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昊是我的前夫，我們已離婚十五年了，七年我們是斷聯(lián)的，準確來說是頭七年和后七年我們是完全沒有任何聯(lián)系，中間有一年有一些交往。
我有三十多天沒有來例假了，拿驗孕棒一測，兩條紅線。前幾年上過一次節(jié)育環(huán)，那個鐵環(huán)安在子宮里后月經(jīng)一直不規(guī)律，還肚子痛，半年后就取出來了。老公陳劍是一名海員，一年有九個多月不在家，我們就算著排卵期避孕，這么多年也沒出過問題。這一次不知道怎么就出問題了。
我今年已經(jīng)40歲整了，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上大一，女兒讀初二，小兒子讀小學一年級，三個孩子都乖巧聽話。
周一我到醫(yī)院來做了四個檢查。上午驗了尿和做了B超，下午做了B超又做了血常規(guī)，然后我住院了。我告訴孩子奶奶我有些貧血，醫(yī)生建議住院幾天，我把血常規(guī)的化驗單放在床頭，大家都看得到。
三瓶點滴輸完，去了趟洗手間。我把吳昊帶來的雞湯拿到醫(yī)院的微波爐里準備加熱吃一點，老媽的視頻電話又打來了。我掃視了一眼周圍，接起了電話。
媽媽說今天的秧已插完了，收了個早工。上午的太陽真是毒，把一塊老黑臉都曬紅了，秧苗插在田里就打卷了，受刑啰，陰天就不會遭這大的罪。田里上高下低，水也不滿，高的地方都見泥巴了，幾個月沒下一滴雨?，F(xiàn)在插秧家家戶戶守在池塘邊抽水，池塘馬上見底了，再不下雨，這栽的秧也難得活命。
媽媽一直說著，然后突然告訴我，她昨晚夢到我生病了，吐血了，走路還要人拉著走，她一早上就心慌慌的，早上不敢說，早早的給我打了個電話才放心了，又問孩子們好不好。
我跟媽媽講夢都是相反的，讓媽媽把手機拿遠一點，晃一晃。我看到媽媽打著赤腳，褲腿挽到膝蓋上，衣服上腿上滿是泥巴。我說我媽是赤腳大仙，都成仙了，還干什么農(nóng)活，還著什么急，給天上的雷公電母打個招呼下一場雨就行了。媽媽說我說話沒個正經(jīng)，不跟我講了，笑得皺紋都接住了她臉上的汗珠。
夢，媽媽的夢，夢到我病了。
心情一下就不好了，雞湯沒有加熱就端回來了，不想吃了。
躺床上發(fā)呆，下午就住進來一個三十來歲應(yīng)該有五六個身孕的女人，可以用前呼后擁來形容她的到來。有引路的，有拿東西的，有攙扶的，還有小心叮囑的。這一群人應(yīng)該是雙方父母和她丈夫。安頓好后，其它四個人走了，留下來的應(yīng)該是女人的媽媽。
這病房是產(chǎn)科病房不是保胎的就是待產(chǎn)的。女人的媽媽問我是不是也在保胎。我告訴她我是因貧血住院，已經(jīng)有三個孩子了。她很羨慕我，當聽說我姓韓時，立馬跟我親近了，她丈夫也姓韓，說是碰上家門的人了。她跟我講起了她的女兒。
女兒叫韓芬結(jié)婚七年了，六年都在求子的路上。第一個孩子因為懷孕了不知道吃了感冒藥，就做了人流。后來一懷孕就習慣性流產(chǎn)。這第三次做的試管嬰兒才成功了，一對龍鳳胎?！傲昀?，為了有個孩子，四次流產(chǎn)，三次打排卵針，取卵，我姑娘真是遭幾大罪??！當初如果沒有做人流，孩子都上小學了。”我望一眼韓芬，她一臉云淡風輕地向我微笑，好像她媽媽講的是別人的故事。真正經(jīng)歷過大苦大難的人，內(nèi)心反而是平和的，真是這樣嗎？
直到聽到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我才想起還沒有吃午餐。媽媽打的一通電話打亂了我的思緒，韓芬的求子之路讓我覺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容易，我們看到的只是我們能看到的。
我把雞湯拿去加熱，加熱了兩個來回，雞肉營養(yǎng)成份高不容易消化，雞湯一定要吃滾燙的。我用毛巾包著端出來，雞湯的氣泡在黃油里一升一消，香味一下沖入我的鼻腔，越發(fā)餓了，都想直接倒進嘴里。開始是雞肉和雞皮一起吃，肚子填的半飽的時候，我就把雞皮撕下來先吃雞肉。雞肉湯色澄亮，香醇滿溢，肉質(zhì)細嫩，口感醇厚。我要慢慢地吃，慢慢地品。雞皮我留到最后吃，最好的東西都是留到最后，我不光要品，還要一邊吃一邊回味。真是沒有挨過餓，就吃不出食物原本的味道，多少年沒有吃到像今天這么好吃的美味，湯也喝得一點不剩。懷孕的人早上吃東西容易吐，下午就沒事。
吃完雞湯就到熱水房那兒把被子翻了個面，現(xiàn)在繩子上已晾滿了衣服。除了我，還是有不少人發(fā)現(xiàn)了這塊收集陽光的寶地。
中午又閉目躺了一會，躺下就又睡著了。醒來已是五點，我趕緊把被子抱回來。奶奶之前告訴我，曬被子一定不能等到太陽下山了才收，太陽下山了，陽光就被它帶走了。太陽還在被子上的時候就去收，陽光就被子帶回來了，一整晚都能聞著太陽的味道。
諾一人還沒到，喊著媽媽的聲音就到了。諾一是我的小兒子，別人總夸他長得虎頭虎腦，應(yīng)該是說他有些憨厚吧。他的性格有些像他爸爸陳劍，天真的傻傻的，讓你不忍心說他的不是。諾一先跑到病房，他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婆婆慢四五步到。婆婆給我?guī)砹伺殴菬跫t棗，和婆婆一起到來的還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婆婆退休好幾年了，是一名中學教師的。六十出頭的人，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是從容和優(yōu)雅。婆婆常年就是一種發(fā)型，頭發(fā)挽起來用發(fā)簪固定，給人一種高級感也給人距離感。婆婆的皮膚好，保養(yǎng)的也好，我和婆婆走在一起別人說是姐妹。
諾一趴在我身上告訴我，他今天吃夢龍了。夢龍是一種很好吃很好吃的雪糕，不信可以聞聞他的嘴，不信可以問奶奶，等我病好了讓奶奶也買給我吃。“叫夢龍，知道吧，就是做夢都想吃，和夢里的味道一樣的，就是像做夢一樣好吃！”他補充著，連隔壁床的病人都笑了。
吳蕊補課去了，現(xiàn)在的孩子比大人還辛苦。早上六點多就起床了，上完課還要補課，周末又是培優(yōu)，還要學畫畫，練鋼琴，時間排得滿滿的。
我怕吵，我也想要熱鬧。諾一和婆婆走后，房間突然就安靜了。鄰床的簾子也拉上了，小韓睡了，陪護的丈夫戴著耳機打著游戲，聲音是不外漏的。你獨處時你就適應(yīng)了獨處，當熱鬧后你就適應(yīng)不了不熱鬧。白天睡了幾次，現(xiàn)在一點睡意都沒有。
我沒有告訴孩子的奶奶吳昊來過，有些事不說也許會好一些。
我常常想，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是對的，誰是錯的？想來想去，也分不出好與壞，對與錯。想不明白的時候，我喜歡抬頭看月亮。今晚沒有月亮。
腦子很亂，一想問題腦子就不聽使喚，天馬行空。這么多年好像也沒有真正特意地去想一件事情，真正的想明白一件事。
翻開手機，滿屏都是關(guān)于一個國家話劇院一級女演員離世的消息?！霸谂c癌癥抗爭的近五年時間里，她并沒有悲觀消沉，依然堅定、自信地面對困難，并把對生活的熱愛，用歡笑和溫暖傳遞給身邊的每一個人?！蔽腋惺芎苌畹氖撬詈笙胱龅氖?陪孩子和去寺廟。
每一位母親最舍不下和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孩子吧。每一個女人這輩子最想做的最值得驕傲的身份就是母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