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桓的意識像是從深海里慢慢上浮，感官一點點回歸。消毒水的味道，身下病床的觸感，還有……一種熟悉又帶著點壓迫感的視線。
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聚焦了好一會兒，才看清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人影。
橄欖綠的常服，利落的寸頭，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是自家隊長袁朗是誰？
“隊長？”齊桓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更多的是驚訝，“你…你怎么來了？” 他印象里袁朗應該在基地忙得腳不沾地。
袁朗沒立刻回答，手里正慢條斯理地削著一個蘋果，果皮連成一條長長的、均勻的帶子垂下來。他聞言抬起頭，那雙平時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帶著一種全新的、仿佛在鑒賞什么稀有物種般的光芒，在齊桓臉上、身上來回逡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探究和……好奇？
袁朗捏著削了一半的蘋果，身體微微前傾，湊近了些，像是要把齊桓臉上每一個毛孔都看清楚，語氣里充滿了貨真價實的疑惑和調(diào)侃：“嘖，我說菜刀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吸引人’了？”
“啊？” 齊桓徹底懵了。剛醒來腦子還有點木，加上袁朗這話沒頭沒腦，他完全跟不上節(jié)奏，下意識地反問：“隊長，你在說什么呢？什么吸引人？”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除了纏著厚厚紗布的右手和固定著夾板的右腿，跟以前沒區(qū)別??？難道臉上有臟東西？
看著自家得力干將這副茫然又耿直的樣子，袁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帶著點看好戲的促狹。他把削好的蘋果放在旁邊的盤子里，抽出紙巾擦了擦水果刀，動作悠閑得像是在自家客廳。
“我剛到你病房門口的時候，” 袁朗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高，卻每個字都清晰地敲在齊桓耳膜上，“正好撞見精彩一幕?！?/p>
齊桓的心莫名提了起來。
袁朗故意停頓了一下，欣賞著齊桓臉上逐漸升起的緊張，才繼續(xù)說道：“你的主刀醫(yī)生，那位張越，張大醫(yī)生…” 他特意加重了“張越”兩個字，“正彎著腰，在你這病床邊上，對你——‘上下其手’?！?/p>
“上…上下其手？！” 齊桓腦子里“轟”的一聲，瞬間聯(lián)想到手術前昏迷中隱約聽到的對話片段——“等他醒了我就拿下”… 張醫(yī)生…她真動手了？袁朗看見了？！一股滾燙的血氣“噌”地一下從脖子根直沖頭頂，整張臉瞬間紅得像煮熟的蝦子，連耳朵尖都燒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抓了現(xiàn)行的小賊，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被子里。
“嘖嘖嘖…” 袁朗看著他這副窘迫得要冒煙的樣子，毫不客氣地發(fā)出三聲充滿玩味的感嘆，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畫面。他身體放松地靠回椅背，翹起二郎腿，眼神里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
“你知道張醫(yī)生看到我進來，第一句話問的是什么嗎？” 袁朗拋出了誘餌。
齊桓的心臟還在咚咚狂跳，臉燙得能煎蛋，腦子一片混亂，只能下意識地、非常老實地搖頭，聲音干巴巴的：“不…不知道。” 他現(xiàn)在只希望隊長別再說出什么更刺激的話了。
袁朗滿意地看著他的反應，身體又往前傾了傾，壓低了一點聲音，帶著點分享秘密的八卦勁兒，卻字字清晰：“人家張大醫(yī)生，一邊很自然地收回手——咳，我是說停止檢查——一邊非常直接、非常坦蕩地問我…”
他故意又停頓了一下，欣賞著齊桓屏住呼吸、緊張兮兮的樣子。
“她問我：‘袁隊長，你們齊桓…有女朋友嗎？’”
轟——！
如果說剛才齊桓的臉只是像煮熟的蝦子，那么現(xiàn)在，這張臉簡直像是被丟進了煉鋼爐！紅得發(fā)紫，熱氣騰騰，連帶著脖子、耳朵全都紅透了。他感覺自己頭頂都在冒煙，喉嚨發(fā)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剩下眼睛因為過度震驚和羞窘而瞪得溜圓，傻愣愣地看著自家笑得像只狐貍的隊長。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齊桓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和袁朗那毫不掩飾、充滿了“孺子可教也”以及“看好戲”意味的、愉快的低笑聲。
病房里充滿了尷尬（對齊桓而言）和歡樂（對袁朗而言）的詭異氣氛。
“吃吧。”袁朗說著，直接把手里削好的蘋果遞到躺在病床上的齊桓嘴邊。
齊桓下意識想伸手去接，卻見隊長手腕一翻，把蘋果撤了回去。他疑惑地抬眼看向袁朗。
袁朗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張主任可交代了，你齊桓同志，這一個星期，胳膊腿兒都得老老實實的，靜養(yǎng)！”
齊桓臉上剛褪下去的紅暈，“騰”地一下又燒了起來。
袁朗這才不緊不慢地把床頭搖升起來，將蘋果穩(wěn)穩(wěn)放進齊桓沒受傷的那只手里。手里的觸感傳來，齊桓臉上的熱度才漸漸退去。
他咬了一口蘋果，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忐忑：“隊長，我的傷……張醫(yī)生到底怎么說的？”
袁朗聞言，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他低下頭，避開齊桓的視線，沉默著，仿佛在組織難以啟齒的語言。
這沉重的氣氛讓齊桓的心猛地一沉。他眼眶泛紅，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哽咽：“隊長……我是不是……回不去隊里了？是不是……殘廢了？”
就在齊桓的恐懼即將決堤的瞬間，袁朗猛地抬起頭，臉上綻開一個極其燦爛、甚至帶著點惡作劇得逞意味的大大笑容。
齊桓所有的悲傷和恐懼，瞬間僵在了臉上。
袁朗那燦爛得過分的笑容，像陽光一樣刺眼，卻瞬間凍結(jié)了齊桓所有的情緒。悲傷還沒來得及化成眼淚，恐懼還沒來得及蔓延全身，就被這突如其來的笑容硬生生堵在了喉嚨口，不上不下，噎得他腦子一片空白。
齊桓就那么直愣愣地看著袁朗，嘴巴微張，還保持著剛才欲泣的表情，眼神里全是茫然和沒反應過來的呆滯。他覺得自己像個被按了暫停鍵的玩偶，所有的感知都卡在了袁朗低頭沉默的那一秒，然后被這突兀的笑容強行切換了頻道。
“噗嗤……” 袁朗看著齊桓這副完全宕機的傻樣，終于憋不住，笑出了聲。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剛才裝出來的沉重早已煙消云散，只剩下滿滿的促狹和得意?！鞍パ窖?，我們菜刀同志，這表情……哈哈哈……絕了！”
“隊……隊長？” 齊桓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地擠出兩個字。他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還僵著，想配合著笑笑，卻只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眼眶里剛才蓄積的那點水汽還沒完全退去，濕漉漉的，襯得他更加可憐又滑稽。
“怎么，嚇傻了？” 袁朗笑夠了，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拖過椅子又坐回床邊，身體前傾，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齊桓的窘態(tài)?！皬堘t(yī)生說了，手術非常成功，就是失血多了點，手需要絕對靜養(yǎng)一星期，后面再慢慢復健。回隊里是肯定的，殘廢？想得美！A大隊的菜刀，哪那么容易就卷了刃？”
信息像冰水一樣澆頭而下，齊桓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巨大的慶幸感瞬間沖垮了剛才的恐懼堤壩，取而代之的是被戲耍后的羞惱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隊長！” 齊桓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點破音，臉“唰”地一下又紅了，這次是氣的?！澳趺茨苓@樣！我……我剛才……” 他想起自己剛才那副沒出息要哭出來的樣子，還被隊長看了個全程，頓時恨不得把頭埋進被子里。手里的蘋果成了唯一的發(fā)泄對象，他狠狠咬了一大口，用力地咀嚼著，仿佛咬的是袁朗的肉。
“我怎么了？” 袁朗挑眉，明知故問，臉上還帶著欠揍的笑意?！拔铱墒裁炊紱]說啊，是你自己想象力太豐富，腦補了一出退役大戲。嘖嘖，這心理素質(zhì)，回頭得加練?！?/p>
“您那表情！您那語氣！” 齊桓氣得差點把蘋果核砸過去，想到張主任的“靜養(yǎng)”命令，又硬生生忍住了，只能憋屈地瞪著袁朗?！澳室鈬樆Ｎ遥 ?/p>
“這叫心理測試，懂不懂？” 袁朗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順手又拿起一個蘋果開始削皮，動作流暢又好看?！翱纯次覀凖R桓同志在巨大壓力下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嗯……面部表情管理能力。結(jié)果嘛……” 他拖長了調(diào)子，瞥了一眼齊桓還氣鼓鼓的臉，“有待提高，尤其是表情管理，太實誠了，一眼就能看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