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寂靜。坤森小姐——蒙鑾首席薩瑪琬,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秘密的棕色眼眸,正牢牢鎖在我身上。那句“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驚濤駭浪,余波久久不散。
我僵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巨大的矛盾和困惑撕扯著我。告訴她嗎?告訴她我就是十二年前那個被她稱為“小兔子”、目睹她為小狗小虎(Tiger)落淚的小女孩?告訴她我母親就是當年那個保潔員阿姨?告訴她我像追光者般默默仰望了她十年?
*不行!*一個聲音在我腦中尖叫。她記得的是“小兔子”,一個模糊的童年昵稱,她怎么可能還記得那個瘦小的、不起眼的四年級女生?告訴她,無異于主動暴露自己“處心積慮”進入公司的“粉絲”身份,她只會覺得我別有用心,甚至惡心!就像今早她警告的那樣——“我不喜歡你的接近方式”。
*小虎啊小虎,再幫我一次吧!我該怎么辦?說,還是不說?*我在心底無聲地吶喊,掙扎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就在我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幾乎要鼓起勇氣提起“小虎”這個名字來試探時,坤森小姐卻仿佛失去了探究的耐心,率先打破了沉默。
“算了?!彼鋈婚_口,聲音清冷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剛才那銳利的探究目光也瞬間收斂,仿佛剛才的質(zhì)問從未發(fā)生。“這不重要。”
不重要?我的心猛地一沉。如果真不重要,她又何必大費周章調(diào)閱我的檔案,把我叫到這“冷凍室”里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澀涌上心頭。
她身體微微后仰,靠進寬大的真皮椅背,雙手交叉擱在桌面,姿態(tài)重新變得疏離而權(quán)威?!拔也幌矚g你接近我的方式?!彼毖圆恢M,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買藥,送我回家……”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這讓我很不舒服。請你明白,這些行為,并不意味著我們變得親近。”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原來我的關(guān)心和擔憂,在她眼中只是令人不適的“接近方式”。我用力掐著自己的手心,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低聲應(yīng)道:“……明白了?!?/p>
“還有,”她補充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關(guān)于我偏頭痛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可以出去了?!彼龘]了揮手,示意談話結(jié)束。
巨大的失落和難堪瞬間將我淹沒。原來我做的一切,不僅沒有拉近距離,反而成了她眼中的負擔和需要“清理”的麻煩。我垂下眼簾,掩飾住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僵硬地轉(zhuǎn)身,只想盡快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等等?!本驮谖业氖旨磳⑴龅介T把時,她冷冽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昨晚,”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質(zhì)問,“我讓你到家后給我發(fā)信息報平安。為什么沒發(fā)?”
我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強迫自己迎上她的視線,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不敢發(fā)?!?/p>
“不敢?”她挑眉,眼神里掠過一絲不解。
“是,”我鼓起勇氣,直視著她,決定說出部分真實想法,“我怕……怕您會覺得我又在試圖‘接近’您,怕您會生氣。”說完,我立刻低下頭,聲音低了下去,“首席……請問我可以離開了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辦公室里再次陷入令人難堪的沉默。幾秒鐘后,她才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嗯?!?/p>
我如蒙大赦,幾乎是逃也似的推開門,沖出了“冷凍室”。門外同事們投射來的各種目光——同情、好奇、探究——如同芒刺在背,我只想快點離開。
***
一整天,我都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機械地處理著工作。那些原本因為能在她身邊工作而充滿干勁的瑣事,此刻都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彩。我甚至不敢再抬頭看向那扇磨砂玻璃門,仿佛那是一個會吞噬快樂的深淵。下班鈴聲一響,我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司。管她是不是還在里面加班,管她會不會又突然頭疼?都與我無關(guān)了。我此刻只想遠離這里的一切。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我最狼狽時安排一些意外。
“嘿!莫恩!”
剛走出公司大樓,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從前方傳來。我抬起頭,驚訝地看到諾普(Nop)正站在街對面,臉上掛著熟悉的、陽光般的笑容,朝我用力揮手。
“諾普?”我有些意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你怎么來了?”
“怎么這副表情?誰欠你錢啦?”諾普走近,敏銳地捕捉到我眉宇間的陰郁,關(guān)切地問道,“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麻煩了?挨訓(xùn)了?”
“嗯……算是吧?!蔽液滢o,不想多談,“你怎么在這兒?今天不用加班嗎?”我試圖轉(zhuǎn)移話題。
“下午在附近見客戶,完事兒早,就想著來看看你,順便接你下班?!敝Z普笑著解釋,自然地接過我肩上的背包,“第一次來你們公司,這樓真氣派??!”他抬頭望著高聳的玻璃幕墻感嘆道。
“這棟樓里租戶很多,我們公司只占幾層而已。”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那也很厲害?。 敝Z普由衷地說,“不過最氣派的肯定是你的辦公室吧?不像我可憐的莫恩,還得擠公交、付房租?!彼室舛何?。
“最氣派的是我老板的辦公室,不是我啦。”我無奈地笑了笑,“不過今天回家路上,總算有人作伴了?!?/p>
“那是!本護花使者親自護送,保準你一路平安!”諾普拍拍胸脯,夸張的動作終于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
和諾普一起擠上晚高峰的公交車,人潮洶涌,空氣悶熱,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煩躁喇叭聲。諾普努力找著話題,試圖驅(qū)散我的低落。
“給,你最愛的榴蓮千層(Chinese Cake,此處指泰國常見的榴蓮口味點心),我特意繞路去那家網(wǎng)紅店買的,排了好一會兒隊呢!”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紙盒,獻寶似的遞給我,還貼心地幫我打開。
“謝謝……”我接過,咬了一口,濃郁的榴蓮香氣在口中化開,甜糯的口感稍稍撫慰了心中的苦澀?!罢婧贸浴!?/p>
“我就知道!美食最能治愈我家莫恩的不開心了!”諾普看著我,眼神溫柔,“看你吃得香,我就開心了。怎么,今天是因為堵車才這么悶悶不樂?”
“你總是這么細心?!蔽倚闹形⑴VZ普就像夏日的及時雨,總能在我需要時出現(xiàn)。從小到大,他都像這樣,默默守護,了解我的喜好,包容我的情緒。
“今天……被她訓(xùn)了幾句?!蔽要q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道。
“坤森小姐?”諾普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為什么?你工作出錯了?”
“嗯……算是吧?!蔽液貞?yīng)著,內(nèi)心掙扎。告訴他真相?告訴他我因為“過度關(guān)心”老板而被警告?太丟人了,而且諾普對坤森小姐本來就不太感冒?!胺噶它c小錯誤。”我最終選擇了這個最安全的說法。
“那訓(xùn)你也正常啊,”諾普聳聳肩,語氣帶著理所當然,“她是老板嘛,管理下屬是她的職責。再說了,她那‘冷凍室’的名聲,你又不是不知道?!?/p>
“……嗯?!蔽覠o法反駁,只能點點頭,目光轉(zhuǎn)向窗外。暮色四合,車窗外流動的車燈像一條璀璨的星河,與城市的霓虹交相輝映。
“哇!快看那輛車!”諾普突然興奮地指著窗外一輛極其搶眼的亮黃色跑車,“福特野馬(Ford Mustang)!還是最新款的!我的夢中情車??!簡直像變形金剛里的大黃蜂(Bumblebee)!”他像個大男孩一樣激動。
“大黃蜂?”我被他的比喻逗樂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輛線條硬朗、顏色張揚的跑車在車流中確實鶴立雞群?!按_實很酷,它會變形嗎?”我開玩笑道。
“要是能變形就帥炸了!”諾普兩眼放光,“又酷又貴!等我以后賺大錢了,就買一輛,帶你兜風環(huán)游泰國!”
“諾普你真好。”我笑著回應(yīng),目光也好奇地落在那輛野馬上。就在這時,那輛原本在隔壁車道疾馳的跑車,忽然減速,緩緩滑行到與我們公交車平行的位置。
緊接著,駕駛座的車窗無聲地降了下來。
一張冷艷而熟悉的臉龐出現(xiàn)在車窗后——坤森小姐!她的目光越過車窗,精準地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嘖嘖,這方向盤一看就是定制款的……”諾普還在興致勃勃地品評著,絲毫沒注意到駕駛座上的人。我趕緊收回目光,假裝看向別處,心里祈禱她沒發(fā)現(xiàn)我們剛才在討論她的車,更祈禱她別又認為我“越界”和“窺探”。
“別老盯著人家車看了,車主會不高興的?!蔽倚÷曁嵝阎Z普。
“不高興?開這么拉風的車還不讓人看???”諾普不以為然,“要是我開這車,巴不得所有人都看呢……哇,近看更漂亮了!這車主長得真夠靚的!”他由衷地贊嘆道。
是啊,她當然漂亮,不止是漂亮,是那種讓人移不開眼的驚艷。老天爺!路上這么多車,為什么偏偏是她的車滑到我們旁邊?為什么偏偏是我剛才在看她?早上剛在辦公室鬧得不愉快,現(xiàn)在又和諾普當街“品評”她,在她眼里,我恐怕又成了那個不知分寸、令人厭煩的“粉絲”吧?
叮咚、叮咚、叮咚——
我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連續(xù)三條信息提示音在嘈雜的車廂里格外刺耳。
我心頭一顫,幾乎是屏住呼吸,顫抖著點開屏幕。
首席:你們在討論我?
首席:你很愛管閑事?
首席:現(xiàn)在,看過來。
冰冷的命令透過屏幕傳來,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我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那輛黃色野馬。坤森小姐正透過車窗冷冷地看著我。我艱難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朝她點了點頭。
“你在跟誰打招呼?”諾普終于注意到了我的異常,順著我的視線看去,“坤森小姐?她在哪?在公交車上?”他四處張望。
“在那輛車里……就我們剛才說的那輛跑車……”我聲音發(fā)干。
“真的假的?!”諾普驚訝地睜大眼睛,看清駕駛座上的人后,立刻熱情洋溢地朝坤森小姐揮手示意:“嗨!坤森小姐!”
坤森小姐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沒有任何回應(yīng)。下一秒,車窗無聲地升起,恰好此時前方的紅燈轉(zhuǎn)綠,那輛亮黃色的野馬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如同離弦之箭般瞬間匯入車流,消失在視線盡頭。
“真酷啊……”諾普望著遠去的車尾燈,由衷感嘆,“你偶像開大黃蜂,又美又有錢又聰明,簡直完美女神!什么樣的男人才敢追這樣的女人?。俊?/p>
“她有未婚夫的?!蔽覑瀽灥鼗卮?,心里五味雜陳。
“那肯定也是個完美男人!”諾普理所當然地說。
“……嗯?!蔽覒?yīng)了一聲,心情更加低落。是啊,坤森小姐這樣的天之驕女,身邊自然圍繞著同樣耀眼的人。而我呢?只是一個笨拙的、試圖靠近卻屢屢被推開的小實習生。也許她是對的,保持距離,讓她永遠只是遙遠星空里的一顆星,而我,只在凡塵仰望就好。這才是正確的結(jié)局。
然而,我顯然低估了坤森小姐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風。
***
深夜,萬籟俱寂。我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震動聲從半夢半醒中驚醒。刺眼的屏幕光在黑暗中亮起,晃得我睜不開眼。
我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機,瞇著眼看向屏幕。
首席: [貼圖 - 一只翻白眼的小狗]
首席: [貼圖 - 一個寫著“?”的對話框]
首席: [貼圖 - 一只貓把手機扔飛]
我???
睡意瞬間被驅(qū)散了大半。我猛地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首席: [貼圖 - 一個爆炸頭小人滿臉問號]
坤森小姐?凌晨一點?給我發(fā)了一堆意義不明的貼圖?這是什么新型的“冷凍室”溝通方式?
我徹底懵了,睡意全無,瞪著那四張風格迥異、完全看不出關(guān)聯(lián)的貼圖,大腦一片空白。這是什么意思?某種加密通話?還是……她偏頭痛又犯了,難受得無法打字?
擔憂瞬間壓過了困惑。想到她獨自在那空蕩蕩的大房子里,萬一又像上次那樣疼得摔倒在地……我?guī)缀鯖]有猶豫,直接撥通了她的號碼。
嘟……嘟……
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喂?什么事?這么晚了。] 坤森小姐的聲音傳來,帶著被吵醒的沙啞和不耐,但聽起來……似乎沒有痛苦?
“呃……我……”我一時語塞,準備好的關(guān)切話語卡在喉嚨里,“我……我看到您給我發(fā)了好多貼圖……我擔心您是不是又不舒服,需要幫忙……”我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結(jié)巴。
[我需要你幫什么忙?] 她的反問帶著一絲嘲諷。
“可是您發(fā)了一堆貼圖……”我小聲辯解。
[所以你就該給我也發(fā)貼圖回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這還用教嗎”的理所當然,[誰讓你打電話了?!還有,你什么時候存的我號碼?我允許了嗎?你是不是又在試圖跟我套近乎?]
一連串的質(zhì)問劈頭蓋臉砸過來,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我最后一絲擔憂。
我氣結(jié),委屈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直接按下了掛斷鍵,差點把手機扔出去!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嗡嗡嗡——
手機幾乎在掛斷的下一秒又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赫然還是“首席”。
接,還是不接?我盯著屏幕,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我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
[為什么掛我電話?] 坤森小姐的聲音聽起來更不悅了。
“我……我怕打擾您休息……”我咬著牙回答。
[你確實打擾到我了!凌晨一點半!] 她的聲音冷得像冰,[請你記住這一點。]
“我會記住的?!蔽业穆曇粢查_始發(fā)冷。
[……]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你為什么……這么容易就認錯?]
“不然呢?”長久積壓的委屈和壓力在這一刻終于爆發(fā)了,我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我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就算我是擔心您,那也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多管閑事!”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滑過臉頰,“坤森小姐,您不就是想指責我試圖當您的朋友嗎?我看到您發(fā)貼圖,第一反應(yīng)是您可能頭疼得厲害打不了字!結(jié)果呢?我得到的是什么?不是感謝,是指責!是懷疑!您為什么總是這樣?!”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只有我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就在我以為她會直接掛斷或者繼續(xù)斥責時,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嘆息。
[……晚安。]
咔噠。
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著手機,聽著忙音,像個傻子一樣呆坐在黑暗里。臉上還掛著淚痕,心里卻是一片茫然和荒唐。
凌晨三點,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而我,一個被老板深夜貼圖轟炸、又被電話罵哭的小實習生,正瞪著天花板,腦子里只有一個巨大的問號在瘋狂盤旋: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像坤森小姐這樣……能一邊發(fā)著意義不明的貼圖,一邊把人罵哭,最后還若無其事說聲“晚安”的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