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車處就在主干道的拐彎處,主干道上人來車往,銜接主干道的拐彎處就是通往村子的偏僻泥路。弟弟向來騎車走的是主干道,顯然被搶車后,他為了不遲到,應(yīng)該是選了這條小道。小道是泥路,窄窄的,坑坑洼洼,也并不通往村里,是一條斷頭路。
還好拐向回家泥路的小道兩側(cè),一側(cè)是床單廠,另一側(cè)是個私人加油站。再往后便是茫茫田野,沒有住戶,行人罕至。
根據(jù)鄧辛的交代,就是在這個下主干道的口子上,兩個小子搶了金順的自行車。
床單廠效益不好,處于半倒閉狀態(tài),大門緊鎖,并沒有開工。但另一側(cè)的加油站常有往來車輛加油,警察便快速去加油站找目擊者。
加油站是私立的,給車輛和摩托車加油,經(jīng)營者是一對四十幾歲的兩口子。兩口子說,昨天中午在給客人加油的時候,確實看見有兩個小孩搶了另一個小孩的自行車,但沒有打架。
“然后呢?”金靜急急地問。
“然后那個自行車就被兩個小孩騎走了,被搶了自行車的那個就沿著這條小路走了?!?/p>
金靜氣的咬牙切齒,“你為什么不站出來管管?”
中年男人輕飄飄瞄了金靜一眼,呵呵一下,說道,“關(guān)我什么事,你真是莫名其妙。又不是我搶的自行車,多大個事?!?/p>
警察馬上插話道,“現(xiàn)在被搶自行車的小孩已經(jīng)失蹤快一天一夜了!若你還知道什么,都一并說出來?!?/p>
中年男人這才收起松散,緊張道,“失蹤了?不會吧?!?/p>
金靜再也忍不住什么都不做,丟下眾人,朝那條斷頭路奔去。
一個警察快速跟上,另一個警察和老師還在跟中年男人繼續(xù)詢問情況。
金靜腦子里快速將自己化身成當時的弟弟。
弟弟雖然學習一般,但是個好孩子,被奪了自行車肯定為了不遲到,會選擇這條捷徑奔跑回家。那他一定跑的是直線,只有直線最省時間。這么想著,金靜便踩進了一尺高的麥田里,往家的方向奔跑。眼睛快速搜尋蛛絲馬跡。
麥苗已經(jīng)起身了,被踩過的地方麥子會倒,就一定有痕跡。再加上這里是干燥的北方,這個季節(jié)正是雨水稀少的季節(jié),麥苗上蒙了一層淺淺的黃土灰跡??焖俦歼^,能騰起淺淺的塵土。
根據(jù)這個細微的情況,金靜跑了百十米,騰然發(fā)現(xiàn)有一片被踩倒的麥苗,三平大小,像兩只狗在田里打過架一樣,撲倒了一片麥苗。金靜快速站住腳,腦海里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畫面。
跟自己來的那名警察也趕到了,和金靜并排站在一起,望著眼前東倒西歪的三平麥苗田,大口喘氣,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金靜眼眶里已經(jīng)盈滿了淚水,放眼這塊麥田,再往前看,麥田已經(jīng)沒有任何奔跑過的痕跡了??磥砭褪沁@里,弟弟一定是在這里失蹤的。被什么人撲倒帶走了,錯不了。
警察抬腳正要繼續(xù)沿著方向找,金靜伸出胳膊攔住了,喃喃道,“就是這里,順順就是在這里失蹤的,我肯定。你看,麥子都倒了一大片,肯定發(fā)生了什么。他瘦小,被人撲倒,反抗過,但是沒成功,最后被抓走了?!?/p>
警察一頓,收住了準備踏出去的腳,皺眉觀察起來,“還真是,這里的壓痕明顯發(fā)生過什么。我打電話叫人?!?/p>
很快大批警察來了,將此處拉了警戒線,村里人也聞訊趕來,將現(xiàn)場圍的水泄不通。都盼著警方能快速找到有用的線索,不愿離去。
爸媽看見這片壓倒的麥子,不得不往壞處想,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
有學生失蹤的消息已經(jīng)徹底傳出去了,聞訊圍觀的村民們越來越多,知不知情的都開始各種小聲猜測:
“不會是被人販子抓走了吧,聽說現(xiàn)在那些斷手斷腳乞討的孩子都不是親生的,抓來打斷手腳或者割了舌頭,好控制。真是喪了良心了,沒錢就別花,盡霍霍別人家小孩?!?/p>
“就是,都十幾歲了誰買了去也養(yǎng)不熟,肯定不會留著頂門立戶。沒那么好心的人了,唉,兇多吉少啊。好好個孩子,又不是天生殘疾,被活生生打斷手腳,太殘忍了?!?/p>
“你們看新聞沒?現(xiàn)在新聞上一直說誰誰誰又換了器官,你們說這娃不會被……”
“呸呸呸,不會的,那也需要配得上,又不割了就能用。嚇死人了,不要胡說。我看就是家里大人得罪什么人了,人家報復才把小孩捉走了?!?/p>
“那可不一定,器官這東西又不是工廠能生產(chǎn)的。就算有捐贈的,就能那么巧剛好能配上。我看十有八九是被偷走割器官了,找不回來了?!?/p>
……
眾說紛紜,這些話都被爸媽聽了進去,媽媽急火攻心再也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救護車很快將媽媽拉走。
金靜多想跟著車走,但她更著急弟弟的下落。小姨和姨媽緊急跟車去了醫(yī)院,爸爸在幾個男性親戚的攙扶下,勉強支撐站著等第一手的消息。
很可惜,警方在一番偵查后卻一無所獲,除了被破壞的麥田能證明這里確實發(fā)生過什么,一點其它線索也沒有。甚至連一個煙頭,一根頭發(fā)都沒有找到。
失望的人群慢慢散去,現(xiàn)場僅剩三十四號親朋。
警方開始大面積尋找目擊者。離此處最近的床單廠和加油站成了最重要的排查點,床單廠后面的污水排水池也開始打撈。一切有可能的地方都開始細細查找起來。
金靜緊繃的神經(jīng)隨著一無所獲,漸漸恍惚。失蹤的時間越久,弟弟能找回的概率越低。
警方已經(jīng)開始排查各個路口的車輛,能想出的辦法都在用。
在姑父姨父姨伯的攙扶下,和爸爸不知怎么走回了家。村里的往常生活秩序還沒恢復,到處鬧哄哄的。
金靜不死心,又奪門而出,她想再找一遍。
爸爸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還是踉踉蹌蹌?wù)酒鹕沓鲅宰钄r,“歇會兒吧,靜靜。你弟弟一定能回來,一定能回來。我再也不逼他學習了,只要人好好的比啥都強。”
金靜聞言,淚水奪眶而出。弟弟是男孩,是家里傳宗接代的男孩,不能出事。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找!一直找!找到為止,不能停歇!
踉蹌出門,迎頭碰上鄰居周神婆。
周神婆沖金靜道,“孩子別急,金順沒事,我已經(jīng)跟神上了香,保佑他平平安安回來?!?/p>
“謝謝你,周婆婆?!?/p>
說完,金靜就跑出了門,腿腳卻有些綿軟。從昨天知道消息到現(xiàn)在,她一刻也無法閉眼,弟弟不知在哪個地方有多害怕多遭罪。
那塊麥田里,金靜返回現(xiàn)場又翻找了一遍,痕跡確實在那塊倒成一片的地方斷了。床單廠警察在排查。
就在金靜茫然不知該往哪里找時,身后的斷頭路上卻出現(xiàn)了一個佝僂的身影,是狗俊媽,那個八十多歲的衣衫褸的瘦老太。她背上扛著一個鼓囊囊的黃色的口袋,慢慢走來。
金靜以為她知道什么所以在靠近自己,結(jié)果狗俊媽只是低著頭,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樣,從麥田上穿過,走最捷徑的路朝自己家走去。
金靜茫然追隨著她的身影,往遠處的村莊看去。果然,從這里可以直線到達村外的狗俊家。
她趕緊追上去,朝狗俊媽急急問道,“婆婆,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這么高,瘦瘦的,昨天中午放學的時候,他路過這里?!闭f著,金靜用手大概比劃了下弟弟的身高,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舒緩。
狗俊媽聞言,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過頭。一臉滄桑褶皺老年斑灰撲撲的臉,頭發(fā)花白稀疏,眼皮耷拉成三角型,她放下背上的袋子,一陣塑料金屬的嘩啦聲。瞇著眼睛仔細瞅了瞅眼前二十出頭的女孩,仿佛想起了什么,咧嘴問道,“你是?”
“婆婆。我是咱們村的金靜,我弟弟金順昨天丟了。”
“金靜?”婆婆像想不起來似的,喃喃重復道。
“對,我是金靜,我爸爸是金海波,我媽媽是周艷紅。昨天中午放學我弟弟金順丟了,直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婆婆你是不是經(jīng)常路過這里,昨天有沒有見到我弟?現(xiàn)在家里已經(jīng)亂套了,你能告訴我,你見過他嗎?謝謝你。”
金靜沒有理由對一位年邁的失獨老人著急,只能盡量夠禮貌的請求幫助。
此時學校里放學鈴聲響起,悠揚的鈴聲傳到了這片行人稀少的田野。廣闊的麥田里站著一老一少。春風吹著,麥苗唰唰作響。
“哦,是海波家閨女啊,你長的像你爸爸。吃飯了嗎?”
狗俊媽說話很慢,聲音很輕,像一只年邁的海馬,慢吞吞的前言不搭后語。
金靜見狗俊媽神情有些糊涂,氣餒道,“謝謝你婆婆,你快回家吧?!?/p>
“哦?!?/p>
婆婆慢悠悠的艱難的重新背起黃色肥料口袋,又緩緩往家走,嘴里嘟囔著自言自語,“那孩子是你弟弟啊,長的像,只是不乖?!?/p>
正要轉(zhuǎn)身離開的金靜聞言大驚失色,三兩步追上狗俊媽,急急問道,“婆婆,你是不是昨天見過我弟?”
狗俊媽又一臉糊涂,兩眼茫然的問道,“我要回家,狗俊等我回去做飯呢。”
金靜一定覺得自己瘋了,這老太太顯然瘋了,神志不清。狗俊都死了,還給狗俊做飯呢!只能無奈的放下胳膊,失落道,“回家吧,婆婆?!?/p>
狗俊媽歪著頭又像清醒了一樣問道,“去婆婆家喝口水吧。”
鬼使神差,金靜點點頭,幫狗俊媽背著垃圾口袋,攙扶著老太太朝狗俊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