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安靜著,除了窗外偶爾飛過的烏鴉,用粗糲的嗓音絕望地呼喚著。
那是即將入秋的天,低壓、沉悶,不顯絲毫明亮的光澤。空氣總會莫名地緊張,
形成一種看不見的力量,用柔和的嗓音哄騙你的神經放松,再出其不意緊勒你的脖頸。
講臺一側的老師再次問了一模一樣的問題,“艾沉同學一個女孩子,
你們就這樣讓她站在這里嗎,好尷尬?!边@個世界還是沒有回音。
那個女孩兒獨自一人站在講臺中央,雙手放在兩側,想要朝前,又想要向后,
最終還是僵在原來的位置,大拇指的指甲死死地掐住食指的第二關節(jié),很用力很用力。
好像稍微放松,她就再站不住?!坝袥]有哪個人愿意站起來替她回答這個問題的?
哪位男士來英雄救美?”新來的數(shù)學老師是個個子不高,但氣場很強的女人。
據說是鄰市最好的一所高中的校長的太太。問到這里的時候,語氣已經多少帶了些不耐煩。
數(shù)學老師喜歡抽人回答問題,尤其喜歡讓學生上臺講課。艾沉被點到的時候,
先是愣了許久,而后沒底氣地說,
“老師這道題我不會…”數(shù)學老師卻不管不顧地叫她上臺,為大家講解。
艾沉硬撐著說了幾個步驟,甚至掏出了自己尚未完善的想法。最后,還是歸于一片寂靜。
艾沉記得,那一天,這個世界安靜得可怕。那個時候,
最初還會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將自己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最后卻只求自己可以從眾人尷尬的目光中解脫,消失,再也不要回來。
艾沉忽而從夢中驚醒,劫后余生似的拍拍自己的前胸,有些苦澀地彎起嘴角。而后,
她拖著腮幫子看向窗外的時候,是幾乎什么都看不清的。霧蒙蒙的天,方才入冬的濕冷,
好像正在走過一座木質長橋,腳下是漸生腐敗的木板,盡頭是看不見的遠方。
她將冰涼的雙手從膝間分開,慢條斯理地插入上衣兩側的口袋里。
距離開學沒多久時的那場鬧劇,已經過去了小半年??伤膲艟硡s總還是回到那一天。
不知是不是應了那樣的話,不夠神經大條的人,生活也有些微的辛苦。
艾沉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她的眼前,瞬間變成一團白色的煙霧。
這個冬天好像格外冷,艾沉這么想。教室的門“吱呀”一聲響,
著實符合西奚“百年陳?!钡拿?。然后是女高跟的“嗒嗒”聲,
以及馬丁靴厚跟敲擊地面的“哐哐”聲,本該更加沉重一些,卻不知為何而輕了下來的聲響。
教室里談天的聲音也漸漸弱了下來,剩下些稀稀拉拉的聲響,
像是察覺到了聲音于此刻的不合時宜,這才慢慢輕了下來,至蚊吶,至無聲。
耳邊傳來女生稍顯興奮的竊竊私語,艾沉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新來的轉學生。
班主任在講臺上喋喋不休地講著,重復著所有人都能輕易猜到的內容,而后,話音未落,
大家紛紛鼓起掌來,對新同學表示歡迎。艾沉打量著班主任身邊的男孩兒,不加掩飾地。
因為,如果此刻臺下他們的雙眼可以變成相機,那么全場一定是不停歇的閃光燈。
作為閃光燈中的一束,艾沉用不著躲閃。不知在這樣多的打量之下,
他是不是會有些不適應呢。艾沉思索著。他叫陳喻,個子很高,而在艾沉的印象里,
高個子的男生多少容易有些駝背,可是他站得輕松,身形卻筆直。然后,很不經意地,
艾沉注意到他的雙手,掌骨位置的皮膚微微泛紅,大抵是天氣太涼的緣故。
班主任問他愿不愿意坐在靠窗的位置,聞言,艾沉抬起頭來,意外撞上他的目光,
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艾沉聽見身邊的女孩兒不好意思地問,
“他是不是…在看我呀…”可是在艾沉的頭腦里,時間被小小地定格了一瞬,
就定格在一個陌生的眼神。不太熱切的雙眸,卻暈了一絲別樣的溫和于其中,
無端生出令人想要親近的旖旎的味道。艾沉點頭,“肯定是?!迸喊V癡地笑起來。
他對著班主任輕輕點了點頭,然后拎著自己薄薄的書包,癟得好像只塞進了兩張紙片兒,
走到了教室的最后。他走過艾沉身邊的時候,艾沉假正經地翻著手中的課本。
班主任站到講臺的正中央,眼見著所有人入座。她翻開她的教科書,
大聲宣布著我們開始上課了。艾沉坐在座位上,呆呆看著黑板。陳喻,兩個大字,
是班主任工工整整一筆一劃寫在黑板上的,少見的沒有用她囫圇的潦草字跡。陳喻,
陳喻。艾沉不自覺念著他的名字,沒有出聲。過了很久,艾沉才想起要做筆記,
卻因為一下子碰到太過冰涼的書頁而像觸電一樣縮回手。她有些狼狽地穩(wěn)住搖晃的桌子,
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慶幸沒有人注意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