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錦衣衛(wèi)后院，凌九策便道：“我就知道，顏指揮使不會沒有動作。”
他俯下身，觀察那方池塘中搖尾游曳的鮫人阿南。一路上，顏笙已經將阿南的來歷告訴了他，饒是凌九策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顏笙道：“你看到了，確實是我?guī)ё吡缩o人，現在去告發(fā)，完全來得及?！?/p>
凌九策搖頭笑道：“和顏指揮使相比，李尚書根本不值一提?！?/p>
說話間，鮫人阿南緩緩游到水池邊，他探出一頭濕漉漉的黑發(fā)，兩相映襯下，顯得皮膚白皙到近乎透明。他伸出雙臂，擎住池邊一躍而起，坐了上來，濕漉漉的魚尾打在烏黑的石頭池沿上，圓眼睛則好奇地盯著凌九策。
突然，阿南伸出手，拔下了一塊鱗片。
顏笙驚道：“阿南！你干什么！”
阿南搖頭示意不痛。
凌九策接過阿南遞過來鱗片，看了看，道：“果真是同一種東西，只不過，阿南身上的要略薄一些。”他看著阿南身上裸露出的皮膚，上面規(guī)則地分布著焦黑的塊狀痕跡，“這些應該就是將鱗片固定在人皮上的辦法……難道是火？”
凌九策嘗試著觸碰一下，阿南咯咯地笑了起來。
“阿南鱗片下的皮膚并沒有損壞，還有比較敏感的知覺?！鳖侒系溃暗[片放上去便會自動吸附，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p>
凌九策聽罷，兩根手指捻著手中的鱗片，沉思道：“這條線索先放在這兒。那阿南要找的哥哥呢？找到了嗎？”
聽到這個話題，阿南用手沾了水，急急地在地上寫道：“哥哥，公子家，治病?！?/p>
這件事阿南之前提到過，但顏笙動用了很多人手去查，也沒查到誰家來過外地的病人。
應天府本地的，能被稱之為公子的病人，倒是有那么幾個……
突然，顏笙如遭雷擊。
他看向凌九策，沒想到凌九策雙目炯炯，也在看他。
顏笙意識到，凌九策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也許，阿南的哥哥不是需要被治療的那個人呢？
*
坐在顏笙和凌九策對面的，是之前替張錚看過腿疾的民間大夫陳世安，而且，對方是最近兩年才來應天府的。
顏笙面無表情，打量對方。
陳世安年紀很輕，身形瘦削挺拔，舉止也有度，只是臉和手灰撲撲的，襯得整個人無精打采。
是記憶中的那個藏在船艙里的暗影嗎？
感受到顏笙的目光，陳世安先看了看自己的外衫，而后謹慎道：“大人，是有哪里不對嗎？”
顏笙忽然笑了。
“陳大夫，來之前，你是剛掏過爐灰嗎？”
陳世安一愣，進而也笑了，伸出袖子開始抹臉，原本雪白的袖子變得臟兮兮的：“請兩位大人不要見怪，小民剛才出門前，確實動了動爐子，沒辦法，眼看著天要涼了，我孤家寡人，只好自己準備?！?/p>
“陳大夫很擅長治療腿疾？”凌九策冷不丁地問道。
陳世安老實道：“說不上擅長，只是略懂一二。但上元區(qū)的情況，想必兩位大人比我更清楚，但凡是有點本事的大夫，在這里都會被尊稱一聲神醫(yī)。”
“你是上元區(qū)的大夫，為何會給東區(qū)的閣老家公子看診？”
“呃……”陳世安頓住了。
顏笙立刻豎起眉：“怎么？沒聽見他在問你？”
陳世安趕緊道：“不敢不敢。只是這個中緣由，實在是令人難以啟齒。是這樣的，有一次，小民去藥鋪采購藥材，想著加以炮制，結果遇見了張公子的……外室?！?/p>
“兩位大人，死者為尊，我不敢妄言?！?/p>
說到這里，陳世安仔細觀察了一下顏笙與凌九策的神情，見他倆沒有什么多余反應，便放心繼續(xù)道：“這外室主動坦誠自己的身份，還讓我著實懷疑了一陣子。直到見了張公子我才知道，原來對方所言非虛，還真是張公子的人。
“而他之所以與我坦白身份主動結交，就是聽說我在上元區(qū)看骨有些小小名氣，想讓我?guī)椭鷱埞舆M行后續(xù)的保養(yǎng)。畢竟，張公子的腿是如何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如若找應天府本地的大夫，難保不會傳出去更多流言……”
似乎說的有些道理。
顏笙問：“來應天府前，陳大夫在哪里行醫(yī)？”
陳世安似乎又被問住了。這回，他猶豫的時間更長一些。
顏笙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急于催他開口，否則就會引起調查對象的警惕，會讓對方意識到，己方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相反地，模樣越是淡定，越能讓對方猜疑，是不是在哪些地方，已經漏了陷。
而在查案時，凌九策仿佛與顏笙有著天然的默契，此刻他也不作聲，還如同神游物外一般，視線越過窗外，盯著院子里的什么東西看。
“我……”
終于，陳世安小聲道：“我之前……在下西洋的航船上討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