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花園前的路燈是復(fù)古式的,像一盞點得高高的燈籠,被彎曲的鐵勾定格在半空中,
外面圍了一層裹實的燈壁,映出的光便淡淡的,簡單而溫暖。
駱佳明搓著手在燈下來回走著,沒一會兒,就見成歌遠(yuǎn)遠(yuǎn)地朝這邊走過來。
他眺望了一陣,有些猶豫地躑躅在原地,不敢走上前。昨晚電話里的對話并不愉快,
他沒想到反而是成歌主動提出見面的?!笆迨澹背筛鑿目诖锬贸鲆恍’B現(xiàn)金,
“這里是五千塊?!薄霸趺炊嗔藘汕В俊瘪樇衙鲝暮韲道锏乇锍鲆痪湓拋?,眼眶澀澀的,
難受得緊。“就當(dāng)是給小柒的生日禮物吧?!背筛璋彦X塞到他手里,
“我雖然不理解婚姻,也無權(quán)批責(zé)你和她的關(guān)系,但是小柒如果再受到傷害,
你也應(yīng)該仔細(xì)想想我的話了?!薄笆迨?,比起她,小柒更是你的孩子,
護(hù)犢也是你的本分?!瘪樇衙髡唬肷螕u搖頭,望著她時,
神情更添幾縷滄桑:“很多道理,不是光知道就有用的。
”他的鬢間不知何時已經(jīng)花白了一大片,被燈光照著,臉色更是憔悴。
成歌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原來早就老得不像話了。好像一下子就這樣過去好多年了,
她對父母的印象被歲月刮割得愈發(fā)稀薄。可她一直記得母親長得很美,有文化,
教養(yǎng)也好,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嫁來小鎮(zhèn)的,讀書時有著叫人艷羨的成績和才能。
明明高不可攀,卻唯獨愛上了父親。那時候,母親總是告訴她,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永遠(yuǎn)對你好,所以你一定要珍惜每一個對你好的人,
因為他們原本可以不需要對你好的。他們出事時,她才五歲,周末沒上學(xué),
正蹲在門口逗弄蛐蛐兒。賣豆?jié){的王婆婆突然滿是驚慌地朝她跑來:“哎呦歹命啊歹命!
你這小娃娃以后可怎么辦喲!”她很快被拽到一個布置簡陋的靈堂前。
踮起腳望進(jìn)去,所有人都在哭,聲音或高亢或嘶啞,她一度以為這是在唱戲。
因為從來沒有聽過這么齊整有序的哭聲。她的手里還抓著一節(jié)細(xì)細(xì)的草梗,
被大人拉過去,按跪在地上,臉上是未褪的迷茫無措??蘼曃赐?,一波接一波,
直到村主任站了出來,清了清嗓子,問:“駱家這孩子,有誰愿意暫時收養(yǎng)?
”哭號聲戛然而止,只余了來不及回收的低低啜泣。她穿著過大的喪服,
跪坐在并不柔軟的圓墊上,眼睛一眨不眨,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們。
可他們都在她看過去時,沉默地別過了眼。對她,這些人唯恐避之不及。
“駱駱就……交給我們家吧?!笔テ拮拥鸟樇衙髟谶@時啞聲開口,
他的懷里還抱著熟睡的小柒。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這一天發(fā)生了多大的事情,
他的母親沒有了,他健康的身體也即將被宣告沒有了。駱佳明已經(jīng)離開,
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一聲沉重的嘆息。生活脅迫著你不得不踽踽前行,時而顛簸,
時而窮途。但誰能有權(quán)利去拒絕前進(jìn)呢?不能,必須走,否則將永遠(yuǎn)死去。
成歌立在路燈下,晚間的風(fēng)失了燥熱,穿過密密的樹梢,從高空落向平地,
拂在臉上絲絲涼涼。她忽然想著,如果父母還在世,也許現(xiàn)在也老了吧。一街之隔,
穿著灰色連帽衛(wèi)衣的男生一手斜插在口袋里,一手握著牽引繩,繩子一側(cè)連著一只白色大狗,
大約是等得也累了,大狗懶洋洋地蹲坐在他腳邊。夜晚的A市,燈火明璨,車輛川流,
仿佛一個巨大的時空被固定了模式,正在不知疲倦地重復(fù)相同的動作。
拿破侖扭著腦袋四處看了看,突然豎起耳朵,剛想朝對面吠兩聲,
卻被主人抬腳輕踢了一下?!班贿怼苯拥骄?,拿破侖扁著嘴一臉委屈地趴在地上。
“真是越來越心軟了?!痹S久,晏以暮收回眸光,低聲道?!白吡恕?/p>
”他又踢了踢拿破侖胖墩墩的肚皮。身形圓滾的大狗在地上傻呵呵地滾了一圈,
才屁顛顛地爬起來。“連你都知道跟緊我啊?!痹鹿夂蜔艄獾慕诲e輝映下,
男生已然棱角分明的清雅面容上,神色晦明晦暗,“而她傻得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