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小碎步地跑過去用手抱著吳昊的脖子,頭伏在吳昊的肩上,嘴里念著“我的兒呀,我的傻兒呀,你怎么這么不小心……”,終于平復好心情,才抬起頭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吳昊包著紗布的頭心輕聲問:“疼不疼?痛不痛?感覺好一點沒有?”
吳昊說只是一點皮外傷,不礙事。
吳昊終于向我招手叫我過去。他的左手上纏繞著紗布,我用雙手托著他的左手,只看得到幾根手指頭,眼淚已涌滿了眼眶。吳昊夸張地叫我別哭的把紗布弄濕了,到時感染了要我賠他的手。他用右手拉著我的手,問我這兩天有沒有想他,沒有他在身邊我睡得好不好,寶寶這幾天在肚子里乖不乖。他還說他沒有破相,是整容了,一只眼睛變雙眼皮了,比以前更帥了。我的眼淚滴在吳昊的右手上。
婆婆說都這樣了還開玩笑。
公公說沒有傷著筋骨已是萬幸。
那天下班,吳昊騎著摩托車剛走一半,在一個拐彎處,沒有減速,撞到一個小石頭上。車子一偏,吳昊從車上飛出去四五米,在地上滑出一兩米,摔在一堆沙旁。半邊臉從沙石地上擦過,暈過去了。
當吳昊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地用手摸一下臉,手上全是血。吳昊動了動胳膊,動了動腿,還好,沒有骨折。他準備騎上摩托車回家,發(fā)現(xiàn)左手火辣辣的疼,巴掌下方蹭的血肉模糊,一手的血。他之前還以為是臉上的血貼在手上了。臉上的血向衣服上流,手上的血向地上滴。他把摩托車后座的一根繩子解下來,纏在左手腕上,想止點血。他給爸爸打了個電話,爸爸叫他在原地不要動。
十幾分鐘后,工地上的包工頭開著桑塔納帶著公公一起來了。吳昊上了小車,公公在后面開著摩托車。
先到一個就近的小醫(yī)院,醫(yī)生說傷在臉上有些嚴重要縫針,醫(yī)院沒有美容針。又跑到市內的醫(yī)院。醫(yī)生在他的下巴,鼻子,眼角,額頭和巴掌上,五處縫針。
剛縫完針,媽媽的電話打來了,吳昊叫爸爸不要說他受傷了的事。
又去拍了片子,一切都好,沒有骨折。
爸爸給吳莉打了個電話,叫她去給吳昊買套衣服。
脫下真皮外套,衣服的左邊袖子和領口都破了?;疑碌那懊姹谎境杉t色,吳莉看著她哥哥的樣子當時都嚇哭了。
“哥,你不是要瞞著我嫂子嗎?現(xiàn)在竟把我媽和嫂子全召喚來了?!眳抢蛉藳]到,聲音先到了。
吳莉用籃子給我們送飯菜來了。
她帶了一些飯菜,還提了一保溫杯的湯。是紅棗銀耳湯,她用勺子舀了一方便碗?yún)顷?,又舀一碗我,還舀了一碗旁邊病床的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吃。
吳昊左手不能端碗,他說他不喜歡吃甜的,如果我喂他吃,他可以勉強吃一些。婆婆趕忙走過來,她要喂吳昊吃。吳昊把碗放桌子上,說自己能吃,只是開了個玩笑。
“嫂子,你不知道,我送衣服來的時候,他就是一個血人,渾身上下都是血,他還叮囑我不要告訴你和媽,說怕你們擔心?!眳抢蛐敝劬顷徽f,“哥,你這么善良的人,怎么就這么倒霉呢!”
“倒霉啥,很享受。能享受大家的關心和照顧也挺不錯的,特別是莉莉的照顧。謝謝莉莉!”
“去,去!快點好起來,我可不想伺候你?,F(xiàn)在叫嫂子伺候你?!?/p>
“你現(xiàn)在又沒男朋友,伺候下你哥哥我怎么啦!”吳昊把碗伸過來,“這臘香腸真好吃,妹妹,再伺候哥一碗!”
我,公公,婆婆都笑了。
吃過飯,公公回了工地,婆婆到吳莉租住的房子去了,我留下來陪吳昊。醫(yī)生說明天換完藥就可以出院。
同一個病房里除了吳昊還有一個脖子燙傷的兩三歲的小女孩,媽媽陪著;一個鞭炮炸傷眼角和手的六七歲的小男孩爺爺陪著。我笑吳昊住兒童病房。
晚上我和吳昊正聊著天。小女孩問她的媽媽:“媽媽,這個大肚子的阿姨怎么還沒有走,她晚上在哪兒睡呢?”
“和這個長得怪怪的叔叔睡呀。”我笑著說。
小女孩又問她媽媽,這個阿姨為什么要和這個叔叔睡一塊兒。她媽媽說,叔叔是阿姨肚子里孩子的爸爸,他們是一家人。孩子又說:“那我爸爸呢?他為什么不和我們睡一塊?”媽媽解釋說爸爸要賺錢,賺錢才有錢看病,才有錢跟你買芭娃娃。小女孩似懂非懂的點頭。
那個六七歲的孩子的爺爺說,現(xiàn)在的孩子一年兩年才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一面。孫子幾個月大的時候,兒子和媳婦就外出打工,把孩子丟在家里。爺爺奶奶帶到這么大,現(xiàn)在到了上學的年齡,越來越帶不好了。一個是不聽話,有個什么閃失,不好向他父母交待。更主要的是,孩子的作業(yè)老人也不會教。“難哪!掙了錢,顧不了孩子;在家里守著孩子,沒有錢?!睜敔斨睋u頭。
吳昊說,他和我以前也是在外面打工,結婚后就沒有出去?,F(xiàn)在在家里待著暫時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只能在工地打打雜,就出車禍了。
小女孩可能睡著了。她媽媽很羨慕我們小夫妻倆,感情這么好。她說夫妻倆在一塊就是幸福,千萬不要分開,夫妻分開了,可能就真的分開了。她和孩子的爸爸之前也在廣東打工,在孩子快出生的時侯她回到老家待產,兩地分居,在孩子八個月大的時侯,她和他就離婚了。
“姐,你這么年輕,你應該為孩子找個爸爸呀。好男人多著呢,對孩子也好。”我說。
“是的,姑娘。按說我們老人不該插嘴。你離婚有兩年了吧,遇到合適的就考慮一下,對你們母女也有個照應。我們老人可是有感觸的,有個什么事,沒人幫一把,可難呢?!蹦俏粻敔斦f。
我看到這位不到三十歲的女人扯動了一下嘴角,笑著搖搖頭。
我們仨和衣睡在一張單人床上,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幸福。
第二天一早,吳昊去換藥了。
一個三十來的年輕人提了一袋水果走進來了,我以為是小女孩的爸爸。我拿眼睛盯著他,西裝革履,長臉,高鼻子,明亮的眼睛……這么清冷的人怎么也是個負心漢?難道就是因為長了一雙讓人覺得似曾相識的眼睛?
“你是弟妹吧?”他望著我笑:“我是吳昊工地的負責人老李。聽說他今天出院,我來看看?!彼褪俏医Y婚那天那個開桑塔納的接親的司機。這雙眼睛我在汽車的后視鏡里對視過一兩秒。哪里有什么似曾相識的眼睛,明明就是真的見過。他叫李彬,吳昊常提起他,那一次婚宴他臨時有事先行離開了,實際上我沒有見過他的正臉。
我馬上站起來,請他坐,說吳昊換藥去了,爸爸辦出院手續(xù)去了。
我接過他的水果,放在床頭桌上,忙給他搬一把椅子讓他坐,我自己坐在靠桌的床邊。真尷尬,為我剛才不以為然的眼神。
媽媽常說:會看人眼一梭,不會看人看個窩。意思是教我們,看人稍稍用眼珠瞟一下就就行,不要用眼神盯著人瞅,讓人不自在。
“這小女孩好可愛。”這個“老李”對鄰床的小女孩說。
他又問:“你的小寶寶還有多久出生?吳昊馬上要當爸爸了?!?/p>
“還有三個月。你一點都不老,怎么叫老李?你家娃多大了啦?”我沒話找話。
“沒有娃。還是單身。他們都習慣叫我老李?!?/p>
“哦?!闭嬖撍溃∥矣制鹕砟孟憬端?。
這時吳昊和婆婆換藥回來了。
吳昊喊他“李總”。這個李總從包里掏出一個紅包,雙手握到婆婆的手里,說吳昊受罪了,這是公司的一點心意。
公公辦完出院手續(xù),聽婆婆說到紅包,他一把拿過紅包,硬是塞到李彬的包里。
“李總,這錢我們不能拿。孩子自己騎車摔了,這幾天我們父子倆沒上班,還算工時,已是很感謝了。公司的心意我們心領了?!惫牙羁偟陌狭?。
我們拿著東西走到門口,小女孩說:“媽媽,這個阿姨肚子里的小弟弟什么時候出來?他會和我玩嗎?”
婆婆放下手里的包,高興地轉回身抱著小女孩親了一下她的臉,又留下一串香蕉,說留給兩個小孩子吃。
李總叫李彬,他開著他的桑塔納把我們送到吳家村。在車上,他給我們講,武漢到廣州要修一條高鐵,規(guī)劃圖要穿過吳家村,一部分房子可能會被拆除。
婆婆說,可別拆到我們的房子。我們的房子才建三年,還是嶄新的,單門獨院,坐北朝南,住著自在又舒服。
李彬說,房子住久了,都有感情。
“要是修到我家,讓它高鐵拐個彎。”婆婆說。
“媽,那是修鐵路,都是國家征地,按規(guī)劃來。”
“我管它什么國家,這房子就是我家的。當初建的時候還花了錢,國家批給我的?!逼牌偶恿恕?/p>
吳昊對婆婆搖頭。
李彬笑笑沒出聲。
過了兩天,吳昊去拆了線。
吳昊的額頭,眼角,鼻邊像蜈蚣的腳,當時摔的時候,真疼。仔細看,有點突兀。乍一看,還是那么俊朗。眼角的褶皺就是加工的雙眼皮,多了一份成熟。
休了兩天,吳昊準備去上班。沒上班還領公司的薪水,多不好意思。
婆婆叫吳昊就住工地,就不要再天天向家里跑。一個星期和爸爸回來一次。
我也叫住工地。
吳昊說,工地吵,睡不好。
“習慣就好了。天天來回跑不辛苦嗎?小玥有我照顧你就放心好了?!?/p>
我望一眼吳昊,覺得婆婆是在怪我。吳昊摔傷,是我的責任。
“正好我可以到我媽那住段時間。兩個多月沒見爸媽,怪想他們的?!蔽艺f。
“玥玥,這大個肚子回娘家,又遠又不方便,孩子有個閃失怎么辦?我照顧你是一樣的?!?/p>
“媽,沒事的。讓吳昊送我去,我待個十來天,再讓吳昊來接我。”我打定主意要回去。一直也有準備回去一趟,產檢,準備小孩的衣服,盼吳昊下班,把家里的娘倒忘了。
“還是你媽媽親呀,回去讓你媽媽做點好的你吃?!逼牌琶黠@不高興。
“媽,我上次都長好幾斤啊。我媽做的飯菜可沒你做的好吃。”我討好婆婆。
“我還是回家睡,工地上睡不習慣。我上幾天班,就陪玥玥回去一趟,看看爸爸媽媽就回來。”吳昊說。
“隨便你們年輕人?!逼牌拍弥z頭出去了。
我和吳昊回到娘家,媽媽一眼看到他臉上的傷疤,心痛的說:“孩子,你怎么摔得這么嚴重,怎么這么不小心?”我笑說,女婿真的是半個兒子,女兒也就變成半個女兒了。
“你是個傻瓜。女婿也是我的兒子。”媽媽指著我說。
第二天,我堅持讓吳昊回去。媽媽也叫他回去上班,讓我在這呆段時間。臨走時,吳昊悄悄塞給我五百元,我不要說我不用錢。他壞笑著在我耳邊說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是他的女人,得用他的錢。我嘴上說誰是你的人,心里暖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