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灣免稅城的璀璨玻璃穹頂灑下耀眼的光輝,祁佳佇立于精致的化妝品專柜之前,指尖輕輕撫過鍍金瓶身帶來的絲絲涼意。
她精心挑選了兩份奢華的抗衰老精華禮盒,一份是為母親所選,另一份則輕巧地放入繪有椰林風(fēng)情圖案的購物袋中。
“也給你媽挑選了一套?”她轉(zhuǎn)過頭,平靜地詢問陳銳。
陳銳正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聞言頭也不抬:“不用,我媽從來不用這些瓶瓶罐罐,嫌麻煩還浪費錢?!彼Z氣隨意得像在談?wù)撎鞖?,卻像一根細針,冷不丁刺進祁佳心底最敏感的區(qū)域——那個始終被排除在“家人”范疇外的疏離感。
她回想起那間婚房中,未經(jīng)她同意便被更換的細膩絲綢床品,想起那把藏匿在公婆抽屜深處的婚房鑰匙,還有那筆被以“保管”為由扣留的禮金。她默默佇立了片刻,隨即轉(zhuǎn)身,向著香水專區(qū)緩緩走去。
“挑選兩瓶香水,送給你媽和你小姨吧,以此表達我的心意。”說罷,祁佳掏出了臨走前,祁正國塞給女兒的信用卡!
“這組護膚品,這兩款香氛,勞煩您刷卡結(jié)賬?!逼罴颜Z氣平和地對店員吩咐道。
當(dāng)祁佳將巧妙裝飾的香水禮盒遞到他的手中時,陳銳的目光中立刻涌動著感激之情,幾近謙卑。他緊緊握住她的手,那股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她的指關(guān)節(jié)都感到刺痛?!皩氊悺阏媸翘N心了!這份細心程度,甚至超過了我這個親生兒子!”
他語無倫次,近乎狂熱地承諾,“以前是我混蛋!我發(fā)誓,以后什么都聽你的!家里的事你來拿主意!我再也不亂說話了!”他指天誓日,反復(fù)提及南山寺的誓言。祁佳看著他漲紅的臉、慌亂的眼,像看一場用力過猛的表演。
那波濤洶涌的歉意之下,隱藏著根深蒂固的依賴與無盡的索取慣性。她只是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心中涌起的并非暖意,而是一股更為濃重的疲憊——就如同春日里寒冰初融,顯露出的并非肥沃的土地,而是一片荒涼的凍原。
歸途的陰云在機場露出微妙的征兆。陳銳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陳母那獨具特色的大嗓門輕易地穿透了周圍的喧囂:“兒子啊,你們的航班幾點到達?正好趕上家里的晚餐,我特意燉了排骨等著!”
陳銳目光凝重地望向航站樓巨大屏幕上那刺眼的“延誤”二字,語氣平靜地向母親報告:“媽,航班延誤了,具體時間還未明確。”
“延誤?”陳母聲音提高了幾分,“是哪一班?我看看!哎呀,這得等到猴年馬月?機場吃飯價格高得離譜。你們可別亂花錢買吃的??!” 電話像一根無形的線,瞬間將陳銳拽回那個被掌控的泥潭。
他焦躁不安地搔了搔頭發(fā),對著手機沉聲咆哮:“媽,別插手了!我們早不是小孩子了!”話音未落,廣播中機械的女聲不帶一絲感情地播報出更加糟糕的消息——航班取消了。
絕望的情緒如同導(dǎo)火索,瞬間點燃了陳銳緊繃的神經(jīng)。他猛地一擲登機牌于地,怒指地勤人員,大聲斥責(zé):“你們這究竟是在做什么!說取消就取消,可知這樣的決定會打亂多少人的計劃!”憤怒的唾沫幾乎濺到對方的面龐,他的脖頸上青筋突起,而腰間的淤青在衣物的牽扯中隱約可見——那是昨晚醉酒失控留下的痕跡。
周遭的乘客紛紛投來異的目光。祁佳靜靜地彎腰,將已被汗水浸濕、邊角卷曲的登機牌拾起。她的目光落在丈夫那張扭曲的面容上,那曾在南山寺菩提樹濃蔭下許下的“痛改前非”的誓言,如今已被殘酷的現(xiàn)實撕得支離破碎。此刻,她終于領(lǐng)悟,他那些看似激烈的道歉,不過是害怕失去她這個“光鮮亮麗”的妻子而產(chǎn)生的本能恐懼,而非發(fā)自內(nèi)心的深刻反省。
在一片紛擾之中,陳母的電話固執(zhí)地又一次響起。陳銳仿佛撈到一根救生的浮木般急忙接起,然而他的語調(diào)卻透露著明顯的焦躁:“現(xiàn)在無法返回!航班已經(jīng)取消!只能在機場干等!”
電話那端傳來了陳母尖銳的牢騷,伴隨著一連串精打細算的省錢建議,強調(diào)避免下榻昂貴酒店。就在陳銳對著電話抱怨個不停時,祁佳忽然伸出她的手,輕柔地從他手中接過手機。
她對著話筒,語氣清晰而冷冽,仿佛西伯利亞的寒風(fēng)透過無線電波傳來:“媽,我們會自行安排一切。您,早些休息?!痹捯魟偮?,便徑自掛斷電話。
陳銳驚異地盯著她,仿佛眼前站著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祁佳轉(zhuǎn)過身去,目光透過機場那寬闊的玻璃幕墻,投向遠方漸沉的暮色。夕陽如流淌的赤血,灑在停機坪上那些冰冷的鋼鐵巨獸之上。她開口說話,語氣雖輕,卻像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字字鏗鏘,重重地撞擊著陳銳的心扉。
陳銳,聽明白了。這將是最后一次提醒。在我們結(jié)婚費用的議題上,不論在何種場合、面對何人,若我再次聽到你散播“超過百萬”之類的鬼話——她頓了頓,清晰地吐出最后兩個字,“離婚?!?/p>
沒有瘋狂激動的情緒,沒有淚流滿面的場景,唯有在所有期待耗盡之后的一份極致寧靜。那份寧靜,比任何狂怒的咆哮都要讓陳銳感到心悸。
陳銳嘴唇微張,喉結(jié)上下滾動,卻僅能發(fā)出一聲干澀的回答:“……好?!?/p>
濃重的夜幕完全覆蓋了機場的燈火。在臨時湊合的簡陋經(jīng)濟型酒店內(nèi),陳銳緊縮在狹窄的床鋪上,伴隨著焦慮的鼾聲。
祁佳獨自佇立于窗畔,三亞夜晚的最后一線溫?zé)岷oL(fēng)似乎依舊縈繞指尖,而此時已被空調(diào)吹出的霉?jié)窭錃馑娲?。窗外,遠處的跑道導(dǎo)航燈閃爍不息,宛如一地散落的廉價水晶碎片。她輕輕摩挲著無名指上那枚合金戒指——它從未真正融入她夢寐以求的婚姻。
破曉還未來臨,而在北方家門之后,迎接她的,并非預(yù)想的溫暖排骨湯,而是無聲戰(zhàn)爭的前奏。返程的飛機即將騰空而起,然而有些記憶,永遠凝固在這片熱帶海域與謊言的廢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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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扉,陳家廚房里燉排骨的濃香撲鼻,伴隨著陳母愉悅的笑聲,如波浪般層層疊疊。鐵鍋中湯汁翻滾,那棕褐色的液體在油光的映襯下微微閃光,與入門處斑駁褪色的"囍"字相映成趣,透露出一絲不經(jīng)意的諷刺意味。
“哎呦,我們佳佳回來啦!看看這大包小包的!"陳母聲音提高了些,手已經(jīng)緊緊抓著那些免稅店的袋子提繩了。
祁佳嘴角微微牽動,露出一抹勉強的笑意,她那纖長的睫毛在眼角處灑下斑駁的暗影。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婆婆反復(fù)查驗香奈兒的禮品盒上的防偽標識,心頭忽地掠過婚禮當(dāng)日被偷換的絲質(zhì)床品——那些標榜為“外貿(mào)尾貨”的布料,在皎潔的月光映照下,透露出劣質(zhì)棉花材質(zhì)特有的那份寒磣的手感。
"銳銳,趕緊把空調(diào)開大點,看佳佳的臉都凍成啥樣了,紅撲撲的。"陳媽嘴上這么說著,可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包裝盒上的金色Logo。就在祁佳輕輕地脫下她的羊絨大衣時,廚房里飄出一陣壓低了的抱怨聲:"這瓶香水可貴了,都能買一套護膚品呢!你這位媳婦啊,總是喜歡那些好看的但不實用的東西.....瞧瞧我這臉,干得都能掉渣了……”
陳銳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著,他的聲音讓抽油煙機的嘈雜聲給蓋過去了:“她挑了那個……因為您之前不是嫌事兒太多嘛……”
祁佳攥著那盒被嫌棄的比利時巧克力,糖紙棱角硌進掌心——原來婆婆對物質(zhì)的挑剔早有預(yù)兆,如同婚戒的廉價金屬、被調(diào)包的絲綢床品,都是無聲的貶斥。
祁佳重重地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心里清楚,跟自己這個小肚雞腸的婆婆打交道,真是需要不少耐心和聰明勁。她輕手輕腳地把巧克力擱在桌子上,接著,語氣冷淡地對剛從廚房露面的陳銳說:“之前是你不讓我買的,現(xiàn)在可別怪我?!?/p>
陳銳稍顯錯愕,隨即無力地頷首,眼中掠過一抹抱歉的痕跡。他深知,祁佳的不滿并非空穴來風(fēng),而是長久以來積攢的委屈與誤會的集中爆發(fā)。他試圖以一個溫暖的擁抱來化解緊張,卻發(fā)現(xiàn)祁佳抗拒地將其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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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從車窗外閃過,照在周哥和小虎的臉上。他們倆一邊一個,緊緊地扶著陳銳的胳膊,興高采烈地說:“銳哥,你從三亞回來,咱們不得喝上幾杯慶祝一下?”
包廂的邀約就像一場及時的春雨,澆滅了陳銳心里那團燒得慌的焦慮——正好這時候,他迫切需要一個借口,逃離和母親那場注定會爭吵的禮金談判。伴郎們一邊笑著一邊鬧著,把他推進了出租車,陳銳也是半推半就地就坐到了后座上,啤酒瓶隨著車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響。
"走!今晚不醉不歸!" 周哥拍著駕駛座靠背嚷道。陳銳望著窗外飛逝的街燈,喉嚨里堵著的話忽然松動了。他想起母親攥著禮金簿說"債還沒清"時犀利的眼鋒,此刻酒精邀約卻成了最好的盾牌。當(dāng)KTV鼓點穿透夜色涌來,他竟感到脊椎微微發(fā)燙——那不是酒意,而是卸下重負的虛脫感。
包廂內(nèi),璀璨的水晶燈將果盤切割成棱角分明的光斑,祁佳的視線卻死死鎖在杯中那片載沉載浮的檸檬上,仿佛那是她搖搖欲墜的婚姻最后的浮木。
“佳佳,魂丟啦?”小虎嬉笑著塞來麥克風(fēng),《今天你要嫁給我》的旋律甜膩流淌。陳銳正勾著周哥的脖子灌酒,蜜月曬傷的脖頸洇開醬紅色酒斑:“三亞沒白跑!就某人矯情,死活不肯潛水……”
他猝然逼近祁佳耳廓,酒氣裹挾著算計噴涌:“聽我的!回頭給我媽捎套貴婦護膚品,她一樂呵,保管把禮金吐出來!”
當(dāng)?shù)谌【埔姷?,陳銳的領(lǐng)帶早已歪斜如潰敗的軍旗。周哥拍桌起哄讓他唱《告白氣球》,他卻猛地掄起話筒“哐”地砸向玻璃轉(zhuǎn)盤。
“弟兄們…給評個理!”他眼球充血,嘶吼震得果盤簌簌發(fā)顫,“我家為娶這個大小姐…欠了一屁股債?。 ?/p>
包廂墜入冰窖般的死寂。祁佳蜷在沙發(fā)陰影里,腕上那條南山寺買的紫水晶手鏈的尖角深深嵌進皮肉,寒意刺骨。
“八萬四!我媽借遍三姑六婆…”陳銳的食指帶著戾氣捅向祁佳鼻尖,唾沫在射燈下迸濺如毒液,“你呢?香水護膚品買一堆!我媽…我媽連瓶像樣的護膚品都沒撈著!”
“是你親口說的!”祁佳霍然起身,聲音淬著被反復(fù)踐踏的冰碴,“你說你媽嫌浪費,從來不用這些!現(xiàn)在倒來審判我?”
祁佳腕骨一揚,一個耳光打在了陳銳臉上,紫水晶在燈下劃出冷冽弧光,“陳銳,你不能不講理!”
陳銳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慚愧所取代。他瞪大了眼睛,仿佛要將祁佳吞噬。包廂內(nèi)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其他人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游移,無人敢出聲。
“你打我?”陳銳的聲音低沉而顫抖,他顯然沒有預(yù)料到祁佳會如此反抗。
“是你先不講道理!”祁佳的聲音雖然堅定,但眼眶中已經(jīng)盈滿了淚水。她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陳銳酒醒了半分,愣在原地,他從未想過祁佳會如此堅決地反駁。他的怒火在這一刻似乎找到了出口,但更多的卻是對自己行為的反思。
“我...”陳銳的聲音低了下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我可能...說得太過分了?!标愪J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fù)自己的情緒。他緩緩地放下了捂著臉頰的手,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懊悔。
“祁佳,我...”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顯得有些無力,“我確實不應(yīng)該那樣說你?!?/p>
祁佳的淚水終究沒能遏制住,沿著臉頰悄然滾落,然而她的脊背依舊挺拔,堅決不在眾人面前展露出一絲軟弱。她心中明白,此刻的堅韌,極有可能成為他們關(guān)系轉(zhuǎn)變的分水嶺。
“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祁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現(xiàn)在,不是解決問題的時候。我回我媽那,你今晚自己回去吧,反正我也沒有你家婚房鑰匙,我回不了“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