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夜幕,像一張浸透了濃墨的巨大氈布,沉甸甸地壓在瑤山群峰之上。
白日里蒼翠欲滴的莽林,此刻只剩下猙獰扭曲的輪廓,在稀薄得可憐的月光下,
鬼影般搖曳著。風(fēng),帶著山林深處特有的、混合著腐爛枝葉和濕冷泥土的腥氣,
嗚嗚咽咽地穿行在吊腳樓的縫隙里,吹得檐角懸掛的獸骨風(fēng)鈴發(fā)出細(xì)碎又空洞的碰撞聲。
“救命啊——蟒蛇!蟒蛇吃人啦!”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如同燒紅的鐵釬,
猛地刺穿了夜的死寂,狠狠扎進(jìn)盤龍寨每一個沉睡的耳朵里。那聲音里裹挾的極致恐懼,
讓所有聽到的人瞬間血液凍結(jié)。吊腳樓的木板門被粗暴地撞開,阿巖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
赤著精壯的上身,僅著一條靛青色的粗布褲,手中緊握著一柄閃著寒光的獵叉,
旋風(fēng)般沖了出來。他黝黑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古銅色的肌肉在朦朧月色下繃緊如巖石,
每一根線條都賁張著野性的力量。那雙深陷在濃眉下的眼睛,
此刻銳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
死死釘向寨子邊緣、靠近黑水潭方向的黑暗深處——那慘叫聲傳來的方向?!鞍?!阿爸!
你在哪里?。俊币粋€稚童撕心裂肺的哭喊緊接著傳來,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
阿巖的心猛地一沉,腳下發(fā)力,整個人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出。
他常年穿行于險峻山林的矯健身影,
在高低錯落的屋舍和狹窄的石階上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冰冷的夜風(fēng)刮過他的臉頰,
帶著潭水深處特有的、令人作嘔的濃烈腥臊氣。他沖下最后一道陡坡,
黑水潭那死寂、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水面赫然在望。岸邊一片狼藉,傾倒的竹簍,
散落一地的草藥,還有一只小小的、沾滿泥污的草鞋。幾個聞聲趕來的寨民舉著松明火把,
搖曳的火光將他們的臉映照得慘白而驚惶,如同水底漂起的死魚。
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潭水中央,那里,
一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渦正在急速旋轉(zhuǎn)、收縮,發(fā)出沉悶的嗚咽。
就在那漩渦中心即將消失的剎那,借著火把忽明忽暗的光,阿巖看到了!
一片巨大得超乎想象的、覆蓋著冰冷幽暗鱗片的蛇軀,如同水底升起的黑色山巒,
在渾濁的水面下驚鴻一現(xiàn)。
那鱗片的光澤……那種令人骨髓發(fā)冷的、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墨綠光澤……轟?。?/p>
阿巖只覺得一股滾燙的巖漿猛地從腳底直沖頭頂,眼前瞬間血紅一片!
十年前那個同樣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
父親阿山魁梧的身軀被潭中驟然竄出的巨蟒纏住、拖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最后留在岸邊的,
除了父親那只豁了口的獵刀,
就只有水面浮起的幾片同樣閃爍著這種墨綠幽光的、邊緣帶著鋸齒狀缺口的巨大鱗片!
一模一樣!就是它!“阿山叔……是阿山叔當(dāng)年遇到的那條妖蟒啊!
”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獵戶指著水面殘留的、正緩緩散開的漣漪,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臉上每一道皺紋里都刻滿了驚懼?!笆炅恕只貋砹耍 绷硪粋€漢子牙齒咯咯作響,
手中的火把幾乎握不穩(wěn)。阿巖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炸開。他死死攥著獵叉的木柄,
粗糙的硬木深深硌進(jìn)掌心,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可怕的咯咯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十年!
整整十年!每一個被仇恨啃噬的夜晚,每一滴強(qiáng)忍下去的淚水,
每一道在密林中獨自跋涉留下的傷痕……都在此刻化為洶涌的狂潮,
瘋狂地沖擊著他最后的理智。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失控邊緣的困獸,
喉嚨深處滾動著低沉的、充滿血腥味的咆哮。“阿巖哥!別沖動!
”一個焦急的女聲自身后傳來,帶著喘息。阿巖猛地回頭,充血的雙眸如同燃燒的炭火。
火光映照下,一個纖細(xì)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分開人群跑來。是青禾。
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靛藍(lán)土布衣裙,烏黑的長發(fā)有些凌亂地挽在腦后,
幾縷碎發(fā)被汗水黏在光潔的額角。她挎著一個小巧的藥簍,顯然也是聞訊剛從附近采藥趕回。
火光在她清秀卻異常蒼白的臉上跳躍,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眸子里,
此刻盛滿了巨大的震驚和深切的哀傷,定定地望著那吞噬了生命的黑水潭,
又擔(dān)憂地看向渾身散發(fā)著毀滅氣息的阿巖?!笆撬卑r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十年前吞了我阿爹……現(xiàn)在又……” 他猛地頓住,一股強(qiáng)烈的反胃感涌上喉頭,
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青禾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他劇烈顫抖的手臂,
指尖在即將觸碰到那緊繃如鐵的肌肉時,卻又像被無形的火焰燙到般,猛地蜷縮了回來。
她飛快地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遮住了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難以言喻的痛楚和復(fù)雜。她的嘴唇微微翕動,
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只是將那只伸出的手,緊緊按在了自己劇烈起伏的心口。
冰冷的潭水,仿佛順著視線倒灌進(jìn)了阿巖的四肢百骸,讓他周身都凝固在刺骨的寒意里。
他像一尊被風(fēng)霜蝕刻了千年的石像,
矗立在盤龍寨那株虬枝盤繞、掛滿了褪色祈福布條的老榕樹下,
獵叉沉重的木柄深深抵在腳下堅硬的泥地里,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寨民的議論、嘆息、低低的啜泣,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濃霧,模糊不清地鉆進(jìn)他的耳朵,
卻絲毫無法撼動他靈魂深處那座已被仇恨徹底冰封的孤島。
“十年了……那孽畜又出來作惡了……”“阿山多好的人啊,當(dāng)年……”“唉,造孽??!
那娃兒才多大……”“寨老呢?寨老怎么說?”“寨老”兩個字,如同兩根冰冷的針,
刺穿了阿巖耳中的迷霧。他布滿血絲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
投向寨子中心那棟最高大、最氣派的吊腳樓。木門緊閉著,
仿佛隔絕了外面所有的驚惶與悲慟。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嘲諷,
悄然爬上阿巖緊抿的嘴角。寨老?那個總是捻著稀疏的山羊胡,
說著冠冕堂皇話的“主心骨”?此刻只怕正安穩(wěn)地躺在他鋪著厚厚獸皮的床上,
盤算著如何用幾句輕飄飄的“天意”、“山神之怒”來安撫人心吧?指望他?
還不如指望這深潭里的淤泥能開出花來!他猛地甩了甩頭,像是要甩掉所有無用的雜念。
目光重新變得銳利如刀,死死釘在幽暗如墨的黑水潭深處。那冰冷的潭水,
仿佛倒映出父親最后掙扎時痛苦扭曲的臉龐,
與今夜被吞噬的孩童稚嫩驚恐的哭喊重疊在一起,化作兩柄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他的心尖上。十年血仇,刻骨銘心。他等這一刻,已經(jīng)等得太久太久。
盤龍寨的猶豫、寨老的冷漠……都見鬼去吧!這血債,只能由他阿巖,用手中這柄獵叉,
親自向那孽畜討還!決心如淬火的鋼鐵,在胸腔中錚然成型。
他不再看那緊閉的寨老樓門一眼,猛地轉(zhuǎn)身,邁開沉重的步伐,
朝著自己那間位于寨子邊緣、孤零零的小屋走去。每一步踏在石階上,都發(fā)出沉悶的回響,
如同他此刻擂鼓般的心跳。他需要更鋒利的刀,需要浸透蛇毒的箭鏃,
需要能追蹤那孽畜氣味的秘藥……需要一切能置它于死地的力量!
就在他推開自己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時,一個纖細(xì)而執(zhí)著的身影,
如同月光下悄然綻放的白色山茶,出現(xiàn)在他小屋的籬笆外。是青禾。
她依舊穿著那身素凈的靛藍(lán)衣裙,臉色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透明。
她背著一個比平時大得多的藥簍,雙手緊緊攥著簍帶,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那雙清澈的眸子,此刻蘊(yùn)藏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直直地望著阿巖,沒有絲毫閃躲。
“阿巖哥?!彼穆曇艉茌p,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夜的寂靜,
“帶我進(jìn)山?!卑r的動作猛地一頓,握在門框上的手指驟然收緊,木屑簌簌落下。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濃眉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銳利的目光像審視獵物般掃過青禾單薄的身體和她身后那個沉重的藥簍,
毫不掩飾其中的懷疑和冰冷的拒絕?!澳??”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如同砂石摩擦,
“去送死?還是想讓我多背一個累贅?”這話語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向青禾。
她纖細(xì)的身體不易察覺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連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
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眸里,瞬間翻涌起巨大的屈辱和痛楚,一層薄薄的水霧迅速彌漫開來,
模糊了視線。她猛地低下頭,死死咬住了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倔強(qiáng)地不讓那即將滾落的淚水滴下。短暫的沉默,沉重得令人窒息。
只有山風(fēng)嗚咽著穿過籬笆的縫隙。再抬起頭時,
青禾眼中的水霧奇跡般地被一種近乎燃燒的火焰取代了。那火焰并非憤怒,
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孤注一擲的瘋狂執(zhí)念。她猛地向前一步,幾乎撞到阿巖身上,仰起臉,
用一種近乎嘶啞的、帶著絕望哭腔的聲音低吼道:“我阿媽!阿媽她快不行了!
老藥師說……說只有‘龍蛻’入藥,才能吊住她最后一口氣!”“龍蛻?
”阿巖咀嚼著這個陌生的詞,濃眉鎖得更緊?!熬褪恰褪悄蔷掾懴碌钠ぃ?/p>
”青禾的聲音抖得厲害,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在月光下留下兩道清亮的水痕,“我知道它在哪里!我知道它蛻皮的老巢!阿巖哥,
求求你……我只要一小片!一小片就好!我認(rèn)得路!我能帶你找到那孽畜的窩!
求求你……” 她泣不成聲,瘦削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雙手死死抓住阿巖粗壯的手臂,
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那份為母求藥的瘋狂執(zhí)拗,像一團(tuán)灼熱的火焰,
幾乎要將她自己燃盡。阿巖的瞳孔猛地收縮,如同被強(qiáng)光刺到。龍蛻?巨蟒的皮?
他從未聽說過此物竟能入藥!然而,
青禾眼中那瀕臨崩潰的絕望和不顧一切的瘋狂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他堅硬如鐵的心防,
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細(xì)微的動搖。
低頭看著緊緊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雙纖細(xì)、冰冷、布滿細(xì)小劃痕的手——這是一雙采藥人的手,
常年與荊棘毒草為伴的手。這雙手,或許真的認(rèn)得通往蛇窟的路?這念頭如同毒藤,
瞬間纏繞住他的理智。復(fù)仇!為阿爹復(fù)仇!這是他唯一的目標(biāo)!只要能找到那孽畜的巢穴,
只要能將它碎尸萬段,過程如何,與誰同行……又有什么重要?
哪怕她是……一絲極其陰鷙、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念頭,
阿爹力竭被吞的懦夫……那個被整個寨子唾棄、最終郁郁而終的膽小鬼……似乎……也姓禾?
阿巖的眼神瞬間變得復(fù)雜無比,如同風(fēng)暴來臨前翻滾的烏云。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
力道之大讓青禾踉蹌著倒退了一步。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她那張布滿淚痕的臉,
只留下一個冰冷如巖石的背影,聲音低沉而決絕,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硬生生擠出來:“天亮,寨子西口。”他頓了頓,補(bǔ)充了一句,
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漠然,“自己帶上刀,還有……你的命。
”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月光,
也隔絕了青禾那壓抑不住的、細(xì)碎而絕望的嗚咽。門內(nèi),阿巖背靠著粗糙冰冷的門板,
胸口劇烈起伏,緊握的雙拳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門外,
青禾無力地滑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將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
瘦弱的肩膀在無邊的夜色中劇烈地顫抖著,無聲的淚水浸透了粗布的裙裾。一個為血仇,
一個為至親,兩條被命運殘酷絞緊的線,在這深沉的瑤山夜色里,
以一種充滿猜忌、怨恨和絕望的方式,強(qiáng)行捆綁在了一起。天光尚未刺透厚重的云層,
只是將東方的天際染上一層灰蒙蒙的慘白。盤龍寨西口那棵歪脖子老樟樹下,
空氣凝滯得如同冰冷的鉛塊。阿巖早已等候在此,
他換上了一身漿洗得發(fā)硬、幾乎與山巖同色的舊獵裝,腰間斜挎著一柄磨得寒光四射的柴刀,
小腿上緊緊綁著浸過桐油的皮護(hù)腿,背后是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硬木獵弓和一壺尾羽漆黑的箭。
他像一塊沉默的磐石,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霧,
死死鎖住前方通往密林深處那條被荒草半掩的小徑。腳步聲傳來,輕而急促。
青禾的身影出現(xiàn)在霧靄中。她同樣換上了便于行動的窄袖粗布衣褲,
褲腳緊緊束進(jìn)厚實的草鞋里。那個沉重的藥簍依舊背在身后,
腰間掛著一柄短小但鋒利的采藥彎刀。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瞼下帶著明顯的青影,
但眼神卻如同被雨水洗過的寒星,異常清亮而堅定,直直地迎向阿巖審視的目光,
沒有絲毫閃躲。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沒有言語。阿巖的眼神冷硬如冰,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疏離。青禾則倔強(qiáng)地抿著唇,將所有的脆弱都死死壓在眼底深處。
只有空氣中彌漫的、揮之不去的草藥苦澀氣息,無聲地昭示著她背負(fù)的重?fù)?dān)。
阿巖什么也沒問,只是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極低的、意味不明的輕哼,猛地轉(zhuǎn)過身,
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孤狼,率先踏入了那條被濃密樹冠遮蔽得如同通往幽冥的小徑。
青禾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抬腳跟了上去。一入密林,光線驟然黯淡。
參天古木的枝葉在高空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巨網(wǎng),濾下的光線稀薄而幽綠,如同沉在水底。
腳下是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層,踩上去綿軟而滑膩,
散發(fā)出濃烈的、帶著甜腥的腐敗氣息。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
無數(shù)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如同巨蟒般從高枝垂落,又盤根錯節(jié)地纏繞在粗壯的樹干上,
織成一道道天然的障礙。阿巖在前方開路,動作迅猛而精準(zhǔn)。柴刀每一次揮出都帶著破風(fēng)聲,
堅韌的藤蔓應(yīng)聲而斷,擋路的橫枝被干脆利落地劈開。他像一部沉默而高效的機(jī)器,
對這片危機(jī)四伏的山林了如指掌,
每一次落腳都精準(zhǔn)地避開濕滑的苔蘚和可能隱藏著蛇蟲的枯葉堆。他的背影寬厚而緊繃,
如同一道移動的屏障,將前方未知的危險暫時隔絕。青禾緊緊跟隨在他身后兩三步的距離,
努力適應(yīng)著這遠(yuǎn)超尋常采藥路徑的險惡環(huán)境。她的動作不如阿巖那般大開大合,
卻帶著采藥人特有的輕盈與謹(jǐn)慎。她目光敏銳地掃視著四周,
避開那些長著尖刺的灌木和色彩妖艷、一看便知劇毒的菌類。她的呼吸略顯急促,
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但眼神卻異常專注,
不時低頭辨認(rèn)著地面一些極其細(xì)微的痕跡——某種鱗片摩擦苔蘚留下的特殊反光,
或是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極其淡薄的腥甜氣味。
這是她常年與毒蟲蛇蝎打交道磨練出的本能,此刻成了黑暗中唯一的航標(biāo)。越往深處,
林木愈發(fā)猙獰。巨大的板狀根如同虬龍般拱出地面,扭曲的枝椏在頭頂交錯,
幾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四周安靜得可怕,只有兩人踩踏枯葉的沙沙聲,
以及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一股無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壓力沉甸甸地籠罩下來。“這邊。
”青禾忽然壓低聲音,打破了死寂。她指著左側(cè)一片長滿深紫色苔蘚的巨大巖壁下方,
那里堆積著厚厚一層異常光滑的枯葉,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皻馕丁€有痕跡,
往這邊更濃?!卑r腳步一頓,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他銳利的目光掃過那片光滑的枯葉區(qū),
又落在巖壁底部一個被藤蔓半遮掩、黑黢黢的洞口上。洞口邊緣異常光滑,
顯然常有大物進(jìn)出摩擦。一絲極淡、卻絕對無法錯認(rèn)的腥膻氣,
正從洞內(nèi)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他瞳孔驟然縮緊,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就是這里!
那孽畜的老巢!他沒有絲毫猶豫,反手從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箭頭在幽暗中閃爍著淬毒的烏光,弓身被他拉成一個蓄滿毀滅力量的滿月。他示意青禾退后,
自己則如同捕獵前的豹子,放輕腳步,屏住呼吸,朝著那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洞口一步步逼近。
每一步都踩在松軟的腐葉上,悄無聲息,卻帶著千鈞的重量。就在他距離洞口僅剩幾步之遙,
即將窺探洞內(nèi)情形的剎那——腳下那片看似厚實平坦的枯葉層,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
仿佛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一個巨大的、早已挖空的陷阱!“小心!
”青禾的尖叫幾乎是同時響起,充滿了極致的驚恐。但一切都太晚了!阿巖只覺腳下一空,
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從下方傳來!他反應(yīng)極快,試圖扭身向旁邊撲倒,
然而塌陷的范圍遠(yuǎn)超預(yù)料。他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連同腳下大片的枯葉和泥土,
朝著下方深不可測的黑暗急速墜落!混亂中,
他只來得及瞥見青禾不顧一切撲過來想要抓住他的身影,隨即,
那纖細(xì)的身影也被急速擴(kuò)大的塌陷邊緣所吞噬,驚叫和翻滾聲混雜著泥土簌簌落下的聲響,
一同墜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冰冷!粘稠!這是阿巖恢復(fù)意識后的第一感覺。
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鋼針,穿透濕透的衣物,狠狠扎進(jìn)他的骨髓里。身下是滑膩冰冷的淤泥,
帶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膻惡臭,幾乎要將他熏暈過去。他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
手肘卻陷入黏稠的泥沼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噗嗤聲?!斑馈币宦曂纯嗟纳胍鲝呐赃厒鱽?。
阿巖猛地扭頭。
極高處、那個他們墜落下來的洞口透下的一線微弱天光(那洞口此刻看起來只有碗口大?。?,
他看到了蜷縮在幾步之外的青禾。她半個身子都陷在泥濘里,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凍得發(fā)紫,
正痛苦地捂著自己的右腳踝?!皠e亂動!”阿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他強(qiáng)忍著肋骨處傳來的陣陣悶痛(顯然是墜落時撞到了什么),艱難地?fù)纹鹕恚?/p>
踉蹌著朝青禾挪過去。淤泥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手,死死拖拽著他的雙腿,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他單膝跪在青禾身邊,顧不上那刺鼻的惡臭和滿身的泥濘,大手猛地抓住她的腳踝。
觸手處一片冰涼,骨頭似乎沒有明顯錯位,但踝關(guān)節(jié)腫得老高,皮膚下透著駭人的青紫色。
“嘶——”青禾倒抽一口冷氣,痛得眼淚瞬間涌了出來,身體因劇痛而繃緊、顫抖。
阿巖眉頭緊鎖,動作卻異常利落。他飛快地扯下自己腰間的布帶,
又從懷里摸出一小罐氣味刺鼻的黑色藥膏(獵戶常備的跌打損傷藥),
不由分說地涂抹在青禾腫脹的腳踝上。藥膏的辛辣氣味暫時壓過了洞窟的惡臭。
然后用布帶將她的腳踝和小腿緊緊纏繞固定起來。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
力道很大,疼得青禾死死咬住嘴唇,額頭上冷汗涔涔?!叭桃蝗??!卑r的聲音低沉,
依舊沒什么溫度,但手上的動作卻在纏好布帶后,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粗糙的手指似乎不經(jīng)意地拂過她冰涼的小腿皮膚,仿佛在確認(rèn)固定是否牢靠,又飛快地移開。
做完這一切,阿巖才抬起頭,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然溶洞,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個被改造成巢穴的巨型蛇窟!洞頂高得望不到頂,
只有那個小小的墜入洞口透下微弱的光。四周的巖壁濕漉漉的,
覆蓋著一層滑膩冰冷的暗綠色苔蘚,不斷有冰冷的水珠從高處滴落,
發(fā)出單調(diào)而瘆人的“滴答”聲??諝馕蹪岬昧钊酥舷ⅲ瑵饬业男入痘旌现倌喔癄€的氣息,
形成一種足以扼殺生機(jī)的毒瘴。然而,最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這巨大洞窟中央的景象。
那里盤踞著一座小山般的、由慘白色的巨大骨骼和破碎的獸皮堆疊而成的“垃圾山”!
借著微弱的光線,
阿巖甚至能辨認(rèn)出一些尚未完全腐爛的獸頭骨和巨大的、帶著利爪的腳掌骨。
而在這些令人作嘔的殘骸之間,
的骨簪、磨光的石斧碎片、半截染著暗褐色污跡的布條……無聲地訴說著葬身蛇腹者的絕望。
就在這尸骨之山的邊緣,靠近一處相對干燥的巖壁下方,
盤踞著一團(tuán)巨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東西!那是一條完整的、被蛻下的巨大蛇皮!它盤曲著,
像一條陷入沉眠的遠(yuǎn)古巨蛇。皮蛻呈現(xiàn)出一種死亡般的灰白色,
卻隱隱流動著一種極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綠磷光,
在絕對的黑暗中勾勒出它龐大而恐怖的輪廓。每一片鱗甲都清晰可見,
邊緣帶著鋸齒般的銳利感,最大的鱗片足有成年人的手掌般大?。H僅是看著這蛻下的空殼,
就足以想象它本體是何等毀天滅地的恐怖存在。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抑制的寒意,
瞬間攫住了阿巖的心臟,讓他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就在這時,
一聲壓抑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的抽氣聲在阿巖耳邊響起。是青禾!
她完全忘記了腳踝的劇痛,一只手死死抓住阿巖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皮肉里,
另一只手指著那巨大的蛇蛻,眼睛瞪得極大,瞳孔中倒映著蛇蛻上那詭異的幽綠磷光,
充滿了極致的激動和渴求,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龍蛻!是完整的龍蛻!阿媽有救了!
阿媽真的有救了!” 狂喜如同電流般瞬間席卷了她,讓她蒼白的臉上涌起病態(tài)的紅暈,
掙扎著就想朝那蛇蛻爬去。阿巖卻猛地將她按回原地,力道之大讓她發(fā)出一聲痛呼。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釘,死死釘在蛇蛻盤踞的中心位置!
在那灰白色的、散發(fā)著磷光的巨大皮蛻褶皺深處,一點黯淡的金屬反光,刺破污濁的空氣,
精準(zhǔn)地刺入了阿巖的眼簾!那反光……那形狀……即使隔了十年,即使蒙滿污垢,
也早已深深烙刻在他的靈魂深處!是刀!是他阿爹豁了口的獵刀!阿巖的身體猛地僵住,
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又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雜著滔天恨意和巨大悲慟的洪流,
猛地沖垮了他用十年時間筑起的冰冷堤壩!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猛地掙脫青禾的手,
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堆盤曲的蛇蛻撲了過去!他粗暴地扒開冰冷滑膩的皮蛻褶皺,
沾滿淤泥的手顫抖著,一把抓住了那柄深陷其中的獵刀刀柄!
觸手冰涼、粗糙、沉重……帶著死亡的氣息?!鞍⒌币宦暺扑榈暮魡荆?/p>
帶著十年積壓的血淚,終于沖出了他緊咬的牙關(guān)。他死死攥著刀柄,
仿佛要從中汲取早已逝去的溫度。高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狂風(fēng)中的枯樹。
滾燙的淚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沖出這個鐵打般漢子的眼眶,混合著臉上的污泥,洶涌而下。
十年刻骨的仇恨,十年錐心的思念,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化作無聲的慟哭。
他佝僂著背,額頭重重抵在冰冷滑膩的蛇蛻上,寬厚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那柄豁口的獵刀被他緊緊按在胸前,仿佛那是父親僅存的遺骸。青禾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臉上的狂喜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無措和一種深沉的悲涼。
她看著那個強(qiáng)大如山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個孩子,
看著他手中那柄殘破的、沾滿父親血跡的刀,
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復(fù)雜情緒堵住了她的喉嚨。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阿巖顫抖的肩背,給予一點微薄的安慰,
指尖卻在距離他衣角寸許的地方停住,終究沒有落下。只是默默地,忍著腳踝的劇痛,
挪近了一點,用自己的體溫,微弱地驅(qū)散著這蛇窟深處蝕骨的陰寒。就在這時——轟?。?/p>
一聲沉悶得如同大地心臟搏動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洞窟深處傳來!
整個巨大的蛇窟仿佛都在這一聲巨響中震顫!頭頂高聳的巖壁劇烈地?fù)u晃,
無數(shù)碎石和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塵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泥石雨!
一股更加濃郁、更加腥膻、帶著強(qiáng)烈硫磺和血腥味的狂風(fēng),如同巨獸的吐息,
猛地從洞窟深處一個更加幽暗的巨大通道口噴涌而出!這風(fēng),冰冷刺骨,帶著死亡的氣息!
阿巖和青禾同時猛地抬頭,臉上瞬間血色盡失!那通道深處,兩點猩紅的光芒,
如同地獄深處點燃的燈籠,在絕對的黑暗中驟然亮起!
那光芒冰冷、暴虐、充滿了純粹的饑餓和毀滅欲望!緊接著,是第二對!第三對!
更多的猩紅光芒在黑暗中次第亮起!轟??!轟??!沉重得讓大地呻吟的拖曳聲,
伴隨著鱗片刮擦巖壁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由遠(yuǎn)及近,如同催命的鼓點,
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
排山倒海般從那幽深的通道中洶涌而出,瞬間淹沒了整個蛇窟!它回來了!不止一條!
是那孽畜……和它的……同伙!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兩人的心臟,
幾乎要將其捏碎!那點微弱的磷光,此刻如同死神的嘲笑,映照著兩張毫無血色的臉。
刺鼻的硫磺腥風(fēng)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阿巖和青禾的臉上。
洞窟深處傳來的沉重拖曳聲和鱗片刮擦巖壁的刺耳噪音,
每一次都如同重錘砸在兩人緊繃欲裂的神經(jīng)上。那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的猩紅目光,
如同地獄之眼,死死鎖定了他們這兩個渺小的闖入者?!芭?!
”阿巖的嘶吼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瞬間撕裂了死寂!他猛地將父親那柄豁口獵刀插進(jìn)腰帶,
另一只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青禾的手臂,巨大的力量幾乎要將她纖細(xì)的骨頭捏碎。
劇痛讓青禾瞬間回神,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甚至忘記了腫脹的腳踝,用盡全身力氣,
幾乎是半拖半拽地被阿巖拉著,踉蹌著撲向離他們最近的一處巖壁凹陷。
那并非真正的藏身之所,只是一個相對狹窄、布滿了濕滑苔蘚的石縫,
勉強(qiáng)能容兩人緊貼巖壁擠進(jìn)去。剛擠進(jìn)那狹窄冰冷的縫隙,
一股更加狂暴的腥風(fēng)便如同實質(zhì)的巨浪般從通道口噴涌而出!轟隆?。?!
一個龐大到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暗影,猛地撞開了洞窟深處通道口的碎石,
如同從地獄巖漿中掙脫的魔龍,悍然沖入了主洞窟!那是一條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巨蟒!
僅僅是探入洞窟的前半截身軀,就粗壯得如同百年老樹的樹干!覆蓋全身的鱗片并非墨綠,
而是一種更深沉、近乎黑色的幽暗,只在微弱的磷光下偶爾反射出金屬般的冰冷光澤,
邊緣鋒利如刀。三角形的巨大頭顱上,兩只猩紅的豎瞳如同燃燒的熔巖,
冰冷地掃視著它的巢穴,帶著令人窒息的威壓。它微微張開巨口,
露出匕首般交錯的慘白毒牙,一股帶著強(qiáng)烈腐蝕性的腥臭涎液順著嘴角滴落,
在淤泥地上“嗤嗤”作響,騰起縷縷白煙。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同樣猙獰的頭顱,
帶著同樣猩紅冰冷的豎瞳,從通道的黑暗中緩緩探出!它們的身軀稍小一些,
但依舊龐大得令人絕望。三條巨蟒!如同三條來自洪荒的魔龍,
盤踞在這巨大的尸骨巢穴之中!新來的兩條巨蟒顯得有些躁動不安,
其中一條更是猛地昂起頭,猩紅的信子急速吞吐著,發(fā)出嘶嘶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響,
冰冷的豎瞳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尸骨堆和中央那團(tuán)巨大的蛇蛻,最終,銳利如刀的目光,
猛地釘在了阿巖和青禾藏身的狹窄石縫方向!被發(fā)現(xiàn)了!阿巖的心瞬間沉入冰窟!
他猛地將青禾死死護(hù)在自己身后,整個身體如同最堅實的盾牌,將她擠壓在冰冷的巖壁上。
他反手抽出了腰間的柴刀,冰冷的刀鋒在幽暗中閃爍著決絕的寒光。
另一只手則緊緊握住了父親那柄豁口獵刀,粗糙的刀柄深深硌進(jìn)掌心,
傳遞著一種跨越生死的悲壯力量。他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如同拉滿的弓弦,
死死盯著那條正緩緩朝石縫游弋而來的巨蟒,喉嚨里滾動著低沉的、充滿血腥味的咆哮。
青禾被阿巖高大的身軀完全遮擋在陰影里,臉緊貼著他冰冷濕透的獵裝后背,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如同戰(zhàn)鼓般擂動的心跳和緊繃如鐵的肌肉。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冷,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然而,當(dāng)她的目光越過阿巖的肩膀,瞥見那條越來越近的巨蟒,
以及它身后那堆尸骨中散落的人類遺物時,一股極致的絕望反而催生出一絲瘋狂的勇氣。
她顫抖的手,猛地伸向自己腰間那個沉重的藥簍!
就在那條體型稍小的巨蟒游弋到距離石縫不足三丈,
猩紅的信子幾乎要舔舐到石縫邊緣濕滑的苔蘚時——青禾猛地從阿巖身后探出小半個身子,
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一大把揉碎的、散發(fā)著極其刺鼻辛辣氣味的深紫色草葉,
狠狠朝著巨蟒的頭顱方向拋灑過去!“嘶——昂?。?!”那辛辣刺鼻的粉末如同無形的火焰,
瞬間灼傷了巨蟒敏感的嗅覺!它巨大的頭顱猛地向后一縮,猩紅的豎瞳痛苦地收縮,
發(fā)出一聲憤怒而痛苦的嘶鳴!龐大的身軀狂亂地扭動起來,粗壯的尾巴狠狠掃過旁邊的巖壁,
碎石如雨點般落下!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顯然激怒了另外兩條更大的巨蟒!
它們猩紅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般傾瀉而下!“走!
”阿巖抓住這千鈞一發(fā)的混亂時機(jī),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彈開!他不再試圖攻擊,
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半扛半抱著行動不便的青禾,
朝著與那三條巨蟒相反的方向、洞窟深處另一個看起來稍微狹窄些的岔道口亡命狂奔!身后,
三條被激怒的巨蟒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嘶吼,巨大的身軀碾過淤泥和尸骨,
如同三列失控的死亡列車,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兩人瘋狂追來!腥風(fēng)撲面,
死亡如影隨形!阿巖扛著青禾,如同負(fù)傷的野獸在泥濘與尸骸間亡命奔突。身后,
三條巨蟒的嘶吼與身軀碾碎骨骼的恐怖聲響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趕。
冰冷粘稠的淤泥死死拖拽著他的雙腿,每一步都重若千鈞。青禾伏在他肩頭,
每一次顛簸都牽扯到腫脹的腳踝,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不讓自己痛呼出聲,分散他的心神。前方,洞窟豁然開闊,卻又出現(xiàn)了數(shù)條岔道。幽深黑暗,
如同巨獸張開的口器,不知通向何方。“右邊!”青禾忍著眩暈,急促地指向其中一條。
那里隱約有極其微弱的水汽彌漫出來,帶著一絲清涼,
與洞窟深處那令人作嘔的腥臭截然不同。阿巖毫不猶豫,一頭扎了進(jìn)去!
這條岔道更加狹窄崎嶇,頭頂垂掛下無數(shù)濕漉漉的鐘乳石,稍有不慎就會撞得頭破血流。
他只能弓著腰,護(hù)著肩上的青禾,在嶙峋怪石間艱難穿行。
身后的嘶吼聲和鱗片刮擦聲被曲折的通道阻隔,似乎稍稍遠(yuǎn)了些,
但那如芒在背的恐怖威壓絲毫未減。不知奔跑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不再是磷光,而是……真正的天光!還有嘩嘩的水聲!
生的希望如同強(qiáng)心劑注入兩人疲憊欲死的身體!阿巖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沖出岔道口!
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半開放的山腹裂縫,頭頂一線狹窄的天空透下清冷的日光。
裂縫下方,是一道湍急的地下暗河,河水清澈冰冷,撞擊著黑色的巖石,濺起白色的水花。
河岸邊,是相對干燥的碎石灘。阿巖沖到河邊,小心翼翼地將青禾放下。
兩人都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渾身濕透,沾滿泥污,狼狽不堪。阿巖扶著膝蓋劇烈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骨的悶痛。青禾則癱坐在冰冷的碎石上,抱著劇痛的腳踝,
身體因脫力和后怕而微微顫抖。“暫時……安全了?!卑r喘息稍定,
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四周和來時的洞口。那幽深的洞口一片死寂,巨蟒似乎并未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