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什么也看不到。不,是滿房間的黑填滿了我身體以外的整個空間,眼睛里看到的全是黑。我伸手準備開燈,又把手縮回來摸到了枕頭邊上的手機,準備摸索著開機的時候,又把手機放下了。手機鬧鐘設(shè)置的5:20,天還沒亮吧。
當眼睛適應了黑的時候,陡然生出安靜,房間里物品的輪廓反而清晰了。褶皺的藍色窗簾拉的嚴實,還是穿透了一些弱光進來。隔壁床上潔白的床單和方塊的被套讓人更覺孤單。我用力吸吸鼻,想聞聞桌上的花香味,花只鮮艷卻不香。
我是周一下午住進來的,昨天上午鄰床的小妹就出院了。康乃馨是吳銘快遞到家,奶奶陪著蕊兒和諾一一起把花送給我的。他們說昨天是5月20日,寓意“我愛你”,孩子們愛媽媽?!皨寢?,我們的愛是深深的愛,長長的愛,手拉手的愛!”諾一一邊取下花上的卡片給我看,一邊得意的說,“媽媽,這是我畫的。你看——這是媽媽,這是爸爸,這個最矮的是我,后面打小花傘的是奶奶,哥哥和姐姐就不用我說了吧!”卡片上有瘦長的爸爸牽著頭上戴花的媽媽,有長著小胡子的哥哥,長發(fā)齊腰的姐姐和中間仰著頭一只小手牽著哥哥一只小手牽著姐姐的小弟弟,遠處的打著太陽傘的奶奶正在欣賞路邊的景色,一家六口人在開滿小花的小路上走著,旁邊花叢中蝴蝶飛舞,天上小鳥飛過。
想著,我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了,眉眼也彎了。
我起身,拉開窗簾,外面的也不太亮的光一下子涌入房間,房間柔和了不少。我站在窗前,呼吸空氣中混著的樹木香和露水香。因為睡眠不好,只能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細風拂過我的發(fā)絲,風沁于心。把花放在窗邊是不是能吹出花香?
我把花擱在窗臺邊,用手扶著,把臉埋在白色的滿天星和粉色的康乃馨里,清新、柔和、淡雅、香甜……我聞出了蜂蜜的香甜呢。
我開了燈,打開手機。我要把卡片和花拍個照,留個紀念。我想發(fā)個朋友圈。
微信里,陳劍跟我發(fā)來了一條信息:
我在阿根廷的海上
時間是5月20日早上
你的美好的清晨
時間已然是5月21日
年年520更喜歡521
521是真正的你是唯一
今天是小滿
念一首好聽的詩你聽:
花未全開月未圓
半山微醉盡余歡
何需多慮盈虧事
終歸小滿勝萬全
春歸去,夏又到,升溫的季節(jié)剛剛好
我又去,時牽掛,滿眼歡喜皆因你好
愛你愛我,我愛你 是2025.5.21的花語
看著,我習慣性地搖頭輕笑。
我關(guān)了燈。我不太習慣太亮的光線,喜歡暗一點。朋友圈也不用發(fā)了,發(fā)這些是告訴別人你有多幸福嗎?是證明你幸福還是炫耀你幸福?朋友圈的動態(tài)越來越少了。
曾經(jīng)的我們希望被看見,現(xiàn)在的我們讓自己看見自己,自己感受就可以了,朋友圈里的人是多,沒有幾個是真正的朋友。微信和曾經(jīng)的QQ一樣落寞了,大家現(xiàn)在都熱衷于在抖音上發(fā)視頻。
電話突然響了,是媽媽打來的視頻電話。現(xiàn)在五點了,天已經(jīng)放亮了。我拿起手機,坐電梯下到一樓,來到一棵樹下跟媽媽打過去。
媽媽四點就起床了,起來燒水把一天的豬食煮好了。早飯已經(jīng)吃了,衣服洗了,小豬喂了,準備去插秧,先給我打了個電話。天氣熱只有早上能多干出點農(nóng)活,年紀大了沒那么多瞌睡,就早點起來了?!疤飕F(xiàn)在亮了,你看得見吧,你看梔子花開得幾大!幾多!幾香!只要有人從我家門口走過,就要回頭進來摘幾朵。你爸今年把枝丫修剪了一下,骨朵就結(jié)的又大又多,枝丫都承受不起,要用兩根木棍支撐到?!眿寢屨艘欢鋷吨榈幕?,用嘴吹著里面的小黑蟲,比劃著給我看,花有巴掌大。她把花插在衣服最上面的扣眼里,跟我招著手掛了電話。
鬧鐘現(xiàn)在才響。我到外面吃了份熱干面加了一個煎雞蛋喝了一杯豆?jié){,看見路上少許行人和少許車輛匆匆而過。吃飽了,睡意綿綿,我要回去睡個回攏覺,我還得趕緊去把家里帶來的被子拿到熱水房上面去曬曬太陽。我要在太陽出來以前,就把被子放在那兒,太陽一出來就知道我在等它。
醫(yī)院不讓蓋自己的被子,她們查房的時候我就蓋醫(yī)院的被子,晚上睡覺就蓋自己的被子。
夢里夢到我提了一籃子的梔子花在菜場賣,一元五朵,正在收錢,醫(yī)生來查房,把我叫醒了。我竟真的聞到了濃郁的梔子花香,用力吸鼻,夢里的夢?
“來,查下體溫?!贬t(yī)生給我一個體溫計。我這才發(fā)現(xiàn)桌子上有一小塑料袋的梔子花,床對面還站了一個人。
“吳銘昨晚跟我說媽媽貧血住院了,奶奶讓我給你送點雞湯?!彼f。我一眼發(fā)現(xiàn)桌上的保溫杯就是當年我生吳銘時給我送飯送湯的保溫杯,但是如果不是他開口說話,我?guī)缀醵疾桓掖_認他就是吳昊。七年沒見,他竟胖得我認不出了。
他把桌上的保溫杯打開,雞湯的香氣一下子就飄出來了,上面飄了一層黃油幾顆紅棗幾粒枸杞。他說是奶奶早上起來燉的,奶奶說母雞湯補身子管用。他說奶奶念叨著我最喜歡梔子花了,可惜我病了不能帶梔子花來。他就偷偷摘了一些帶來了。
我的喉嚨一緊,不知道突然生出的感傷是因為什么。我笑著問:“奶奶身體還好吧?你回吳家村了?”
他讓我趕緊把雞湯吃了,他就回去。奶奶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現(xiàn)在睡覺要靠安眠藥,一直念著吳銘和吳蕊。吳銘答應太奶奶端午節(jié)和妹妹去吳家村看太奶奶和爺爺奶奶。
早上吃得太飽,雖然雞湯很香,但是看著飄著的一層黃油我其實有想吐的感覺。我如果說我吃過早餐了,留著晚一點吃,吳昊是不會相信的,他會覺得我是不愿意吃他帶來的食物。他不到八點就到了,那時我正在熟睡中。
我用勺把油向兩邊趕了趕,舀了半碗雞湯,慢慢地吃著,還是很香的,有奶奶的愛在里面,還有五十多公里的路程,這就是一碗真正的心靈里的雞湯。吃了半碗我又加了半碗,還沒吃完我就吐了。吳昊以為是雞湯冷了,他舀了一勺喝下去,雞湯燙到了他的嘴,燙得直吸嘴。我抿嘴笑了,他喝的一口可全是上面飄著的一層雞油,看著沒冒熱氣,溫度可高著呢。他突然很緊張地問我得了什么病,雞湯燙得很,我怎么會吃了就吐,為什么沒有家人來陪我。
我思考了一下,告訴他我只是懷孕了,有點貧血;我只告訴了家人有點貧血。
“你準備打掉嗎?”
“我在考慮?!?/p>
“已經(jīng)有三個孩子了,年齡也在那,身體也不好,你已不適合生孩子?!?/p>
“我在考慮。”
……
我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吳昊留下保溫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