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然又失眠了。
自從開始送外賣后，她已經很久不會失眠了，但或許是這幾天帶著妹妹玩，體力精力消耗都不夠，腦子不肯配合安睡。
妹妹就睡在旁邊，馮然躺了許久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偷偷摸摸地拿出了藏在角落的二鍋頭，可憐巴巴地窩在陽臺一角喝了起來。
攪動心緒的，當然有周飛說的那些話。
王儲鑫嫌棄她，她一直都知道的。
從前只覺得那些不過是實話，她確實……土，摳搜，窮酸。
怎么會不土呢？
農村姑娘十有八九都很土，幾乎沒有任何美學環(huán)境，鄉(xiāng)村學校里的美術老師自己都未必會畫畫，家長也土，時尚雜志從小到大也沒看過一本，就連鄉(xiāng)鎮(zhèn)上賣的衣服，也不可能走在時尚尖端，在相對保守的地方，土甚至代表著某種程度上的安全。
又怎么能不摳搜窮酸呢？
畢竟那么窮。
王儲鑫當時所說的種種自然不會那么直白，而是夾裹在一些要求和自戀里，比如——
“你好歹也買點好看的衣服，提高下審美吧？”
“也就是你命好了，能遇到我這樣的，還給你做搭配?！?/p>
“不是，馮然，你男朋友有錢，你不用這么……節(jié)省，沒必要！”
……
“王八蛋！”馮然忽然恨恨地低聲罵了一句。
所以，王儲鑫從最開始就看不起她。
但她的確漂亮。
臉長得好，又仗著身型纖瘦高挑，即使穿土土的衣服也不會難看。
馮然忽然又想到了周飛，周飛也是個不打扮的，上班可能會穿西裝，但私底下總是T恤大短褲的，安城氣候濕熱，這么穿的確是最舒服的，但王儲鑫點評周飛的時候，用的詞可跟土一點不沾邊，說那是大佬風，簡樸低調。
她……不會是在嫉妒周飛吧？馮然忽然意識到這點，狠狠抓了抓頭發(fā)。
或許，還真是嫉妒，或者說，羨慕。
他們的生活怎么就那么容易？可以那樣隨心所欲。
王儲鑫轉眼就談了個新的女朋友，比她漂亮比她年輕還比她……條件好，據(jù)說是個本科生畢業(yè)，工作也是坐辦公室的，家里經濟也不差，跟他算得上門當戶對。
周飛的條件就更好了，但最氣人的是，他怎么能那么坦蕩地說出他喜歡她的？還是當著那么多朋友的面！甚至，就算他那樣……也沒有人罵他變態(tài)，反而夸他坦蕩。后面這些馮然是聽葛曉琳說的，因為周飛的確在她和王儲鑫戀愛關系存續(xù)期間從未逾矩出格過，大家也都認可他的人品，所以在最初的震驚和茫然后，很快就接受了這件事。
可這是坦蕩的問題嗎？
他喜歡的是別人的女朋友！
好像……確實挺坦蕩的。馮然想著忍不住代入自己，如果她喜歡上了別人的男朋友，敢承認嗎？不敢的，她很多小心思都只敢想想，誰也不敢說。
所以為什么他們能活得那么……放肆呢？
“答案是-2！”馮雨忽然喊出這么一句，把她親姐驚得下意識站了起來，她倒好，翻個身繼續(xù)睡了。
馮然意識恍惚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妹妹說的是夢話，把手里的二鍋頭兩口喝完，空瓶子繼續(xù)藏好了，又去衛(wèi)生間刷了一會牙，這才繼續(xù)躺回了床上。
姐倆的日子一齊進入了忙碌模式。
馮雨開始做家教后，需要備課，根據(jù)周佳鈺和李思皎的進度和薄弱點做針對性的授課，也得兼顧下即將到來的高二課程，最好是讓倆姑娘都提前學透了，回頭開學摸底考里一鳴驚人。
教學這類的事，其實并不比學習輕松，馮雨也是頭一次當家教老師，壓力還挺大，用著新手機新電腦也沒工夫玩游戲什么的，搜索記錄一溜都是教學課件相關。
所以她那家教80的時薪真不算高，畢竟那后頭有好幾個小時的隱形付出。
馮然則是又把騎手的兼職給恢復了，上班跑客戶，下班跑外賣，爭取每一天都把自己的電量全部給用光，這樣才好安穩(wěn)睡覺。加上妹妹忙著備課兼職，也不想著出去玩，她寧愿跑外賣也好過在家追劇看電影，她現(xiàn)在看不了那些，要么想跟著哭要么想冷笑。
周飛倒像他承諾的那樣，沒有得到允許，一點也不聒噪，連微信上禮貌的問候那些都沒。也對，確認關系后，日常分享是戀愛里的小甜蜜，而單戀時的分享或問候，往輕了說是打擾，往重了說是騷擾。
就……有種奇怪的禮貌感。
也或許……他已經在打算放棄？要不然……是個隱形的海王，顧不上找她？馮然每次這么想完又覺得自己多少沾點惡毒，像是腦補式給人造謠。
不過這樣真的很不錯，她喜歡，畢竟要是周飛真發(fā)些早安晚安看電影不……她會很煩。
7月中旬，焦灼等待的好消息終于來了。
馮雨拿到了自己第一志愿的錄取通知書，含金量相當高的帝都重本院校，即將開始自己的學醫(yī)生涯。
關于專業(yè)的選擇，馮雨自己很有主意也很有志氣，要么當醫(yī)生要么當律師，這倆職業(yè)看起來最是英姿颯爽。高考分數(shù)出來，超出一本線130分，小孩當時就安心了，志愿也很快就填好了，都報的重本醫(yī)學院。
當然，還有很現(xiàn)實的原因，比如這兩個職業(yè)都有越老越吃香的特點，看著也非常體面，跟家里人的關系也挺大，除了親爹因蛇毒去世外，李小滿也有風濕和關節(jié)疼痛的勞累病，馮雨很心疼媽媽，希望未來如果她成了醫(yī)生，可以幫媽媽緩解痛苦，最好，也成為媽媽和姐姐的依靠。
唯一擔憂的是，不論是醫(yī)學還是法學，學習和實習的時間都相對其他專業(yè)更漫長，她對此很有些猶豫，但得到親姐和親媽的夸贊和支持后下定了決心。
這會一切都如愿了，一家人都萬分驚喜，李小滿開始規(guī)劃著要在農忙結束后辦一場升學宴，馮然則打算在城里辦。
“你有玩得好的同學、朋友都叫過來吧，我給你們定個包廂，再定個蛋糕，你們自己吃吃喝喝?！瘪T然對妹妹道。
馮雨卻忽然有些糾結：“姐，好像……不能這樣?！?/p>
“啊？”馮然不解。
馮雨嘟了嘟嘴，就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在7月收到夢想的通知書，因為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六月發(fā)揮得當。
她的朋友們，有跟她一樣夢想成真的，也有……發(fā)揮不佳，開始考慮要不要復讀的，還有正在忐忑不安地等著通知書的。
這種時候，不太好請客的呀，只請跟她一樣的嗎？那其他人會不會傷心？全部請的話，是不是又會有人強顏歡笑呢？
“……”馮然點點頭，倒是說得在理，“那……干脆請我的朋友吧?！?/p>
請她的朋友，再沒有這些困擾了。
葛曉琳是百分百地為馮雨開心的，并且興致勃勃地預約了馮家姐妹倆的周日，說要逛遍整個安城，給妹妹買上幾套衣服，花枝招展上大學。
毛夏天知道請客這回事后，讓老婆問自己能不能出席，葛曉琳不想問，姐仨一起玩，一個大男人瞎湊什么熱鬧?。棵奶煊悬c吃醋，我也不想湊熱鬧，但是我想跟自己的老婆玩啊。
黏黏糊糊里夾雜著小甜蜜，葛曉琳就還是扭扭捏捏地問了。
“來呀來呀，我還要請飛哥呢?！瘪T雨先道。
她從周飛那買的手機和電腦，后來為了查功能那些上網搜了同款，結果被價格震驚了，光手機就快八千了，那筆記本的配置也很高……她把發(fā)現(xiàn)跟親姐說了，馮然也跟著皺眉，然而也不好再補錢啊，對方肯定不會收，她們最開始也沒看出來，誒……尷尬。
馮然欲言又止：“……”
也行吧，買單是她，但主角不是她。
最后出席升學宴的除了毛夏天和周飛，還有周佳鈺、李思皎，大家也正好繞個彎都認識，席間氛圍很融洽。
融洽到周佳鈺自然而然地分享了一家人準備外省游的計劃，順道跟馮雨請假，假期一共十天，到時候輔導課要調整集中下。
“哇，這個時間剛剛好誒！”馮雨也興奮了，“你們去旅游，我回家?guī)臀覌屖盏咀?！?/p>
雙搶季到了，稻子熟透了，可以收割了，下一季的秧苗也正在茁壯成長，等個十天半月也可以播種了。
除了馮然姐妹倆，這里都是城里長大的孩子，周佳鈺和李思皎就更是了，無比稀奇地開始問起問題來，大型收割機下田里收割嗎？有些地勢平整的地方可以，馮家村不太行，人得將就起伏不平的地勢，要抬著小型收割機下田里收割。哦哦，是梯田的那種布局嗎？那也不是，安城有很多梯田，但馮家村沒有梯田。哦哦……城里小孩逐漸有些茫然了，她們見過一些農村的樣子，但細節(jié)和體驗都缺失，也問不出來什么了。
周佳鈺最后問：“姐姐，我們也去幫忙收稻谷吧？”
“哈哈哈……可別來，那不是什么輕松的活，又累又暴曬?！瘪T雨笑著拒絕。
周飛在旁邊看著表妹很是羨慕，還是小孩好啊，想說什么說什么，他也想去幫忙……但沒有立場提，因為知道一定會被拒絕。
馮然也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妹妹，妹妹比她坦然許多，也陽光許多，似乎絲毫也不為自己是個農村孩子而自卑，這樣自如地展現(xiàn)著自己的出身。
或許也得感謝她周圍的同學朋友吧？應該從不曾有人過分地嘲笑譏諷過她；也或許是妹妹的心臟的確比她大，能力也比她強，所以才會那樣自信。
馮然忽然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夠了，難道她還要嫉妒自己的妹妹嗎？不可能，也絕對不行，她妹妹就是要越來越好，比她過得好才行。
周飛忽然問了一句：“腿抽筋了嗎？”
“……沒有。”馮然有點尷尬。
周飛頓了頓又道：“我們這個年紀……有一定概率會缺鈣，如果腿抽筋的頻率過高的話，要注意補鈣?！?/p>
“……我們這個年紀？”馮然聽完悚然一驚，什么呀，她三十都不到！
雖然，快了。
毛夏天在旁邊憋不住笑：“飛哥，你這話說得像奔四的?！?/p>
周飛：“……”
好像他確實是這里最大的，他比馮然大三歲呢。
“飛哥沒說錯呀，我看有新聞說成年人缺鈣的比例還不低呢，貧血也是?！备饡粤湛捶諊悬c僵，立馬搭臺階。
周飛笑笑，他倒是不至于因為一句玩笑尷尬，但葛曉琳的確是很擅長讓氛圍變好的那類人。
毛夏天伸手掐掐老婆臉蛋，總是這么貼心，他老婆是顆巧克力夾心軟糖。
“伸開你的狗爪！”軟糖也會在某些特定的人面前張牙舞爪。
毛夏天聽話地拿開了手，隱秘地繞到背后拍了拍老婆屁股，惹來敢怒不敢言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