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就是要當(dāng)家做主！”馮然很久不跟親媽嗆聲了，這回吼得比親媽更大聲，“怎么的？我就扔了！那點東西有什么用??？明天跟我去醫(yī)院！”
李小滿也吼回去：“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我的手我自己知道，休息幾天就能好——”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對面的女兒又開始下起了大暴雨。
“嗚嗚嗚……煩死了！你能不能愛惜點自己的身體？你真想死嗎？你也要跟爸一樣丟下我和小雨不管嗎？”馮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淚壓根止不住，邊哭邊吼，吼到最后她媽已經(jīng)不敢說話了。
小雨，大名馮雨，馮然的親妹妹，姐倆差了整10歲。
馮然的親爹是在她上高中時，想要抓蛇賣賺點錢結(jié)果很不幸被毒蛇咬了之后沒治好死的，當(dāng)時轉(zhuǎn)了很多大醫(yī)院，還試了好些特效藥，親戚銀行都借了個遍，最后人也沒留住。
旺財也汪了好幾聲，它被拴在院子里，急得繞圈。村里的狗，白天不拴晚上要拴，怕晚上跑出去被抓走。
李小滿等女兒眼淚流得不那么急了，嚴肅問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工作上？還是……那個姓王的，欺負你了？”
突然之間回家了好幾頓哭，絕對遇到什么難處了，她兩個女兒，一直都很要強的。
“……”馮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知道怎么說。
李小滿急躁的脾氣實在慢不來：“說話！急死我了！”
“你想知道，明天跟我上醫(yī)院，以后生病了不能再瞞著我，我就告訴你，我們要約定好，彼此之間不隱瞞，我才說?！瘪T然開出條件。
李小滿立刻答應(yīng)了，馮然心情更糟糕了，她媽這么爽快就答應(yīng)，估計是自己也意識到了手的問題很嚴重，必須得上醫(yī)院了……至于以后，她肯定還是老樣子，報喜不報憂。
“我跟他分手了?！瘪T然卻再沒有要跟親媽吵架賭氣的心思了，她忽然意識到，如果她也跟李小滿一樣總是報喜不報憂，爭吵就會永遠繼續(xù)下去。
李小滿很驚訝：“為什么突然分手？不是說想領(lǐng)證結(jié)婚了嗎？”
“因為彩禮，他想給八萬八，我要20萬?！瘪T然道。
李小滿又氣又急：“你要20萬干什么？我說了，小雨以后上大學(xué)的錢不用你來出！”
“不是為了小雨，也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他跟他親媽說……”馮然一口氣沒停，把前因后果都給說清楚了。
李小滿聽完好久沒說話，眼睛紅紅的，抹了抹眼淚，忽然抬頭看向供桌上丈夫的遺照：“你爸這個死鬼，活著不爭氣，死了也不干活，怎么就不能保佑女兒遇到個好人呢？”
“……死都死了，讓我爸好好休息吧，別管活人了?！瘪T然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話，緊接著又掉了兩串眼淚，“媽，我以后不會瞞著你任何事了，好的壞的，我都會跟你說，我太累了，你也累，小雨也不輕松，以后我們別互相瞞著了，煩人得很，家里就這么三個人……”
李小滿隔了好久才出聲：“嗯?！?/p>
隔天大早上起來，馮然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忙開了。
先盯著時間搶掛號，搶到了個今天下午兩點的，她滿意地把手機收了，煮了點米粉，切上點肉沫炒好拌上當(dāng)早餐，再把李小滿沒法洗的一大桶的衣服都給洗了晾曬好，都做完了之后又被親媽叫去地里給一大片的香菜除了除草，再掐著時間回家隨便吃個兩口面包，娘倆趕緊跑村口去等客車。
到了市里醫(yī)院已經(jīng)過一點半，時間很是緊湊。
診斷結(jié)束倒也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過度勞累引起的肌肉和韌帶疲勞，引發(fā)了腫脹，需要好好休息，輔助點滴消炎，藥膏消腫止痛恢復(fù)。
敷草藥的操作其實也沒錯，但草藥搗成藥膏看起來一大堆，藥效卻沒有經(jīng)過精準的提純和配合，郎中給的方子不咋高明，藥效太輕微了，所以敷了近十天也一點效果看不到。
馮然這會也終于知道伯娘說的那句累出來的是怎么回事了，李小滿當(dāng)著醫(yī)生的面不敢撒謊，都說了。
馮家村隔壁的隔壁村種葡萄的，有大戶招工200塊一天綁葡萄架，一整天從早干到晚，手上要抬要扛要綁，勞累程度不比工地輕……人家是干一天歇兩天，她那個鐵人媽一連給人干了十天。
“……那種活，村里很少有……我想著，多干點，掙點錢買點化肥?！崩钚M也難得多解釋了一句。
這會3月份，馬上4月要開始插秧季了，禾苗一穩(wěn)定下來，肥料就得開始上了，不然長不好。
馮然下意識地想說“錢我來出”，想到每次都被拒絕，又換了個商量的語氣：“化肥買一次多少錢？我們一人出一半？”
“不用你出錢，我有錢?！崩钚M拒絕到一半看女兒又冷臉了，也換了種方式，“那你給我500塊，我湊一千，買一千化肥，老板會多送一小袋尿素。”
“……好?！瘪T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完病，葛曉琳的電話打了過來，聽到說在醫(yī)院，立即表示要過來探望下，馮然說她們都結(jié)束了，正準備走，葛曉琳又說要請吃飯，馮然想了想沒和她客氣，帶著親媽過去飯店了。
吃的是一家雞公煲，葛曉琳對著最好朋友的媽媽十分親近，漸漸讓李小滿女士放松了下來，話也敢大聲說了，說這個做法她也能做，用家里養(yǎng)的走地雞絕對更好吃，歡迎葛曉琳有時間到村里做客。
服務(wù)員剛好來加個湯，趕緊道：“我們用的也是走地雞哦?！?/p>
三個人一齊笑了起來。
吃到最后，李小滿上廁所去了，葛曉琳瞄瞄天看看地，猶豫不決道：“然然……你知道周飛吧？”
“知道啊，聽說是很厲害的程序員?！瘪T然點頭。
小城市里娛樂不多，市區(qū)繞來繞去也就那么大一點，聚餐時不時地都能碰上，大家也都習(xí)慣了一堆人聚一起，輪流請客的模式。馮然和王儲鑫沒分手前，時不時參加的一個大聚會里，有葛曉琳和她老公毛夏天，還有一堆其他的男男女女，周飛，也在其中。
不過她和對方?jīng)]說過幾句話，他和王儲鑫嚴格意義上也算不上朋友，屬于朋友的朋友那種中間地帶。
周飛也是本地人，據(jù)說原本是在一線城市大企業(yè)里拿高薪的，后來被本地一家老牌企業(yè)砸錢挖了回來做技術(shù)主管。
人，挺內(nèi)向？
總之話不多，每次聚會里坐角落默默吃的角色。
葛曉琳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昨天晚上大家聚了聚……王儲鑫和你都不在……大家就討論了下……你們的事情……”
“你直接說吧，何必這樣呢？我有心理準備的，畢竟，我們這種小城市里，連八卦都不多。”馮然道。
葛曉琳立馬流利了許多：“他們說你來著，沒等我開口罵人，周飛先幫你說話了，說你不是個貪錢的人，你和王儲鑫之間一定還有其他的分手原因，然后……就有人問他是不是喜歡你，他居然立馬就承認了！”
“……”馮然笑了，“曉琳，你真是……人家大概就是不想多說，隨口認的而已?！?/p>
葛曉琳想了想，不太贊同，當(dāng)時周飛承認之后，大家都被震撼到，又因為對方太過坦蕩……有人進行了再次確認，周飛還是沒否認，還笑著說“她終于分手了”……這話一出，之后氛圍就格外奇怪了。
畢竟再怎么樣，馮然之前是王儲鑫的女朋友，他暗戀人家一個有男朋友的……就多少有點小變態(tài)……雖然細究下來，周飛除了暗戀什么也沒干過是真的。
“管他喜歡不喜歡，跟我沒關(guān)系，又不熟，我又不喜歡他。”馮然灑脫道。
“好的?！?/p>
葛曉琳利落地給自己嘴巴做了個上拉鏈的姿勢。
看完病吃完飯，馮然帶著親媽又要往家里趕了，葛曉琳奇怪為什么不干脆在市里住個幾天，反正手受傷了也不能干活，馮然立刻笑了，那怎么可能？
“家里還有一堆活物呢，雞鴨，還有旺財都要喂。旺財，是我家養(yǎng)的狗。”
“哦哦哦?！备饡粤彰忘c頭，是她想簡單了。
李小滿倒是不想再折騰女兒回家，但是也拗不過女兒。
到家又是大晚上了，剛燒好水娘倆都洗了個澡，家里忽然來了個客人，劉芳，也是嫁過來馮家村的媳婦，她是李小滿最好的朋友，也是馮然和馮雨的干媽。
人來也是干正事的，先問了問手的事，接著就規(guī)劃上了，說她明天空出來，幫李小滿把地里的辣椒秧給移栽了。那是立春前后下的辣椒秧了，長得老高老高，李小滿一直沒空移栽，后面又去干活掙錢，加上受傷，就拖到了現(xiàn)在。
劉芳家里也是地多活多，前幾天她娘家嫂子生病又趕回去看了看，剛回來就幫著李小滿打算上了。
“芳姐……”李小滿剛開口眼睛就紅了，她男人死了之后，寡婦門前是非多，除了本家那幾個嬸子嫂子，幫她最多的就是劉芳了。
劉芳好笑：“今天怎么演上電視劇了？這算什么？我們不都是你幫我我?guī)湍愕穆?？?/p>
種田種地都是重體力活，李小滿一個人再能干，也有需要幫襯的時候，但關(guān)系來往，總得有來有往，所以她也不能光受人幫，還得主動幫別人。
但總體來說，還是劉芳幫她更多，李小滿張不開嘴說什么書本上教的那些謝謝之類的肉麻又體面的詞匯，但此刻是真的心里酸酸脹脹的，她想，要不是劉芳這些人，她可能養(yǎng)不大兩個女兒。
平時壓根也沒有那么多的心思，但這會不知道怎么了，可能跟女兒之前那兩場大哭也有關(guān)系。
劉芳又拍了拍跟著紅了眼睛的干女兒：“誒呀，南南，這么大個人了，還哭鼻子？”
三個女人沉默了好一會，最后劉芳也有些鼻酸，不行了，她佯裝打了個哈欠，說要回家睡了，舉著手機手電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