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劇組的拍攝場地依舊泥濘。下一場戲，是柳夕的。一場吊著威亞的高難度打戲。
楊暄捧著助理塞給他的保溫杯，里面是小雯特意煮的姜茶，站在監(jiān)視器旁，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不遠處正在和武術指導確認動作的柳夕。他自己剛從驚魂一刻中緩過來，現(xiàn)在看著柳夕要吊威亞，心里七上八下的，比自己上還緊張。他記得她之前嗔怪自己逞能，說安全第一。
柳夕一身勁裝，英姿颯爽。她認真聽著講解，時不時比劃兩下，面上平靜無波。
“柳夕姐，準備好了嗎？”副導演在高處喊話。
“好了！”柳夕的聲音清亮，帶著慣有的甜糯，卻也透著一股子韌勁。
“Action！”
柳夕被威亞吊起，身姿輕盈地在半空中做出幾個漂亮的翻轉(zhuǎn)動作，衣袂翻飛，宛如驚鴻。鏡頭完美捕捉到了她凌厲又美艷的瞬間。
就在最后一個動作落地前，意外發(fā)生了。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似乎是威亞的某個部件出了問題，柳夕的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歪，隨即不受控制地摔了下來！
高度不算太高，但落地姿勢極差。
“師姐！”楊暄瞳孔驟縮，心臟像是被人攥緊了，手里的保溫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姜茶灑了一地。他想也沒想，拔腿就往柳夕摔落的方向沖過去，速度快得像一道離弦的箭。
劇組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叫喊聲，亂成一團。
楊暄第一個沖到柳夕身邊，她蜷縮在地上，額頭上瞬間冒出細密的冷汗，一張小臉痛得慘白，死死咬著下唇，左腿以一個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
“別動！千萬別動！”楊暄單膝跪地，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和急切，平日里貧嘴的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他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心沉到了谷底。
“救護車！還木愣著揍么！叫救護車！”他朝著亂糟糟的人群怒吼，急得青島方言都飚了出來，帶著山東大漢的粗獷。
然后他低下頭，看著柳夕，聲音又放輕柔了，帶著哄勸：“師姐，忍著點，我馬上送你去醫(yī)院。”
不等其他人反應，也不等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開進這泥濘片場的救護車，楊暄深吸一口氣，小心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一把將柳夕打橫抱了起來。
“唔……”柳夕痛得悶哼一聲，冷汗濡濕了鬢角，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的懷抱堅實有力，隔著戲服，她能清晰感覺到他胸膛的溫熱和他急促的心跳，還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汗水和淡淡洗衣液的，屬于楊暄的氣息。
“別說話，留點力氣?！睏铌驯е蟛搅餍堑爻Ｔ谄瑘鐾獾能囎幼呷?，每一步都盡量平穩(wěn)，生怕顛簸加劇她的痛苦。周圍的人七手八腳地想幫忙，小雯撐著傘跟在旁邊，急得眼圈都紅了。
楊暄，這個前一刻還因為淋雨受驚，嚷嚷著差點喊”媽呀”的大男孩，此刻卻像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和焦急，抱著他的“師姐”，在眾人的注視下，堅定地走向場外。
橫店的醫(yī)院里，X光片很快出來了。左腿脛骨骨折，萬幸沒有錯位，但需要打石膏固定，醫(yī)生建議至少靜養(yǎng)兩個月。
導演和制片人聞訊趕來，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左腿打著厚厚石膏的柳夕，都是一臉愁容。
“柳夕啊，你安心養(yǎng)傷，戲的事情不著急，我們等你回來再拍?！睂а輫@了口氣，語氣沉重。這部劇本就命運多舛，如今女主角重傷，對整個劇組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柳夕躺在病床上，聽著導演的話，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她太清楚劇組的狀況了，之前因為資金問題差點解散，現(xiàn)在好不容易步入正軌，每一天都在燒錢。如果因為她停工兩個月，損失不可估量。
“導演，”柳夕開口，聲音有些虛弱，但眼神卻很堅定，“不能等。我的戲份，能坐著拍的，或者只拍上半身的，都可以先拍。我可以坐輪椅，或者你們想辦法用道具或者鏡頭遮擋一下。劇本里，醫(yī)女后期不是也有受傷坐輪椅的戲份嗎？我們可以把那些提前。”
“這怎么行？你這腿……”制片人面露難色。
“沒事的，導演，我可以的?！绷εD出一個笑容，“我不想因為我一個人，耽誤整個劇組的進度。大家為了這部戲都付出了那么多。”
“那好，柳老師，我同意你的建議?！睂а萃趺鬟h最終出聲道：“但是你也要聽我一句勸，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怕你不靜養(yǎng)上兩個月，至少你還是在醫(yī)院住一個星期，觀察觀察，行吧？”
柳夕感激地看向?qū)а?，輕聲說：“謝謝導演，那我就聽您的安排吧?！?/p>
站在病房門口一直沒出聲的楊暄，看著柳夕，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心疼，有敬佩。他見過太多嬌氣的演員，一點小傷就哭天搶地，恨不得全劇組都圍著她轉(zhuǎn)。柳夕這樣，他還是第一次見。
導演看著柳夕堅決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柳夕，有你這句話，我們都放心了！大家伙兒加把勁，一定把這部戲拍好，不能辜負你這份心意！”
跟來的幾個劇組核心人員也紛紛點頭，眼眶都有些濕潤。
傍晚，病房里安靜下來。小雯幫柳夕打點好一切，又去酒店幫她取些日用品。柳夕一個人躺在床上，左腿的石膏又重又悶，一陣陣鈍痛襲來。
她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點開了和雷俊的微信對話框。他們上一次聊天，還是幾天前，他公式化地問了問孩子的情況。
她慢慢打下一行字：【我拍戲受傷了，左腿骨折，現(xiàn)在在橫店附近的醫(yī)院?！?/p>
發(fā)送。
她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床頭柜上，閉上了眼睛。其實她并不抱太大希望。那顆曾經(jīng)熾熱的心，在日復一日的冷漠和疏離中，早就涼了半截。只是，作為妻子，她覺得有義務告知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房間里只有她清淺的呼吸聲。她忍不住又拿起手機，點亮屏幕。
沒有新消息。
雷俊的頭像安靜地躺在列表里，仿佛她發(fā)出的那條消息石沉大海。
柳夕自嘲地彎了彎嘴角。這就是她愛過的男人，她孩子的父親，那個在公眾面前永遠深情款款的“好男人”雷俊。
也罷。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也好，徹底死了心，反而輕松。
第二天下午，柳夕正對著天花板發(fā)呆，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師姐，我能進來不？給你帶了個特別的探病小分隊！”楊暄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不等柳夕回答，一個毛茸茸的白色小腦袋先從門縫里探了進來，緊接著，是楊暄那張帥氣的臉，他手里牽著狗繩，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鐵柱！”柳夕看到那只熟悉的小狗，眼睛一亮，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西高地犬鐵柱搖著小尾巴，噠噠噠跑到床邊，先是好奇地聞了聞柳夕腿上的石膏，然后用濕漉漉的小鼻子蹭了蹭她的手背，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撒嬌聲。
“你看，鐵柱都心疼你了，知道你成了‘石膏女俠’?！睏铌寻褞淼乃鸵皇凵目的塑胺旁诖差^柜上，又從包里拿出一個嶄新的、粉嘟嘟的U型枕，“醫(yī)院的枕頭太硬了，這個軟和，墊著舒服點。你不是喜歡粉色嘛?！?/p>
柳夕看著那個粉色的U型枕，心里微微一動。他怎么知道她喜歡粉色？是巧合，還是……她不敢深想。
“謝謝你，楊暄。還讓你和鐵柱特地跑一趟?！?/p>
“客氣啥，師姐，咱倆這關系，誰跟誰啊！”楊暄大大咧咧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桃花眼笑得彎彎的，“今天導演在片場把你夸上天了，說你是咱們劇組的定海神針。大家伙兒都卯足了勁兒干活呢，說要連你的份一起努力拍！”
鐵柱很乖巧地趴在柳夕床腳，時不時抬起小腦袋看看柳夕，又看看楊暄，仿佛聽懂了他們的對話。
楊暄開始繪聲繪色地講劇組的趣事，一會兒模仿導演發(fā)脾氣的樣子，一會兒又學著場務大哥的口音，時不時蹦出幾句山東話，逗得柳夕咯咯直笑，連腿上的疼痛都似乎減輕了不少。他很有分寸，絕口不提雷俊，也不問任何讓她為難的問題，只是用他特有的幽默和活力，驅(qū)散了病房里的沉悶。
之后的每天，只要楊暄沒有排滿戲，他都會在收工后帶著鐵柱來醫(yī)院陪柳夕。有時候是一袋她愛吃的水果，有時候是一本有趣的雜志，有時候干脆就搬個小馬扎坐在床邊，給她念劇本，或者講些網(wǎng)絡上的搞笑段子。
“師姐，我給你說個笑話啊，我們山東的挖掘機技術……”
“師姐，你看這個熱搜，笑死我了，哈哈哈哈，現(xiàn)在的網(wǎng)友也太有才了！”
柳夕的手機，依舊沒有雷俊的任何消息。最初的失落和心寒，在楊暄日復一日的陪伴和鐵柱毛茸茸的腦袋的慰藉下，漸漸被一種奇異的暖意所取代。
她看著楊暄眉飛色舞地講著笑話，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他的桃花眼亮晶晶的，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有細細的紋路，耳朵尖又開始泛起那抹熟悉的粉色。
這個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甚至有些“鐵憨憨”的山東大漢，心思卻出乎意料的細膩。他帶來的不僅僅是歡聲笑語，更是一種無聲的支撐和陪伴。
柳夕發(fā)現(xiàn)，自己那顆因為婚姻不幸而變得有些堅硬的心，似乎正在一點點地軟化。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好像也沒那么刺鼻了，反而因為他身上淡淡的洗發(fā)水味和鐵柱身上毛孩子特有的味道，變得生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