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漾以為的老人，是像龍村長這樣五十多六十不到的中老年，她沒想到，最年輕的一位，七十三。
除去拉著娃的，老人們是空著手過來的，并沒有帶上任何東西，他們在和龍村長吵吵嚷嚷，口氣不善。
童漾等人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么。
淮山村整個村子的村民全是苗族，原本他們一直過著搬遷型的日子，隨著野獵越來越少，他們漸漸安定下來，開始男耕女織的日子。
龍村長為什么會被選為村長，是因為他是留守老人里，最年輕的。
老人們不肯離開，他們說，自己本就是黃土埋到脖子眼的年紀(jì)，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這個山頭上。
龍村長和老人們爭得面紅耳赤，眼見說不過他們，他抱著自己的水煙筒坐到了灶房的屋檐下，往煙嘴的三根叉上，怒氣沖沖地壓了一口煙絲。
熏黑的原木墻板滿滿歲月痕跡，黃土矮墻上的泥巴浸濕雨水，一抹就掉，他摳下一塊，砸在自己家的土場上。
用苗語說了兩句。
老人們聽后，沒說話。
雙方就這么僵持著。
雷歷川壓低了聲音，“他說，不走也行，連帶著孩子一起被埋在這里就是?！?/p>
童漾震驚，“你聽得懂？”
“想學(xué)嗎？我教你啊?！彼皖^淡淡看了她一眼。
童漾：……
他的動作和氣勢很有星爺功夫電影里的那個味。
星爺打敗火云邪神以后，火云邪神趴在地上，問星爺，這是什么功夫？
星爺將他暗器里的金針拿出來丟掉，把暗器搓成一朵花，像是竹蜻蜓一樣飄飛出去。
星爺說：想學(xué)啊你？我教你。
火云邪神依舊保持著癩蛤蟆的姿勢跪趴在地上，他流著淚低頭，終于承認(rèn)，我輸了。
童漾肯定，他絕對看過這部電影。
所以，在他心里，她現(xiàn)在是個練蛤蟆功的火云邪神？
她心里的怒氣值微微拔高了一點(diǎn)點(diǎn)。
你還是閉嘴最好。
老人們正在交頭接耳，商量討論著什么。
雷歷川難得沒有催促他們速度動起來。
龍村長進(jìn)屋去拿出自己做的小木凳來，讓雷歷川他們休息一會。
他說著不怎么熟練，苗語口音很重的漢話方言。
“童科長，你們休息一會，休息好了，趕緊回去吧，這雨一直不停，要是待久了，你們走不了。”
“龍村長，村民現(xiàn)在是什么意見呢？”
童漾問龍村長。
雷歷川雖然嘴欠，兩天不到的相處，她信他的應(yīng)急處理能力，也信他的判斷。
如果昨天不是他的緊急安排和指揮，古城村保不下來那么多的物資，也不可能轉(zhuǎn)移出那么多的村民。
他不會無緣無故的來這里。
她雖然怕麻煩，只想好好當(dāng)條咸魚，但做不到冷眼旁觀。
能做的一定要做！
龍村長嘆氣，“我們世世代代一直不停搬家，好不容易到這一代安定下來了，大家不愿意走，這里有他們的田地，有他們所有的家當(dāng)。”
童漾能理解老人們的想法，他們沒有受過教育，思想沒有年輕人開化，他們總覺得，自己年紀(jì)大了，這一走，可能就回不來了。
雨勢微微小了一些。
雷歷川開口，用的苗語，“不好好活到兒女回來見你們一面，是想讓他們遺憾一輩子？”
老人們紛紛側(cè)頭來看他。
雷歷川沒看眾人，只是在看小院子里的雨。
淮山村確實(shí)很窮很落后，像是七八十年代的村落。
龍村長家的條件已經(jīng)算是村子最好的了。
他家除了主屋，還另外搭了一間廚房，廚房隔壁有一間空心磚石棉瓦的小房子是豬圈。
豬養(yǎng)不動了，豬圈空著。
土基房的占地面積有八十平左右，分作三間。
剛才他們坐著烤火的地方，是右側(cè)頂頭這一間。
村里老人們養(yǎng)不動牛羊和豬一類的牲口，多數(shù)是散養(yǎng)了幾只雞，平時下蛋吃，逢年過節(jié)可以殺吃。
雷歷川果然懂苗語，他說完，童漾等人也在看他。
瞳孔明顯震驚。
孔銳立他們一直知道川哥厲害，不知道他竟然還懂苗語！
老人們又繼續(xù)竊竊私語，似是在下決定。
龍村長抱著自己的水煙筒吸著沒有煙味的水，沒說話。
他是想走，但如果村里的老人們不走，他是不會走的。
他兩個兒子和媳婦都在外打拼，如果他真的出不去了，被埋在黃土泥里，他又很不甘心。
……
“你是漢族嗎？”童漾有些好奇，她問雷歷川。
她見他的第一眼就感覺，他五官太過棱角分明，不像是當(dāng)?shù)氐臐h族。
“彝族?！崩讱v川回答。
“哦?！蓖鷳?yīng)了一聲。
“不要指望讓我唱山歌給你聽，我不會?！?/p>
童漾：……
她什么都沒說?。?/p>
果然，就不該嘴欠找他搭話。
老人們朝龍村長表示，愿意一起走。
小孩們被留在龍村長家，老人們回去收拾東西。
雷歷川他們起來，把小凳子讓給小孩子們。
龍村長收拾了家里能帶走的干糧吃食，自己也抱了兩床被褥一身衣服捆好，又把豬圈里用過的豬食盆拖了出來。
豬食盆是用大車輪胎改出來的。
走水路的時候，大概是會有幫助的。
童漾現(xiàn)在也覺得這個大豬食盆長得眉清目秀的，只要雷歷川同意她坐進(jìn)去渡水，不讓她游泳。
可惜，雷歷川沒要。
等龍村長收拾完東西，雷歷川讓他找來八塊農(nóng)村蓋房子時候搭架子用的大木板。
龍村長沒明白是要做什么，按著他的吩咐，去了兩戶人家，勉強(qiáng)湊夠八大塊。
老人們背著花背簍（鏤空背松毛豬食的竹編大背簍，約莫一米高）陸續(xù)走來，背簍里有吃的，有被褥一類，還有捆好腳飛不了的雞們。
淮山村確實(shí)很窮，一群人打著的傘，湊不出一把完好無損的。
多數(shù)老人和小孩是頂著糊了塑料袋的竹編帽。
雷歷川讓孔銳立他們背上老人們的背簍，扛上大板，有閑出來的手，抱上小孩。
一行人出發(fā)。
時間越久，水位越深。
雷歷川自己背著一個大背簍，他左右手各抱著一小孩。
老人們堪堪能顧好自己，無暇顧及小孩子，他們得注意腳下，不要被泥沙滑到。
進(jìn)村的水泥路雖然是前兩年才修好，質(zhì)量并不好，坑坑洼洼的。
雷歷川，童漾和龍村長走在最后面。
孔銳立他們在前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