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的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死寂的池塘,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刺骨的寒意。
古緣堂內,那股能安撫人心的檀香,此刻也壓不住三人之間沉重的氣氛。林秋和柳月都怔住了,他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第一次真正窺見了他那層冰冷外殼下的血海深仇。
他不是一個置身事外的“專業(yè)人士”,他是一個背負著整個師門覆滅之痛的復仇者。
“所以……”柳月的聲音有些干澀,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個蝎尾巫,他去醫(yī)院,不僅僅是為了建立一個新的怨巢。他是在……挑釁你。他回到了他當年的作案現(xiàn)場,他知道你會來。”
蘇九沒有否認。他緩緩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眼中,悲傷與怒火交織成一片深不見底的漩渦。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面那座剛剛從睡夢中蘇醒的城市,聲音低沉而沙?。骸八皇窃谔翎呂?,他是在舉行一場遲到的儀式。鎮(zhèn)魂石被他們用邪術污染成了怨魂石,如今,他要帶著這件‘戰(zhàn)利品’,回到我?guī)熼T的埋骨之地,去徹底褻瀆那里的一切?!?/p>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窗框的木頭里。
“我們必須去?!绷智镎玖似饋?,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和猶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他看著蘇九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從我們決定睜開眼的那一刻起,就是我們三個人的事。”
柳月也站到了他身邊,用力地點了點頭:“對。他想讓你被憤怒沖昏頭腦,我們偏要比他更冷靜。他想設下陷阱,我們就把他的陷阱給拆了!”
蘇九的肩膀微微一顫。他緩緩轉過身,看著眼前的兩個年輕人,那眼底的驚濤駭浪終于平息了幾分,化作一絲復雜的暖意。他沉默了片刻,緊繃的下顎線柔和了下來。
“好?!彼徽f了一個字,但這個字里,蘊含著全新的分量。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半小時后,三人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出現(xiàn)在了市中心第一人民醫(yī)院的門口。蘇九戴上了一副平光眼鏡和一頂鴨舌帽,遮住了他過于銳利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像個探病的普通家屬。
然而,當林秋踏入醫(yī)院大門的一瞬間,他險些當場跪倒在地。
如果說亂葬崗是一個巨大的、沉睡的惡意集合體,那么醫(yī)院,就是一個正在激烈噴發(fā)的、混亂的情感火山。
在他的視野里,整個空間都被各種顏色的能量亂流所充斥。急診室的方向,是無數(shù)尖銳、刺目的紅色光點,那是肉體上的劇痛;住院部的長廊里,飄蕩著大片大片灰色的霧氣,那是親屬們的憂慮與悲傷;而重癥監(jiān)護室和手術室外,則盤踞著濃得化不開的黑色絕望。
無數(shù)剛剛離世的、茫然的白色魂體在人群中穿梭,他們或哭泣,或迷茫,或不甘地拉扯著親人的衣角,卻無人能夠察覺。
而最讓林秋感到恐懼的,是那些從城市地脈深處蔓延而來的、若有若無的暗紫色絲線。它們像貪婪的寄生藤,悄無聲息地纏繞上那些最濃烈的負面情緒,吸食著它們的能量,然后將一股更加陰冷、更具煽動性的毒素反饋回去。
他親眼看到,一個因為排隊而有些不耐煩的男人,在被一縷紫線纏上后,眼中瞬間爆發(fā)出不正常的怒火,將手中的病歷本狠狠砸向了護士臺。
這座醫(yī)院,正在“病變”。
“撐得住嗎?”蘇九的聲音在林秋的耳麥里響起,將他從那片混亂的景象中拉了回來。
“還行?!绷智锷钗豢跉?,強迫自己忽略那些紛亂的雜色,只專注于追蹤那股最核心的、來自蝎尾巫的能量,“我來找源頭。你們小心。”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不動聲色地分開。
柳月拿著一張偽造的探病單,走向了住院部服務臺,以尋找親戚為名,不動聲色地打探著最近醫(yī)院里發(fā)生的怪事。蘇九則壓低帽檐,雙手插在口袋里,徑直走向了通往地下區(qū)域的樓梯。那里,是他師門曾經(jīng)的守護之地,也是如今的埋骨之所。
林秋則像一個無頭蒼蠅,在人來人往的大廳和走廊里漫無目的地行走。他閉上了現(xiàn)實的眼睛,完全依靠那雙“巫瞳”來導航。他跟隨著那股越來越濃郁的紫色能量,穿過一個個科室,繞過一間間病房。
他以為,能量的終點會是怨氣最重的太平間,或是蘇九所說的地下三層。
但他錯了。
那股能量,最終將他引向了醫(yī)院C棟的五樓——兒科。
林秋的心猛地一沉。為什么是這里?
他加快腳步,最終停在了兒科重癥監(jiān)護室(PICU)的玻璃探視窗外。這里比醫(yī)院其他地方要安靜許多,但那股能量的濃度,卻高得令人發(fā)指。
隔著厚厚的玻璃,他看到里面躺著七八個孩子,每個孩子身上都插著各種管子,連接著發(fā)出滴滴聲的儀器。護士和醫(yī)生們步履匆匆,表情嚴肅。
然而,在林秋的眼中,這里簡直是地獄。
那濃郁的暗紫色能量,如同潮水般涌入這間小小的監(jiān)護室。但它并非均勻分布,而是像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宿主,瘋狂地匯集向其中一張病床。
病床上躺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她戴著呼吸機,小小的胸膛微弱地起伏著。她的生命體征已經(jīng)微弱到了極點,那代表著生命能量的白色光暈,像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而那些紫色的能量絲線,正像無數(shù)只貪婪的螞蟥,死死地吸附在她那微弱的生命之光上。它們吸食著女孩純凈的生命力,再將其與怨魂石的邪惡能量混合,催化出一種更加精純、更加惡毒的全新詛咒之力,然后反哺回地下的怨巢。
這個垂死的孩子,被硬生生變成了一個邪惡能量的“凈化器”和“增幅器”!
林秋的拳頭瞬間握緊,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從心底燃起。這是何等的殘忍!何等的喪心病狂!
就在這時,一位一直守在女孩病床邊的男醫(yī)生直起身,轉了過來。他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戴著金邊眼鏡,面容儒雅,但眉宇間帶著深深的疲憊。他似乎察覺到了窗外的目光,抬頭向林秋這邊看了一眼。
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林秋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醫(yī)生的眼神,平靜而溫和。
但在林秋的“巫瞳”里,他看到了一雙截然不同的眼睛——冰冷、戲謔,充滿了視萬物為芻狗的殘忍。
緊接著,林秋的視線向下移動,落在了那醫(yī)生正在摘下無菌手套的手上。
在那只手的虎口位置,一個由淡青色紋路組成的、幾乎與皮膚融為一體的詭異圖騰,一閃而過。
那是一只揚起毒刺的蝎子。
是他!
林秋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那個喪心病狂的蝎尾巫,不是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而是堂而皇之地穿著白大褂,以救死扶傷之名,行著最惡毒的詛咒之事!
他立刻轉身,背靠著墻壁,用顫抖的手指按住耳麥,聲音因憤怒和震驚而壓抑得變了調:
“蘇九,柳月……我找到他了?!?/p>
“他在兒科ICU,他是個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