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聽聞顧家少爺生得玉樹臨風(fēng)。
卻做盡歹毒之事,找活人擋煞。
年少時他遭逢巨變,生命垂危。
顧家無奈,只得尋來我姐姐為他延續(xù)香火。
卻不想洞房花燭夜,姐姐被割去舌頭,死狀可怖。
而顧沉舟第二天卻神清氣爽,面色紅潤。
此后九年,顧沉舟每年娶一任擋煞新娘。
九個新娘全都慘死新婚夜。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一時間,所有未嫁女子都對顧家避之不及。
只有我不顧反對,毅然決然成為第十任擋煞新娘。
1
我外祖家曾是御醫(yī)。
得外祖父傳承,我娘練就一手好醫(yī)術(shù)。
九年前,姐姐的噩耗傳來,阿娘只說了句,
“能為顧少擋煞,是她的福氣?!?/p>
我痛不欲生。
可阿娘從不信鬼神,哪里會相信坊間所謂的擋煞傳聞?
曾經(jīng),有女子的丈夫出海失蹤。
街坊鄰居都說她是克夫命。
只有阿娘站出來:
“你們這都是無稽之談,這世上從沒有什么怪力亂神,全是迂腐之人以訛傳訛?!?/p>
不久后,那女子的丈夫歸家,這才破了克夫的罵名。
見我哭得不能自已,阿娘直言:
“不用擔(dān)心,你姐姐救了顧少,來世會有福報(bào)的。”
阿娘無喜無悲,似是遁入空門的佛陀。
尤記得我闖到顧家靈堂,見到是怎樣的一幕。
姐姐臉上卻還帶著經(jīng)久不消的驚恐狀態(tài)。
舌頭被割下,只剩下一絲血肉連著,耷拉在外面。
身上衣服露出來的部分,有不少青紫。
手腳以扭曲,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呈現(xiàn)。
我差點(diǎn)當(dāng)場暈過去。
我恨啊。
姐姐分明是被虐殺而亡。
可當(dāng)我準(zhǔn)備報(bào)官,阿娘卻攔住我。
“你不要再胡鬧,你這樣會影響你姐姐去往極樂世界?!?/p>
“娘,您是瘋了嗎?姐姐明明是被顧家人害死的?!?/p>
阿娘聞言,卻是直接給了我一巴掌。
隨后她笑吟吟地和顧家人開著玩笑,說我年紀(jì)小不懂事。
顧家人也笑著應(yīng)和,夸我和姐姐兩人姐妹情深。
在姐姐的靈堂上,一群虛偽的人互相朝著對方道喜。
顧沉舟則是面色紅潤,不可思議問著我娘:
“您是說,我的病有好轉(zhuǎn)了?”
“是的,恭喜顧少?!?/p>
阿娘十分欣慰地點(diǎn)頭。
巡捕房來調(diào)查時,阿娘甚至出來作證,說姐姐是自殺的。
家屬不追究,巡捕房也沒有辦法,只能草草結(jié)案。
我崩潰了,質(zhì)問阿娘,
“娘,為什么,到底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你這個丫頭怎么那么不懂事?你非要在今天這個好日子找晦氣是吧?”
“好日子?姐姐的忌日您覺得是好日子?”
我瘋了一樣去掀翻姐姐貢品。
臟,顧家的貢品臟。
顧家人則是像看不懂事的小孩那樣看著我。
他們神色自若,還不忘說我孩子心性。
阿娘則是強(qiáng)硬地拉著我離開顧家,連姐姐的尸身也留在顧家。
我求阿娘帶走姐姐。
阿娘卻無情告訴我:
“你姐姐已經(jīng)嫁人了,從此她只能留在顧家,無論生死?!?/p>
荒謬,太荒謬了。
這一幕太荒謬了。
爹死后,阿娘一個人把我和姐姐扶養(yǎng)長大,很疼我們。
在所有人都勸她改嫁時,她抱著我們說,她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和姐姐。
不惜和外祖一家決裂。
為了能解決溫飽,她一個自小衣食無憂的大小姐操持起家中大小事。
夜深人靜時,阿娘常常告誡我和姐姐。
“世道艱難,哪怕你們是女兒身,也該明白唯有自立自強(qiáng),才能立足于天地間?!?/p>
“別妄想依靠男人,你們都要有獨(dú)立的本領(lǐng)?!?/p>
因此,在周圍同齡女孩讀女德女戒裹小腳時,我和姐姐在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算數(shù)……
2
姐姐死后第二年,顧沉舟娶了第二任妻子。
沒有意外的,那個擋煞新娘和我姐姐的下場一樣
都是被活生生剜下舌頭,手腳盡斷、七竅流血……
見過此情此景的人,無一例外都膽戰(zhàn)心驚。
唯有顧沉舟身體越發(fā)康健,面色紅潤。
為了傳宗接代,顧家繼續(xù)為他娶妻。
一連死了九任妻子,以至于談起顧家人人為之色變。
不少百姓猜測顧沉舟是索命的修羅。
九個新娘被他索命。
又怕她們到地府告狀,所以蠱惑新娘主動咬斷舌頭。
好讓她們有苦難言,無法告狀。
更有志青年登報(bào)痛斥顧家草菅人命,說他們是儈子手……
這幾年,我漸漸長大。
姐姐的模樣已經(jīng)記不清。
可我從未放棄查找姐姐的死因,給她公道。
每到這時,阿娘都會指著我痛罵,
說我得了失心瘋,罵我無孝無德。
可我不甘心??!
姐姐慘死,而害死她的人卻逍遙法外,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既然連巡捕房都找不出兇手。
那我偏要豁出這條命,趟一趟這渾水,以身入局。
我倒是要看看這顧家,到底有沒有什么索命修羅?
顧家求娶那天,當(dāng)著街坊鄰居的面,我同意了。
周圍人震驚不已。
“這林家妹子怕不是瘋了?”
“現(xiàn)在誰家不對顧家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還敢湊上去?真是為了榮華富貴不要命了?!?/p>
顧家雇來的媒婆,一臉復(fù)雜看著我。
見我尚且年幼,媒婆有些不忍心:
“你……可要想要好了?”
“當(dāng)然,我愿意嫁給顧沉舟?!?/p>
我擲地有聲。
人群里,阿娘臉色變得慘白。
她像是一下子被抽走靈魂,失神般轉(zhuǎn)身離開。
可她到底是沒說什么。
出嫁前兩天,顧沉舟來找我。
奇怪的是,他看著面色紅潤,身體壯碩,可呼吸卻是十分紊亂。
他朝我頷首:
“多年不見,你都長成大姑娘了?!?/p>
“是啊,姐夫。”
我著重“姐夫”二字。
顧沉舟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曾經(jīng),他和我姐姐可是兩個不顧門第都要相愛的一對。
哪怕早知他活不久,姐姐也不顧反對要嫁給顧沉舟。
而顧沉舟也對著姐姐許下會愛她生生世世的誓言。
可姐姐死后,我不見他有多難過。
更多的是對自己身體恢復(fù)健康的劫后余生的欣喜。
好多年了,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姐姐。
“要留下來吃飯?jiān)倩厝??”我主動打破尷尬?/p>
顧沉舟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今晚阿娘不在家。
我和顧沉舟坐在對立面,沉默地吃著飯。
快結(jié)束時,顧沉舟終于忍不住問我:
“你為什么要同意?”
“因?yàn)槲蚁胪瓿山憬愕倪z愿,姐姐出嫁前說她想照顧你。”
聞言,顧沉舟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
他拿著筷子的手微微發(fā)顫。
許久他嘆出一口氣:
“你別嫁了,沒有姐妹共嫁一夫的道理?!?/p>
“這有什么,古時就有娥皇女英的美談?!?/p>
我滿不在意開口。
離開時,顧沉舟的身形微晃。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憐惜和不忍。
“我……若你能活下來,我此生就唯你一人了,我會對你好?!?/p>
“借你吉言,未婚夫?!?/p>
3
我歪頭笑笑。
夜風(fēng)里,顧沉舟的步伐都有些踉蹌。
我只是哼著小曲,踏著歡快的步伐走回自己的房間。
半夜,我被脖頸間強(qiáng)烈的窒息感驚醒。
是阿娘。
她正目眥欲裂地掐住我的脖子:
“你為什么不聽話,你為什么非要嫁進(jìn)顧家!”
我拼命掙扎,卻始終不敵。
在我即將窒息前,阿娘終于放開我。
黑暗里,阿娘的眼睛滿是麻木和失望。
我驚恐地后退幾步。
“阿娘?”
“你別叫我阿娘?!?/p>
阿娘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
許久她再次開口:
“從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女兒,我們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阿娘,你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苦笑著質(zhì)問。
我在報(bào)紙上,看到阿娘和我斷絕關(guān)系的報(bào)道。
今天已經(jīng)是最后一天。
在送親隊(duì)伍到來前,阿娘沉默著將一個匣子遞給我。
“這里是我畢生的積蓄,你雖然已經(jīng)不是我的女兒,但該給你的嫁妝還是會給你,免得你說我狠心?!?/p>
“希望你不要走你姐姐的老路。”
我接過匣子,神色復(fù)雜的看向阿娘。
這些年,阿娘從不會主動提起姐姐。
就好像已經(jīng)忘卻姐姐。
可其實(shí)我偶然遇見阿娘在深夜悄悄哭泣,嘴里喊著姐姐的小名。
所有人都說她狠心,可我看得清她眼里的思念和悲傷。
然而當(dāng)我提起姐姐時,她又變成無悲無喜的模樣。
我低頭看著匣子,再次試探性的開口。
“娘,我都要記不清姐姐長什么樣,你還記得嗎?”
娘怔住。
面容依舊平淡,可聲音卻控制不住的顫抖。
“記得?!?/p>
“那你不想替姐姐……”
“閉嘴!”
阿娘厲聲打斷。
她閉上眼,神色無情:
“我已經(jīng)登報(bào)斷絕和你的母女關(guān)系,從此你不能再喚我娘?!?/p>
說罷,阿娘轉(zhuǎn)身就走,獨(dú)留我在房間。
看著她有些踉蹌的背影,我忍不住開口。
“如果我以后不能在您跟前盡孝,您不要傷心。”
阿娘腳步未停。
只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
我繼續(xù)對著鏡子梳妝,等待接親隊(duì)伍。
“吉時已到?!?/p>
喜婆的聲音在院子外響起。
我披著紅蓋頭,在顧家丫環(huán)牽引下走出家門。
顧沉舟早已在外面等候。
蓋頭下,我看不清周遭環(huán)境。
卻能清楚聽見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這丫頭真是不知死活,索命修羅都敢嫁?!?/p>
“等著瞧吧,她活不過今晚?!?/p>
我當(dāng)做什么都沒聽到,繼續(xù)往前走。
顧沉舟上前朝我微微頷首,“走吧?!?/p>
一路上,我被攙扶著跨進(jìn)顧家大門。
拜天地、入洞房的一系列流程順利完成。
哪怕是已經(jīng)第十次成親,顧家依舊十分認(rèn)真對待。
只是院中擺著醒目的棺材。
那是為我準(zhǔn)備的。
當(dāng)鬧洞房的人悻悻離去,新房的門被關(guān)上。
我還能依稀聽見門外小廝、丫環(huán)們的唉聲嘆氣。
他們都在惋惜。
惋惜又要有人死在洞房上。
死嗎?
哪怕是死,我也要拉著兇手一起死。
我蓋著蓋頭坐在床邊。
顧沉舟踏著沉重的腳步聲在房間里徘徊。
他看上去很擔(dān)心。
我捏緊了手里藏著的匕首,輕聲喚了句:
“顧少爺。”
顧沉舟停下來。
接著坐在我身側(cè),大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一瞬間,我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脈象全無,沒有生機(jī)。
顧沉舟……非活人。
4
“你害怕嗎?”
顧沉舟的聲音突然響起。
聲音里帶著沙啞和疑惑。
我沒等他掀蓋頭,自己掀起來。
我故作鎮(zhèn)定。
“沒什么好怕的,怕并不能改變什么。”
我直視他。
眼前的男人,和記憶中那個溫潤的,總是偷偷給姐姐送糕點(diǎn)的少年無甚區(qū)別。
他生得極英俊,貌若潘安。
這幾年他狀態(tài)變得更好了,也沒有了從前病態(tài)的憔悴樣。
就是這副樣子,讓姐姐心甘情愿走入地獄。
顧沉舟輕笑一聲,“你比她們都勇敢。”
說著,他再次伸手想要觸碰我的臉。
我本能地偏頭躲開。
他的手停在半空,隨后自嘲笑笑。
“你還有反悔的機(jī)會,你知道的,我對你終究是不同的?!?/p>
“你是她的妹妹,我不想你出事?!?/p>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窗外。
屋外的樹枝上,停留著不少烏鴉。
傳聞烏鴉是不祥的飛禽。
它若出現(xiàn),附近必定會死人。
顧沉舟還在說話:
“我們要洞房了,別誤了吉時?!?/p>
看啊,前一秒還一副忘不掉我姐姐的模樣。
這一秒就迫不及待和她的妹妹洞房。
在他過來要親我時,我推開他:
“顧少爺,是不是每次親熱過后,新娘就會出事?”
顧沉舟臉色煞白。
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憶,他猛地站起來。
力氣太大,帶動了腳邊的喜凳。
門外等候的小廝們以為出事了趕緊沖進(jìn)來。
經(jīng)過那么多次的意外。
每次新婚,顧家都會加強(qiáng)府中守衛(wèi),時刻小心嚴(yán)防死守。
最嚴(yán)重的時候,連在洞房的時候,都派去一堆嬤嬤侍衛(wèi)守在床前。
可新娘還是死了。
顧家為了能讓這個獨(dú)子傳宗接代,想盡各種辦法。
譬如用繩子捆新娘,或是直接迷昏新娘……
可無論他們怎么做,新娘都會在親熱過后清醒過來。
并力大無窮,掙脫束縛,割下自己的舌頭……
小廝們看我完好無損,面面廝覷。
我站起身,死死盯著顧沉舟。
我能聞到他身上隱隱約約的藥味。
這股味道讓我出現(xiàn)短暫的暈眩。
顧母也沖進(jìn)來,看我沒事,哭個沒完。
“好孩子,你沒事就好?!?/p>
我不動聲色后退一步。
顧母還在哭,淚眼盈盈。
顧沉舟則是雙目無神地坐在床上。
顧母上前一步拉上我的手。
“孩子,現(xiàn)在人人對顧家望而卻步,只有你敢嫁進(jìn)來?!?/p>
“顧家唯有沉舟一個子嗣,我們只能指望他傳宗接代,你能做到的對嗎?”
我被顧母抓著手,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顧沉舟在這時將我拉到身后。
“母親,放她走吧?!?/p>
“你說什么!”
顧母不可置信地看向顧沉舟,痛心疾首道:
“她是你拜過天地的妻子?!?/p>
也是在這時,巡捕房的人來了。
探長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出現(xiàn)。
不少看熱鬧的百姓也跟著湊過來。
顧母當(dāng)即臉色就不對了。
“徐探長,你怎可不請自來。”
“母親,是我請來的?!?/p>
顧沉舟站出來將這件事攬?jiān)谏砩稀?/p>
我有些驚訝看著他。
顧沉舟繼續(xù)說:
“所有事都到此為止吧,不管是天意還是人為,都將在今晚結(jié)束。”
接著,顧沉舟朝探長施了個禮:
“辛苦探長了?!?/p>
也是在這時,我突然臉色大變。
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不受控制地想要咬斷舌頭,四肢不斷抽搐……
為了活命,我拔下發(fā)簪,插在自己的腿上。
終于得了幾分清明。
“我……我知道她們是怎么死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