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曉琳正在酒店一樓吃蛋糕，她皺眉看著手機(jī)，半小時前的消息這會還沒有回復(fù)，馮然到底干什么去了？還沒洗好？
有個女同事湊了過來，神色間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葛曉琳耐性不多：“到底什么事??？你想搶我單子??？”
“……不是……那個，我可能聽錯了?！迸伦詈筮€是決定說出來，“我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啊，好像……楚經(jīng)理的房間里傳出來一聲，救命，聽著像是……馮然的聲音?！?/p>
葛曉琳眼睛瞪大了：“你在說什么？”
“我不確定到底是不是！也只有那一聲，之后就……沒動靜了?！迸乱埠莒?，“我如果聽錯了，或者是他在看視頻……”
葛曉琳的臉?biāo)⒁幌伦儼?，愣了一會后已拔腿狂奔到了前臺：“我們經(jīng)理住哪個房間？他……他有危險，好像是什么病發(fā)作！”
前臺經(jīng)理是認(rèn)識楚易勝的，聽了這話立即查了房號拿了鑰匙準(zhǔn)備趕過去，葛曉琳一把拉住人跑向電梯口。
破門而入后，映入眼簾的，是臉上被砸得血肉黏糊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楚易勝，和全裸著從頭到腳都有血痕的舉著電腦的馮然。
葛曉琳立即把前臺一把推了出去，關(guān)上了門，她懵了，緩了一會后走到楚易勝面前，狠狠踢了一腳上去：“畜生！王八蛋！”
馮然跟著拿著電腦又狠狠砸了一下，葛曉琳忽然抱住了她，聲音顫抖著道：“然然，然然，我們……報警吧？或者不報警……”
要把他打……死嗎？該怎么處理尸體……
“……報?！瘪T然的理智回歸了，她泄力一般軟倒在了地上，聲音完全嘶啞著，“你報。”
葛曉琳摟住人跟著跪在了地上，她抓著手機(jī)顫抖著按開屏幕，撥出了報警電話。
出警速度并不慢。
馮然的狀況很不好，她的手腕重度撕裂，要縫針，肋骨斷了兩根，額頭嘴角撞破了也要縫針，喉嚨紅腫，頸部出現(xiàn)了嚴(yán)重淤青，身上有不少於腫磕傷，傷口處血糊成模糊的一片。
配合取證結(jié)束后，醫(yī)生說那種情況下還能掙脫扎帶舉起電腦只能說是腎上腺素起的作用。
楚易勝也被送到了醫(yī)院，盡管臉上被砸得血肉模糊，但或許是筆記本的面積太大，降低了傷害，也或者是馮然當(dāng)時已經(jīng)力竭，總之他并沒有生命危險，眼睛鼻子也都功能完好。
馮然的聲帶問題卻很嚴(yán)重，因為曾被狠狠扼頸，發(fā)聲很痛苦，但她還是一字一句清晰地吐詞做完了筆錄。
另一種混亂是從楚易勝的家里人到達(dá)醫(yī)院開始的。
他們并不相信警察定性的強(qiáng)奸，企圖推翻，甚至嘗試和馮然見面，葛曉琳一邊求助警察一邊哭著打電話給毛夏天，讓他趕緊過來。
警察也試圖聯(lián)系馮然的家長，被拒絕了，馮然并不想這么快就讓親媽知道這件事。
葛曉琳成了證人和臨時監(jiān)護(hù)人。
毛夏天著急忙慌地到了醫(yī)院，時間已經(jīng)到了晚上九點多，他先看到的是染了一身血的老婆，瞬間嚇瘋了，抱住人問哪里受傷了。
“不是我嗚嗚嗚，是然然……我身上的血都是她的。”葛曉琳見了他再也憋不住了開始崩潰大哭。
馮然做完筆錄后，或許是藥物里有鎮(zhèn)定作用，終于睡著了。
葛曉琳又讓毛夏天回家?guī)退龓咨硪路^來，她得陪護(hù)。
“……好?！泵奶飒q豫了下，他心疼自己老婆，想勸人回家洗漱休息，但馮然的情況的確有些特殊，家里只有一個媽，還住在農(nóng)村，這會估計是趕不過來的。
葛曉琳在醫(yī)院陪了兩天，馮然讓她回家去，說自己沒關(guān)系了，能自己照顧自己，葛曉琳眼睛紅了，說自己絕對不會走的。
馮然還需要繼續(xù)住幾天院，做治療。
兩個人都變得異常沉默。
除了警察和醫(yī)生護(hù)士詢問，不然一天也不會說一句話。
“要一直瞞著她媽？”毛夏天每天來給老婆送飯，他倒不是嫌棄這活麻煩，只是瞧著老婆陪護(hù)了幾天憔悴了不少，他心疼。
葛曉琳搖搖頭：“然然不想說，阿姨又在村里，我一直陪在她身邊一樣的?！?/p>
“……行吧，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說，我給你們做，媽也問你了，今天骨頭湯就是她燉的?！泵奶鞗Q定不勸了，這種事發(fā)生在誰身上都很慘，他們多照顧下吧。
葛曉琳忽然默默地抱住了丈夫，她又想哭了。
“夏天！”
“……飛哥！”夫妻倆回頭看去，見周飛快步朝著他們走了過來，都十分驚訝。
事發(fā)的那天，周飛正好在外地出差，三天后回來，圈子里已經(jīng)都傳開了，他沒找任何人問，自己根據(jù)信息篩了幾家醫(yī)院，跑的第一家就見到了夫妻倆。
“飛哥！你先等等！”葛曉琳做了個攔住的手勢。
周飛點了點頭，讓她幫忙問問馮然愿不愿意見他。
葛曉琳就進(jìn)去問了，馮然同意了。
周飛走了進(jìn)去，瞧見那些臉上身上各式被包裹住的傷口和一些暴露在外面的青紫，臉上一貫的笑容再也沒法出現(xiàn)。
“……你這樣也算看望病人嗎？怎么什么都不帶？”馮然聲音小而嘶啞，卻盯著對方空蕩蕩的雙手開始挑理。
周飛沒回答，他盯住對方眼睛下格外明顯的黑眼圈問：“晚上睡不好？”
“嗯，渾身都疼，睡不著?！瘪T然道。
周飛默默站了一會，忽然又道：“需要我?guī)兔Φ脑掚S時開口?！?/p>
“好，謝謝啊?！瘪T然點頭。
周飛不再說話，轉(zhuǎn)身走出了病房。
“等等，飛哥，你什么意思?。俊泵奶旄诉^去，在走廊把人一把拉住。
就這樣……探望下……就結(jié)束了？
周飛沉思了一會道：“律師你們有幫忙聯(lián)系嗎？”
“??？沒有……她這個案子，證據(jù)都是……反正足夠了。”毛夏天磕巴道。
周飛一想也是，當(dāng)時就報了警，第一時間取證，還有證人那些，但還是找一個律師做咨詢吧，可以應(yīng)對一些犯人家屬可能會出的招數(shù)，律師他來找就行，再一個就是，“馮然有找過心理咨詢師疏導(dǎo)嗎？”
“額……”毛夏天卡殼，他不太清楚，只能喊來老婆，葛曉琳眉眼耷拉著，“我想帶她去來著，然然不愿意，她說她不想說任何話，喉嚨也……不舒服。等過段時間吧，我勸勸她?！?/p>
周飛點頭：“如果她愿意，你可以找我，我?guī)湍銈儼才??！?/p>
“不用！”葛曉琳搖搖頭，“你……飛哥，真的不用，我想然然不會想欠你任何人情?！?/p>
周飛：“……”
沉默蔓延開，三人尷尬地對著站了一會，周飛沉默著走了，葛曉琳拉了拉毛夏天的手：“你讓飛哥別想著幫忙了，然然剛才跟我說的，下次就不會再見他了?！?/p>
“??？這次都見了……”毛夏天沒弄明白馮然的邏輯。
葛曉琳倒是懂一些：“這次是因為他已經(jīng)來了嘛……拒絕見他算怎么回事啊，又不是見不得人！但是……然然的意思是，后頭沒必要有什么交集了?！?/p>
“……”毛夏天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能暗自罵了幾句。
葛曉琳陪著馮然出了院，又陪著住在了公寓單間。
公司那邊也給出了態(tài)度，楚易勝被開除了，給馮然安排了一個月的帶薪休假，又商量著要給馮然一筆慰問金，但具體金額以及后續(xù)如何還得到時再商量。
馮然的失眠問題已經(jīng)嚴(yán)重到吃安眠藥都沒辦法入睡的程度了。
某天葛曉琳回家了一趟，再過來公寓，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馮然腳邊已經(jīng)有了三四個二鍋頭的空瓶子。
“曉琳，那一天好平凡啊?！瘪T然忽然開口了。
平凡到如果沒有發(fā)生她被強(qiáng)奸的事情，過不了一周，那一天的所有細(xì)節(jié)都會開始漸漸消失在腦海，然后在被問起那天你們徒步結(jié)束后吃了什么時不確定地去翻相冊或者朋友圈。
那樣平凡的一天，平凡的天氣，平凡的環(huán)境，熟悉的人，沒有任何值得她警惕的預(yù)兆出現(xiàn)。
她也在事情有征兆的第一時間試圖逃跑，過程中激烈反抗。
她是受害者，她應(yīng)該是無辜的，對吧？
可令馮然無比痛苦的是，她無法不責(zé)怪自己，因為她被強(qiáng)奸，是因為她，再一次作為好欺負(fù)的綿羊被篩選了出來。
楚易勝說的那些話，字字句句都沒有辦法忘記，她沒有了父親，家里只有一個母親，又跟男朋友分手了，在畜生眼里，等于無主的綿羊。
真可笑啊，跟多年前被同學(xué)欺負(fù)時一樣，她沒有父親、男朋友這種身份的“靠山”，就等于誰都能欺負(fù)了。
馮然想到腦袋都要爆炸了，還是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邏輯，她難道不是一個活生生的獨(dú)立的人嗎？
更無可辯駁的是，她通過了畜生的篩選和測試。
那畜生先是用上司的身份對準(zhǔn)她在工作中的把柄加以威脅，接著試圖馴服她，送文件、買水果、打掃辦公室衛(wèi)生、幫訂外賣……諸如此類，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沒有拒絕。
然后，她成為了被選中的小綿羊。
她有錯。
馮然在自責(zé)和懊悔的地獄里繞不出來。
葛曉琳紅著眼睛反駁：“才不是！你沒有錯……你平時，要怎么拒絕他啊，那個畜生……不是的，然然，你沒有錯，怎么會是你的錯？”
“因為我好欺負(fù)，因為我……配合了他的篩選！是我給了他欺負(fù)我的機(jī)會！”馮然很痛苦。
葛曉琳喊了出來，試圖增加一些言語的力量：“不是！不是的！”
但是要怎么說服馮然，她說不出來。
葛曉琳想到什么：“然然，我求求你，跟我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好嗎？我……我嘴笨，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你，我們?nèi)フ夷軒偷侥愕娜?，可以嗎？?/p>
“那不如直接殺了我?！瘪T然忽然笑了起來，“曉琳，讓我跟一個，陌生人，說我的痛苦，不如直接殺了我。”
葛曉琳流著淚道：“不是這樣的，然然?！?/p>
忽然手機(jī)在旁邊震動了起來，是視頻請求的震動提醒，葛曉琳探頭看了眼：“然然，是阿姨，你媽媽。”
“……噢?！瘪T然急促地應(yīng)了聲，忽然心慌慌起來，她該怎么辦，視頻？她的臉不能被親媽看到。
馮然慌里慌張地想了好久，扯著頭發(fā)跪在地上不知所措，震動忽然停了，緊接著又響了起來。
“……等會。”馮然忽然沖進(jìn)了浴室，照了照鏡子越發(fā)絕望……她勉強(qiáng)清了清嗓子，走出來把視頻給拒絕了，接著給親媽回了個電話，說她這邊在跟同事聚餐，接不了視頻，什么事？
李小滿并沒有什么要緊事：“那好，你們好好聚吧，回頭回家了再跟我視頻？”
“回家想睡覺了，你有什么事電話里直接說。”
“沒什么事……你最近工作還好吧？我就是好久沒跟你打視頻了，問一問?！?/p>
“……同事喊我了，我先掛了?！瘪T然的眼淚在掛斷那一刻滾滾而落，控制不住的鼻酸像是鼻子里被塞進(jìn)了十萬只洋蔥，而后整個系統(tǒng)都崩壞了，身體里的水分爭先恐后地涌出。
葛曉琳看著嚎啕大哭的馮然，也陪著一起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