毙『⒆涌摁[的厲害,一般就是肚子餓,這是南沽人的常識。
我爸聽見我那被人掐著脖子似的哭聲,實在難受,起身取了牛奶,給我放爐子上熱著。
家里的氣氛更加的沉重,沒人說話,除了我那聽著讓人難受的抽噎聲,終于,
牛奶咕咚咕咚熱滾了,總算打破了我家那沉悶的氣氛,我爸拿碗接了牛奶,吹吹涼,
給弄進(jìn)了奶瓶子里,遞給了我媽,然后全家都用一種期盼的眼神望著我媽手里的奶瓶,
指望我喝了這一點子奶能好一些,因為我那哭聲實在太揪心了。一分鐘過后,
我媽那驚慌而顯得尖利的聲音打破了家里暫時的平靜:“老陳,
老陳啊..你看我們幺兒咋了啊?”我媽的嘴唇在顫抖,而我爸幾大步就跑了過去,
一看之下,整個臉色霎時變得鐵青。剛才喂下去的奶,根本進(jìn)不到我的肚子里,
一到嘴邊,便被我的咳嗽聲給嗆了出來,這不是普通小孩子的嗆奶,是根本喝不進(jìn)去。
我的整張臉憋的鐵青,那‘吭哧,吭哧’的聲音竟然像個老頭子,
這是我出生以來情況最嚴(yán)重的一次了,望著我小小脖子上鼓脹的青筋,我爸也第一次慌了。
我媽不停的拍著我,想讓我好受點兒,我的兩個姐姐甚至因為這情況嚇出了眼淚,
可怕我爸媽心煩,一點兒也不敢哭出聲,我爸開始沉重的喘息,眼睛也紅了,
熟悉我爸的人都知道,這是我爸憤怒了。就這樣,靜默了幾秒鐘,我爸忽然沖出了屋,
沖進(jìn)了廚房拿了一把菜刀,又沖了回來,像瘋了似的在屋子里揮舞。
我爸這個樣子就跟中了啥魔障似的,但也怪不得我爸,只因為那次去了藥鋪沒查什么,
我爸不死心,又帶我去了好幾家藥鋪,不僅是古靈谷的藥鋪,連城里的藥鋪我爸都去了一次,
藥師都說我沒病,是營養(yǎng)不良。既然沒病,特別是呼吸道方面的病,我這個樣子咋解釋?
而且不止是我父母,就是據(jù)我兩個姐姐的回憶,都說我那個樣子,
跟被人掐住了脖子沒啥區(qū)別!原本由于劉穩(wěn)婆的說法,
我爸就對有東西盯上我這個說法有了幾分相信,加上此情此景,
我爸已經(jīng)認(rèn)定有東西在搞自己的兒子了,這就是他那晚瘋魔了一般的緣由。我爸這一鬧,
終于嚇哭了我兩個姐姐,屋里的情況更加的糟糕,這時的我媽表現(xiàn)出了一個女人特有的,
柔韌的堅強(qiáng),她反而是最淡定的一個。她一邊輕拍著我,
一邊一把抓住了我爸還在揮舞菜刀的手:“老陳,家里不是只有幺兒一個,你要是這樣,
你看大妹兒,二妹都怕成啥樣子了,你清醒點兒。”我媽這一說,
終于讓我爸清醒了過來,可奇怪的是,他這兇狠的一鬧,我的情況竟然好轉(zhuǎn)了幾分。
我不再呼吸困難了,那讓人難受的啼哭聲也漸漸止住了,
小臉也從鐵青恢復(fù)成了平日里蒼白的樣子,我爸見我好些了,終于徹底冷靜了下來。
我媽把我放床上,安撫了一下姐姐們,然后把她們哄去她們的房間睡覺了。
回到屋子里,我媽望著我爸,非常平靜的說到:“老陳,我去找月紅,今晚就去。
”“都說怕惡人,秀云,我兒子的情況我算徹底清除是咋回事兒了,我也是這個想法,
我們今晚就去,再拖下去,我怕我們這兒子保不住?!蔽野趾苷J(rèn)同我媽的說法。
既然決定了,我爸媽也不再猶豫,這一次他們是下定決心了,當(dāng)下他們就抱著我出發(fā)了,
估計是剛才我的情況刺激了他們,我爸竟然破天荒地的打起了燈籠,兒子的命重要,
此時此刻他哪兒還顧得上小心?只求快點到月紅的家里。冒著寒風(fēng),一路無話,
平日里要走二十幾分鐘的路,我爸媽急匆匆的十來分鐘就趕到了,我長大后常常在想,
如果當(dāng)時不是抱著我的話,他們說不定更快。人,潛力是無限的,
天書的‘山’字脈主修身,說淺顯點兒也就是激發(fā)潛力而已。趕到周家的時候,不過八,
九點的光景,只不過南沽沒啥娛樂活動,在冬天里的此時,已是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周家的大門也是緊閉著的,我爸也不說話,沖上前去就‘砰砰砰’的把門敲的很響,
在這安靜的夜里,這急促的敲門聲是格外的刺耳。許是敲得太急,太大聲,
不久周家院子里就傳來了人聲,是周二的聲音:“是哪個哦?”我爸不說話,
也不讓我媽說話,只是把門敲得更急。因為他怕周二聽見是我家,就不開門了,
我爸這段時間的執(zhí)著,確實惹惱也惹煩了周家人。周二的聲音大了起來,
顯然是對這樣的行為發(fā)火了。我爸依然是執(zhí)著的敲門,周二大吼到:“不開腔,
我不開門哈。”我媽在旁邊有些著急了,小聲說到:“老陳,你就說句話唄。
”“說個屁,周二的性格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他真要曉得是我們,那就真的不開了。
我就這樣敲,敲到他煩為止,他還拿不定主意,肯定會開,你也曉得,
他膽子大(我爸的性格里,也有些無賴光棍氣兒,只是平日里不顯罷了。
果然不出我爸所料,就這樣執(zhí)著的敲了十分鐘以后,周二怒氣沖沖的把門打開了,
手里還提著一把柴刀,敢情是把我們一家人當(dāng)搗亂的了。見周二看了門,
我爸悶著頭就往里闖,這動作倒把周二嚇了一跳,這誰???跟個二愣子一樣!
“站斗(站?。闶歉缮蹲拥?,別個家頭(別人家里)你亂闖啥子?
”眼看著我爸就把周二擠開,進(jìn)到了院子里,周二忙不迭的喊了起來。
我爸反應(yīng)也是極快,一把就把我媽拉了進(jìn)來,然后反身就把門關(guān)上了,
這才說到:“周二,是我,老陳?!薄拔艺f你這個老陳,
你這是......”周二松了口氣,看來不是啥來找麻煩的,這年頭,
誰不怕忽然就進(jìn)來一群人,把家給砸了?。康珜τ谖野值男袨?,
周二顯然還是又好氣又好笑。所以,語氣也不是那么好。“周二,,我們進(jìn)去說話,
要得不?你曉得我老陳也不能逼你家做啥子,你今晚上就讓我把話說完,
你個人(你自己)說,我老陳在南沽是不是厚道人,對你周二,對你周家,
是不是以前怠慢過?”我爸這番話說的是軟硬兼施,
也難為他一個南沽漢子能把說話的藝術(shù)提高到這種境界,也算是給逼的了。
在南沽好人緣厚道的爸,以前也常常和周家走動走動,這些顯然讓周二心軟了,
那個時候的人感情到底淳樸,加上那句也不能逼你家做啥子,周二的臉色總算松和了下來,
聲音悶悶的說到:“那進(jìn)來說嘛,算我周二拿你沒得辦法?!蔽野炙闪丝跉?,
周家最難應(yīng)付的人就是周二,今天晚上過了他這關(guān),看來還有戲。進(jìn)了屋,
周家一家人都在堂屋里烤火,旺旺的火爐子旁邊還堆著幾個紅薯,這家人倒是挺能窩冬的,
熱爐子,熱騰騰的烤紅薯......周老太爺看來人了,抬頭看了一眼是我爸,
表情木然,鼻子里輕哼了一聲,但隨后又看見抱著孩子的我媽,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下,
但還是忍不住了嘆息了一聲。月紅倒是想說啥子,無奈只打了2聲嗝,就閉了嘴。
咬著煙嘴,吸了一口旱煙,周老太爺說了句:“月雙,帶周強(qiáng),周紅軍去睡了。
”月雙是周二的媳婦兒,聽見老爺子吩咐了,趕緊哦了一聲,拉著周強(qiáng),周軍就要出去,
周強(qiáng)是周大的遺腹子,而周軍是周二的兒子,兩個孩子都上小學(xué)了?!安宦铮瑺敔?,
我要吃了烤紅苕再睡?!敝軓?qiáng)不依?!拔乙惨粤嗽偎??!笨锤绺缒敲凑f了,
周軍也跟著起哄。周二眼睛一瞪,吼到:“烤紅苕又不得長起腳桿子飛了,給我去睡了,
看起來周二還是滿有威信的,一吼之下,兩個娃娃都不吭聲了,
乖乖被周二的媳婦兒牽了出去?!败娂t,我曉得你這次是來干啥子的,話我都說明白了,
,你不能逼我們家啊。”周老爺磕了磕煙鍋,平靜的說到,那語氣絲毫不見松口。
這不是他們無情,先不說這事兒有沒有把握,就說這形勢,萬一哪天誰說漏嘴了,
就是個典型!況且月紅原本就在風(fēng)口浪尖上。我爸充滿哀求的盯著周老太爺,
牙花咬得緊緊的,像是在做啥決定,終于這樣靜默了幾秒鐘之后,
我爸的眼淚‘嘩’一下就流了出來,接著他就給周老爺跪了下來,緊跟著我爸,
我媽抱著我也跪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爸這一輩子就沒哭過幾回,這一次流淚,看來也是真的傷心了,傷心他一個獨兒,
咋就成了這樣,傷心有一天他這頂天立地的漢子也得給別人跪下。這如此沉重的親恩啊,
真真是每一世最難報的因果,所以百善孝為先,負(fù)了雙親,是為大惡?!败娂t,你這是,
你這娃兒,哎,你跪啥子跪嘛......”周老太爺顯然想不到我爸會這樣,
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語氣也有些慌亂了。南沽的老一輩最講究這個,
無緣無故受了別人的跪,那是要折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