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天氣太熱，睡前多喝了幾杯冰水，大半夜的，修杰被尿意憋醒。
他哼唧著不想從被窩爬起，但奈何下身實在漲得難受，所以雖百般不情愿，
他卻還是沒辦法地離開了房間。整棟宅子一片漆黑，應(yīng)是都睡下了，
修杰輕手輕腳地下樓，他知道修母淺眠，生怕擾到。然而，在摸黑到二樓，
離父母房間最近的位置時，他卻聽到了意外的響動。哭聲。隱忍的哭聲。
修母的，隱忍的哭聲。修杰整個人僵在原地，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直到修父的聲音傳出?！澳銊e哭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什么沒辦法？你不能把她送到孤兒院?。?/p>
”孤兒院三個字在寂靜的夜晚中顯得格外清晰，修杰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聽了下去。
“你要是看到那個場景，就不會想把她送進(jìn)孤兒院了?！薄笆裁磮鼍?？
什么場景也不能讓她來耽誤我們的生活呀！”“在警察局，
我看著她縮在墻角渾身發(fā)抖的樣子，我怎么能讓她繼續(xù)流落在外？她是我妹妹啊，
是爸的女兒?。 薄笆裁窗值呐畠?？就是個野種！一面之詞你就信？誰能證明？
”“外人怎么說我不管，你還不知道么？”修父憋著怒火，盡量壓低聲線。
“我……我……”“你可別忘了，爸遺囑里寫的歸小漫所有的修家大院兒，
你可現(xiàn)在都還沒給他呢?！毙弈膏淞寺暋！八荒芨司嗽俅谝黄鹆?，
那人就是個瘋子啊，才兩個月，你看看孩子都成什么樣了？”“那就讓她來禍害咱？
”“什么禍害！不要這么說話！”“不是禍害？不是禍害會死爹死娘舅舅進(jìn)監(jiān)獄？
讓她跟咱待一起，保不齊出什么事！”“徐宛平，你這說的都是些什么話?。?/p>
如果被小遠(yuǎn)小杰聽到，你……你……”“他們怎么能聽到？早就睡了。
反正那孩子我也攔不住肯定要住進(jìn)來，我過過嘴癮怎么啦？
”“你……唉……”修父長長嘆了口氣。“再說了，憑什么就進(jìn)咱家，你是老小，
你那么多哥哥姐姐，怎么就輪到你吃這啞巴虧？！”“徐宛平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爸活著的時候怎么對咱們的，修家唯二的兩個孫子都在咱家，爸的遺產(chǎn)，爸的公司，
爸的老宅子大院，哪一樣不是歸咱們的？別說我哥我姐不要那孩子，就是要，
我也不能讓他們養(yǎng)啊！”修父氣得聲音都在顫抖?！澳憔拖拱l(fā)善心吧，
出事了后悔了別來找我?！薄霸趺茨艹鍪拢愎芄苣氵@張烏鴉嘴！
”“你說怎么能出事？！小遠(yuǎn)小杰是我怎么帶大的？那小野種是怎么帶大的誰知道！
她媽小小年紀(jì)勾引老富豪，是個什么貨色你還不知道？那樣的女人和妓*女有什么區(qū)別，
不對，還不如妓*女！你指望那小婊*子能教育出來什么個孩子？帶壞了小遠(yuǎn)小杰怎么辦？
你能負(fù)責(zé)嗎！”“……我看她不像那樣的孩子。”“你看？你就見一面能看到什么？
爸葬禮那天，我親眼看見那小孩兒拿著石頭打大人，那么小就一副痞子樣，現(xiàn)在……哼，
有小遠(yuǎn)小杰吃虧那一天，我可顧不得情面。”“……”修父不說話了?！耙艺f，
這小孩兒就不應(yīng)該存在這個世界上，出生是個錯誤，怎么就沒隨他媽去了，大家都輕松。
”“徐宛平我警告你，你再說一遍……”“哎呀得了得了得了，別跟我說了，
接不接我也做不了主我要睡了，反正就到成年，這期間該怎樣就怎樣，
只要不傷到我兒子就行?！薄澳氵@人真是……”“我怎么了？
你以為全天下都跟你一樣行善？傻。”“你知道么，如果你這個樣子被小遠(yuǎn)小杰看到，
我真是不敢去想……”修父深嘆一口氣?！八懔宋乙膊恢竿懔耍隳苷｜c對待她，
我就謝謝你?！薄胺判陌?，怎么說我也是我寶貝兒子的好媽媽，不會幻滅的。
”修母聲音柔和了下來?！安贿^，你打算怎么和小遠(yuǎn)小杰說。
”“我已經(jīng)和路漫溝通過了，就當(dāng)她是遠(yuǎn)方親戚家的孩子?！薄靶摒┟鳎?/p>
算你聰明一次。如果告訴自己兒子那是你親妹妹，你猜兩個小孩兒會怎么想？
你爸在倆孩子心中的形象會怎么樣？為老不尊？”“徐宛平你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有膽兒干那些事還不能讓我說了？再說，這事過去這么多年大家都忘了，
現(xiàn)在帶回來這么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你天天拍拍屁股上班什么不管，這家長里短鄰里閑話的，
不都落在我頭上？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修父氣得不輕，卻又無力反駁。
“不過，小遠(yuǎn)和小杰是不是能記得葬禮上那小東西的鬧劇……”“記得什么記得，
5、6歲的小孩，能記住什么?！薄拔业迷囂皆囂健贿^就算他們記得，
我也不能承認(rèn)，我嫌丟人，自己爸爸為老不尊，在外邊和別的女人有孩子，
然后自己還得舔著臉幫忙養(yǎng)，嘖嘖?！薄靶焱鹌桨⌒焱鹌?，
你這幅嘴臉真是……”“真是什么？”“真是…………”修父停了好久。
“真是仗著我就是認(rèn)準(zhǔn)你，不然……”“你想怎樣？”“不怎樣……睡吧睡吧，
我明早去接小漫。”后邊的談話聲漸漸淡了下去，修杰在黑暗里捂緊了自己的嘴巴，
透明的液體在黑暗中顯得尤其閃亮。他記得當(dāng)年那個堅強(qiáng)的小女孩。
他也記得收到自己糖果時那小孩兒強(qiáng)忍著不流下的眼淚。雖然年幼，
但是具有沖擊力的事件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占據(jù)記憶區(qū)的有力位置。
他不知道那小孩的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可是他知道，
那個小孩兒并不像自己母親說的那樣。
而且現(xiàn)在的他也知道了自己的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的母親。
那個拿著書卷為自己讀著動人故事的母親。
那個一直教育自己做人道理與修養(yǎng)的母親?！?……轟——一聲巨響，
再無殘留。記憶在這里停住，修杰透過樓梯的縫隙觀察坐在沙發(fā)上的父母，
修父背對著他看不見表情，但修母的神色里卻有著掩蓋不住的喜悅?！翱瓤?。
”喉頭里涌上的惡心被他強(qiáng)壓下去，修杰故意在樓梯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然后嚷著“劉姨——我要西瓜——”繼續(xù)向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