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時晚上十點半準時睡覺，今天十一點了還沒睡著。在醫(yī)院這樣的環(huán)境里，你不能要求別人開著空調(diào)還把窗戶窗簾拉得嚴實。我剛剛把門關(guān)上了，讓小韓的老公把燈關(guān)了，在黑暗的屋子里玩手機已夠難為他了，我再不能剝奪他坐在窗戶邊擁有從窗戶玻璃外投射進來的微光和窗縫遛進來的一點點外來空氣。他的老婆已經(jīng)入睡了，是我自己睡眠差，連空調(diào)的嗡嗡聲也覺得是干擾睡眠的噪音。
幸虧今天曬了自己的被子，用被子把頭蓋住睡覺。蓋住頭頂，太陽的味道就把我包裹了，溫暖又舒適。這一舒適又讓我想起了奶奶。我對奶奶有著深深的眷戀，那份感情是飽滿的，也是含蓄而克制的。這幾年逢年過節(jié)我提醒吳銘和吳蕊打電話向爺爺奶奶和太奶奶問好，然后我從他們的嘴里打探奶奶的近況。奶奶快90歲了，聽力好，視力好，牙齒好；腿不好，心臟不好，睡眠不好。每次少不了問孩子們一句，媽媽好不好，然后就是媽媽好就好。吳蕊跟太奶奶打電話就不太耐煩，開口就是先交待:太奶奶好，我媽媽挺好。末了，奶奶又問:媽媽好不好？吳蕊就跟我抱怨，太奶奶記憶不好，前面講過的話后面就忘了，總是那幾句話，先叮囑我們要聽媽媽的話，然后就問媽媽好不好。很多次我好想去看一看奶奶，理智又告訴我還是不去的好。
人和人相處，有的相處著就走進了心里，飽滿了感情；有的人相處著侵蝕著你的感情，一點一點的消失。我們一邊受傷一邊自愈，一邊失去一邊成長。來來去去很多人，注定一些人離我們遠去，一定有些人一直在，情也在。奶奶就是那個一直在的人，一直在心里。奶奶知道我掛念她嗎？奶奶的雞是頭一天晚上殺的還是凌晨殺的？奶奶凌晨起來燉雞湯，她晚上睡了幾個小時……
我的眼睛泛光了，是的，我流淚了。房間里閃過一道亮光，一聲悶雷緊跟其后，接著就是不停的炸雷聲，轟隆隆的，雨聲在隨后啪啪啪的拍打著窗戶。已是凌晨兩點多了，我輕手輕腳去關(guān)了窗戶拉了窗簾，小韓倆夫妻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小滿小滿，江河漸滿”，不是沒有道理，第二天的凌晨就開始下雨了，媽媽盼的雨水也盼到了。下雨了，爸爸的腿又痛了吧，每次變天前爸爸受傷的那條腿都會痛，比天氣預(yù)報還準。諾一有沒有沒被雷聲驚醒，他最怕打雷了，一打雷就抱著被子跑到我的床上，今天跑到他奶奶的床上了吧。陳劍的海上有風雨嗎？二萬多公里應(yīng)該不是一一樣天氣。發(fā)個短信問問？阿根廷的時差是一天，他那邊也是半夜三更的，不要打擾和影響他是最好。奶奶昨晚沒有休息好，今天肯定睡得沉，悶雷的聲音吵不醒她。吳昊應(yīng)該不會讓除他以外的人知道我懷孕的事吧。
懷孕，想到懷孕我思維有停頓。
懷孕，是一件多么神圣，多么神奇又美好的事。對于我，懷孕變成選擇。有選擇就有放棄，不管怎樣選擇都會有遺憾吧，這就是成長的困惑吧。懷孕，我的思緒是如此飄渺，是淡淡的哀傷牽引著我回望。我要從哪里開始回憶，從哪里開始記起——那個倚靠在樹邊的小女孩，眼神是那么的惶恐和無助，我要過去抱一抱那個靠在樹邊的小女孩，抱一抱那個曾經(jīng)的自己……思緒飄渺間，我躺在做B超的床上。
那一年是2005年的11月份的某一個周末。
“恭喜你懷孕了！”那個讓人緊張的做B超的中年男醫(yī)生笑著說。
我大腦一片空白，我還沒有結(jié)婚。
“我這幾天早上一吃下去就全吐出來了，渾身沒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得了什么病。你給我多看一下?！蔽业男倪诉说靥?，感覺心要從胸腔跳出來。我語無倫次仍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我必須完整地把剛剛跟那個女醫(yī)生說的話重復(fù)地表述給這個做檢查的醫(yī)生聽。
“沒事，是懷孕的正常反應(yīng)?！蹦嗅t(yī)生又向我的肚子上擠了些液體，用一個方形什么儀器的在上面移動著，盯著電腦。
“醫(yī)生，我只是吃下去會吐，其它什么都好。”我的手捏著床墊，強調(diào)著。
“沒錯，胎心跳得蠻有力的。”醫(yī)生盯著電腦，嘴里念著，“3.2，4，1.9……”旁邊的女孩打印出了一張報告單。男醫(yī)生遞給我?guī)讖埣堊尣敛炼亲由系囊后w，示意我起來。他把B超報告單遞給我，我縮著手不愿意接。他很親切的對我說:“姑娘，不用緊張，你沒有生病。你拿去給醫(yī)生看，她會告訴你結(jié)果和注意事項。注意休息就行了，其它沒什么問題?！?/p>
女醫(yī)生只是瞄了一眼報告單，面無表情地說：“懷孕了，有兩個多月了。注意休息，加強營養(yǎng)，定期產(chǎn)檢?！边€說給我開瓶葉酸，我拒絕了，醫(yī)生直接把處方單子一撕丟垃圾簍，感覺丟棄的就是我的自尊心。我突然覺得這個女醫(yī)生好冷血，或者是到了更年期的女人就是這樣的。從開始讓我化驗?zāi)颍髞碚f我懷孕了，到我說我不是懷孕，是胃不舒服，消化不好，再到她給我開了一張B超檢查單，讓去做的B超，一直到現(xiàn)在，她不曾抬起過頭。她那龍飛鳳舞的處方根本就看不懂，就像幾只雞從紙上走過，把它的爪子印留在了紙上。檢查的時候才知道檢查的是小腹，我好想回去讓那個B超醫(yī)生重新再照一下，吃了會吐，應(yīng)該是照我的胃才對，肯定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了。
我盯著報告單看，上面寫著有胎心搏動。那個跳動的胎心肯定不是我的。我把左手放在胸上，我聽到了我“咚咚咚”的心跳聲，我的心還在我的胸腔里。難道真的是懷孕了？如果懷孕了怎么辦？我要哭了。
我把報告單放在包的里層，出了醫(yī)院，靠在路邊的一棵樹下——這棵樹是我回頭望時，想抱一抱的那個小女孩靠著的那棵樹，我就是從這個畫面開始的深度回憶——我的兩條腿已支撐不起我的身體，要借助這棵樹靠一靠。微風拂過臉頰，一片樹葉落在腳下。良久，兩只腳不知道怎么地就把我?guī)У介L途客運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