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四月的一個夜晚,時針滑過十點,主臥里只余一盞臺燈兀自亮著?;椟S的光暈如同洇開的舊墨,在午夜時分的寂靜里無聲鋪展,將昂貴絲絨窗簾的厚重陰影也染上一層暖意,卻驅不散空氣里無形的寒涼。
陳銳掀開祁佳身側的鴨絨被,帶著一身未散盡的水汽鉆了進來,動作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他手臂環(huán)上她腰際的動作顯得生澀而刻意,仿佛一場在心底排演過千百遍、終于鼓足勇氣登臺的戲劇,笨拙地拉開了帷幕。
“佳佳……” 他將鼻尖深深埋進她的后頸,聲音悶在昂貴的蠶絲枕芯里,帶著濕漉漉的潮氣和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些天我睡在客房……冷,冷得像是鉆進了冰窖,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生疼。”
祁佳僵著背沒動。指尖卻無意識掐進掌心,這場景太熟悉。新婚燕爾時,那個同樣難熬的凌晨,陳銳也是這樣帶著一身酒氣或別的什么氣息,不管不顧地貼上來,鼻息滾燙地烙印在她皮膚上,賭咒發(fā)誓說會改,說以后都聽她的。那些話語的溫度,曾短暫地融化過她的疑慮,如今回想,卻只剩下諷刺的冰涼。
"你媽今天打電話罵我了!” 陳銳毫無預兆地發(fā)力,猛地將她的肩膀扳了過來。動作有些粗魯,力道失了分寸。他眼底跳躍著一簇祁佳從未見過的火焰,不是往日的溫吞或躲閃,而是一種被逼到角落、混合著焦躁與不甘的陌生熾熱,“她說我再不攏住你的心,祁家這門親就算白結了!是徹頭徹尾的賠本買賣!”
他掌心一片滑膩的汗?jié)瘢闷罴牙w細的臂膀生疼,那力道傳遞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急迫,“我想通了!什么媽寶男,什么窩囊廢……都他媽見鬼去!這日子,就咱倆自己過!就我們倆!”
仿佛要用行動證明這遲來的“醒悟”,陳銳的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急躁,密密麻麻地落了下來。從她驟然蹙起的眉心,到顫抖的眼瞼,再到繃緊的下頜線,最后是那段脆弱的鎖骨。
每一寸肌膚都承受著他滾燙而混亂的氣息。他的手帶著討好的、甚至是卑微的顫意,急切地探進她真絲睡裙滑膩的下擺,沿著腰線向上摸索,指腹帶著薄繭,刮擦著細膩的皮膚。
祁佳卻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近乎獻祭般的熱情狠狠灼痛了。她猛地別開臉,動作決絕,避開了他意圖落在唇上的吻。那雙曾經盛滿溫柔或失望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荒蕪,仿佛凝結了一層深冬的寒霜,直直地刺向陳銳眼底那簇陌生的火焰。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棱墜地,敲碎了房間里所有黏膩的暖意:“你早干嘛去了?” 每一個音節(jié)都淬著徹骨的寒意,“現(xiàn)在說這些,不覺得……太晚了嗎?”
陳銳所有的動作瞬間僵死。那簇在他眼底燃燒的、帶著孤勇意味的火焰,如同被兜頭澆下了一盆徹骨的冰水,猛烈地閃爍、搖曳了幾下,終究抵擋不住那無孔不入的寒意,迅速地黯淡、熄滅,只余一片狼狽的空洞和死灰。他的手從睡裙下擺抽回,有些無措地捏緊了床單。
“佳佳,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我混蛋,我讓你受委屈了……” 他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而嘶啞,帶著一絲再也掩飾不住的、近乎搖尾乞憐的哀求,“我改,我發(fā)誓我這次真的改!你看我的行動好不好?求你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行不行?” 那姿態(tài),低到了塵埃里。
“機會?你覺得我給你的機會還少嗎?每一次你都信誓旦旦,可結果呢?”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紅。
陳銳也慌忙跟著坐起來,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一片蒼皇的灰白。他急切地伸出手,想去抓祁佳緊攥著睡裙的手,指尖帶著卑微的試探和渴望?!凹鸭?,我是真心的。我不想再失去你,這個家不能散?!?/p>
“佳佳,我……我這次是真心……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陳銳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胸腔里艱難擠出,透著一股極力壓抑卻無法掩飾的、巨大的惶恐,“這個家……這個家不能散??!我們……我們……”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出。
陳銳的巴掌聲在寂靜的臥室里響起,沉悶的皮肉撞擊聲如同一聲炸雷,顴骨瞬間變得紅腫變形。
他仿佛一尊失去了支撐的泥塑,搖搖欲墜地跪在床邊,破碎的眼鏡歪斜地掛在耳后,透過鏡片上蜘蛛網般的裂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盯著祁佳,從牙縫中擠出嘶啞的哀鳴:
“夠不夠……佳佳?不夠我再打!”
祁佳指尖陷進掌心,喉頭滾動著酸澀的硬塊。眼前這張狼狽變形的臉,與一年前掀翻飯桌的暴怒面孔詭異地重疊——他永遠在用極端的方式懺悔,卻又在風平浪靜后重蹈覆轍。
她彎腰拾起那片沾染著血跡的破碎鏡片,冰冷的觸感喚醒了她迷離的意識:
“你以為自殘就能抹去你母親緊握著的禮金嗎?” 聲音中帶著寒意,緊握的鏡片邊緣反射出臺燈昏黃的光線,宛如一把懸掛在往昔傷痕之上的利刃。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裂痕,陳銳的喘息聲混合著血腥味在空氣里凝結。
"你總把自虐當贖罪。"祁佳指腹碾過他紅腫的顴骨,看著男人痛得抽搐卻不敢躲閃的模樣,"當我的面自扇耳光?"
陳銳的指尖深深陷入頭皮,抓撓的沙沙聲在死寂中被放大。當祁佳手中染血的鏡片折射出月光時,他脊椎中竄起的寒意比顴骨的灼燒之痛更令人不寒而栗。
祁佳垂眸。月光將陳銳匍匐的身影切割成扭曲的碎片,她忽然想起回門宴那夜,爺爺拄著拐杖在露臺上說:“‘疼’字是病字框裹著冬,老婆要放在心尖上暖著”??申愪J的疼,永遠是先捅一刀再敷藥膏。
“寫保證書?!彼偷卣卵坨R,金屬框架撞擊地面發(fā)出尖銳的聲響,讓陳銳不由自主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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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床墊彈簧在黑暗里發(fā)出呻吟時,陳銳緊緊地抱著祁佳,仿佛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祁佳近日來所有委屈的的淚水都在這一刻決堤而出,她無聲地抽泣著,雙手緊緊揪著陳銳的衣服,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與安寧。
陳銳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內心的喘息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他輕輕地吻住祁佳,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描繪著她的唇形,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這個吻,不似結婚前的那般急切與占有,而是滿含著深情與愧疚。祁佳感受到他的心意,漸漸放松下來,回應著這個吻。她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兩人相貼的皮膚上,咸澀而又帶著一絲甜蜜。
陳銳慢慢松開這個吻,額頭抵著祁佳的額頭,輕聲說:“佳佳,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不會再讓你流一滴眼淚?!逼罴盐宋亲?,聲音帶著鼻音說:“你要是再這么傷害我,我真的會離開你的?!?/p>
陳銳抱緊她,繼續(xù)吻著,慢慢游移向下,吻到她的脖頸,留下細碎的吻痕。祁佳微微顫抖著,雙手也不自覺地攀附上他的后背。
“你好香,老婆。”
陳銳的聲音帶著幾分喟嘆,溫熱的氣息噴灑在祁佳的脖頸,讓她的身體越發(fā)滾燙。
祁佳嚶嚀一聲,將臉埋進他的肩窩,手指不自覺地揪緊他的頭發(fā)。陳銳的吻愈發(fā)熾熱,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點燃。
“嗯…” 她喉間溢出的輕哼帶著妥協(xié)的綿軟,身體卻仍緊繃如弦。他的唇終于貼上那枚被調包的婚戒。廉價人造碎鉆硌著他的下唇,戒圈卡在祁佳無名指根,如同一道冰冷的鎖。
陳銳的動作驟然停滯,呼吸粗重地噴在她起伏的胸口。
“把它摘了?!标愪J的聲音從齒縫擠出,帶著情欲里突兀的冷硬,“我明天就帶你去買個新的,你不是喜歡紅寶石戒指?”他喘息著承諾,掌心急切探入她衣擺,沿著腰側曲線向上摸索,“買你挑的…最貴的…” 指尖觸到內衣邊緣蕾絲的瞬間,祁佳忽然側頭避開他索求的唇。
“你關手機了?” 她問,目光盯在床頭柜沉寂的電子鐘上。
陳銳身體一僵,埋首在她頸窩悶聲道:“電池摳了…今晚誰都不能打擾我們。”說罷,陳銳滾燙的吻再度落在她起伏的胸口,他的手也開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
祁佳卻沒有再躲開他的吻,任由他帶著贖罪意味的啃咬在鎖骨烙下殷紅。祁佳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嵌入陳銳緊繃的后背,指甲劃過的地方激起細小的戰(zhàn)栗。
他沒有移開,反而像受到了某種鼓勵,更深的吮吻在她肌膚上種下深紅的印記,如同某種隱秘的標記??諝庹吵淼萌缤厶?,包裹著兩人急促交融的喘息,窗外城市的霓虹透過未攏緊的窗簾縫隙,在昏暗的室內投下一條流動曖昧的光帶,像一條窺探的蛇。
陳銳滾燙的手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沿著她腰側流暢的曲線向下探索,所到之處點燃燎原之火。祁佳的身體在他的掌控下微微顫抖,并非全然是抗拒,更像一種被強電流貫穿的失控感。
她閉上眼睛,感官被無限放大——他粗重的呼吸拂過耳廓,指尖掠過布料邊緣時引起的細微摩擦,還有他身上那股強烈男性荷爾蒙的氣息,霸道地侵占著她的每一寸空間。
就在他的手即將探入更私密的領域時,祁佳忽然弓起身,并非逃離,更像是迎向他。這個意外的動作讓陳銳的動作頓了一瞬。她抬起眼,眸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幽深,里面翻涌的情緒復雜難辨,有沉淪的迷霧,也有尚未熄滅的、冰冷的火星。
“陳銳…”她的聲音沙啞,破碎在兩人急促的呼吸間隙,卻像一盆冷水,讓他灼熱的動作瞬間僵住。他抬起頭,額發(fā)被汗水濡濕,眼底濃郁的情欲尚未褪去,混雜著一絲被打斷的不耐和更深的探究。
祁佳看著他,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戾氣,以及那戾氣之下更深的不安。她沒有退縮,反而抬起一只手,冰涼的指尖輕輕撫上他緊蹙的眉心,那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卻又更像一種疏離的憐憫。
“你每次……”她微微喘息,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喉嚨里艱難擠出,“都這樣嗎?用…用這種方式…來堵別人的嘴,還是堵你自己的心慌?”
她的質問輕飄飄的,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精準地刺破了激情構筑的幻象泡沫。陳銳眼底翻騰的情欲驟然凝固,隨即被一種被戳穿秘密的狼狽和暴怒取代。
他猛地撐起身體,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胸膛劇烈起伏,鉗制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勒出清晰的指痕。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挾著山雨欲來的風暴,“祁佳,這種時候,你一定要提那些掃興的東西?”
“掃興?”祁佳迎著他幾乎要噴火的目光,嘴角卻勾起一抹近乎凄涼的弧度,“那些‘掃興的東西’,不是像影子一樣黏著我們嗎?你以為…把電池摳掉,它們就不存在了?”
“閉嘴!”陳銳粗暴地打斷她,眼神兇狠得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他俯下身,氣息噴在她臉上,帶著灼人的熱度,“我讓你今晚別提這些!那些狗屁玩意兒我會處理!現(xiàn)在,這里,只有你和我!”
他用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tài)宣告主權,試圖用更激烈的吻和撫摸重新點燃她的感官,封堵她所有不合時宜的清醒。
祁佳偏開頭,他的吻重重落在她的臉頰。她沒有再激烈反抗,只是身體細微地繃緊,像一張拉滿卻無法射出的弓。她沉默地承受著他帶著發(fā)泄意味的啃噬和撫弄,目光越過他汗?jié)竦募珙^,投向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光斑。那里,似乎映照著另一個喧囂而冷酷的世界。一滴冰涼的液體順著她的眼角無聲滑落,迅速湮沒在同樣冰涼的床單褶皺里,仿佛從未存在過。
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更深沉的恐慌攫住了他,那是一種即使擁抱著她,也感覺她隨時會化作青煙消散的空洞感。他所有的霸道和強橫,在她無聲的淚水和徹底的靜默面前,顯得如此蒼白而幼稚。
他頹然地將額頭抵在她頸側,滾燙的皮膚相貼,卻感覺不到溫暖。“……你到底要我怎樣?”他嘶啞地問,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憊,那強撐的堅硬外殼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泄露出底下深藏的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