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住了。
已經(jīng)過了多少年?記不得了。
這里好黑,天好久沒亮過了。這里還是樊良城嗎?
但他們都在,那些人和我一樣,被困在了這里。這里還是樊良城,我在等人。
我記得之前不是這樣的。不對,我早就被困住了。
我被困在深院里,有人對我說[別出去]。我是個聽話的孩子,從不亂跑,但他們還是拿走了我的腳。
深院里有很多和我一樣被困住的人,有人在我的頭腦中種下了一顆種子——我們生來就是要被困住的。
再后來,有人把我救了出來,帶我去了外面的世界。
曾經(jīng)困住我的人們打開了門,[走吧],他們說。真反常,他們沒想留下我。
我以為我要獲得自由了,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點還是那個深院。
拯救我逃出牢籠的人,如今卻綁住了我的手腳。那人溫柔地趴在我耳邊說[別出去],我懂了,我又被困住了。
我有了孩子,我知道他不會被困住,他和那個人更像。我替他感到高興,高興的也不只是我。
但我知道,他也困住了我,以后也會困住更多人。
深院里走出了無數(shù)個我,被困住的人生都是雷同的。我知道她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我都知道,但什么也改變不了。
孩子去了很遠的地方,臨走時,他說,[別出去]。他說他會回來,我會等他。
再后來呢,再后來,災(zāi)難來了。
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去逃吧,我不想再被困住。逃去哪里呢?哪里都去不了,我會一直被困在樊良城,我還要等我的孩子。
都來不及了,我開始了沒有盡頭的沉睡。
等我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jīng)黑了。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樊良城從那以后永遠都是黑夜,再無白天。
黑夜中不僅僅只是我一人,那些和我一樣被困住的人也永遠留在了這里。沒有人再想過[走出去],沒有人教過我怎么走出去。
我被困在樊良城,度過了數(shù)不盡的黑夜,直到我聽見了一個聲音。
[上岸看看吧]
那是什么聲音?上岸?那是什么意思?
[上岸看看吧]
當(dāng)我再次聽到那個聲音時,靈魂也為之一顫。
我終于可以出去了嗎?
但同時,一個來自時間深處,更巨大的聲音響起了。
[別出去]!
這個聲音化作牢籠,將我束縛住了,我走不掉的,就讓我在這里爛掉吧。
[你會解脫的]
那個聲音又在黑暗里出現(xiàn)了。
解脫這個詞在我腦海中回蕩了很久。解脫?那會是一種什么感覺呢?
我想了很久,也許是比自由更自由,比幸福更幸福。我真的可以擁有這樣的解脫嗎?
[上岸看看吧]
我望著那困住我的無形的牢籠,顫抖著向那個聲音發(fā)問。
[你是誰]
我等了很久,卻得不到回應(yīng)。但心底的渴望越來越強烈了,我想打破這牢籠,我要越獄!
當(dāng)擺脫束縛的念頭慢慢變得清晰,身體也慢慢變輕了,我漸漸騰空,樊良城在漸漸離我而去。
[我是你的領(lǐng)魂人]
那個聲音再響起時,我已經(jīng)站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就是解脫嗎?這種感覺太奇怪了,我真的逃出來了嗎?心里還是有一個缺口沒被填上,空落落的。
這里是哪?我應(yīng)該去往什么地方?那個指引我的聲音消失了,接下來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我不停的向前走,漫無目的地走,我快要走不動了。
我是不是應(yīng)該回去?回到那個困住我無數(shù)年的樊良城?如果那些困住我的人突然回去,發(fā)現(xiàn)我不在,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不敢想象我為了那虛無縹緲的[解脫]而逃出來的后果,我徹底沒勁了,有誰能救救我?
直到我看見一個奇怪的人。他的靈魂給我騰出了一個位子,好讓我進去坐坐。
我后悔了,我失控了,我被這具身體困住了。
我想要的[解脫]幻滅了,我是不是該回到樊良城?這里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就當(dāng)我這么想的時候,我居然可以操控這具身體了。
[快成功了]
那個久違的聲音又響起了。
……
空蕩蕩的機房。
姜甲甲坐在機房角落,對著亮著光的電腦屏幕發(fā)呆。
姜甲甲已經(jīng)一個人在這里好久了,澄子湖、樊良城、人魚……最近發(fā)生的一切都讓她沒有心思上課。
搜索詞條上寫了三個字——樊良城。
400年前的文獻中記載過一條由西北方向流經(jīng)末南地區(qū)的溪流——樊良溪,溪邊成為了人口聚集地,再后來形成集鎮(zhèn),鎮(zhèn)隨湖名有了樊良城。
關(guān)于樊良城消失的時間,沒有確切的記載,唯一能肯定的是,700年前樊良城曾一度繁華??上Ш樗疀Q堤,向東灌入樊良城,湖泊不斷擴大、聯(lián)片,樊良城被逐漸淹沒。
末南區(qū)再無樊良城的蹤跡,只有澄子湖在傍晚落日時靜靜訴說著湖底古城的傳說。
大約70年前,石油勘探大隊在澄子湖西北的湖中鉆井探油,石油沒探到,卻探到了類似廊柱的礎(chǔ)石,這大概也證明了湖底樊良城的存在。
姜甲甲按了按太陽穴,那只魂生前在洪水來時遇難了啊。是沒來得及跑出去嗎?最后和樊良城一起葬送在了湖底。這么說來,那只魂已經(jīng)存在最多700年了。
姜甲甲伸了個懶腰,給電腦關(guān)了機,也是有幸去樊良城閑逛一趟。
從機房出來時,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兩個人都一愣,好像不知道該說什么。
對面的人先破了冰,"嗨……姜甲甲。"
"哦。"姜甲甲只好強制開啟對話,"你不待在事務(wù)所了?"
那人撓撓頭,"那魂不是被收了嘛……"
"嗯,你準(zhǔn)備去哪?"
"去上電腦課。你呢?"
"應(yīng)該是要回班吧。"
姜甲甲又強制取消對話,轉(zhuǎn)身向班里走了。
胡浚溪欲言又止,想了想也只好掉頭走了。
姜甲甲感覺胡浚溪應(yīng)該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回答。事情都結(jié)束了,也該整理一下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