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郎夫君陳恪,當(dāng)著我的面,與他的紅顏知己吟詩作對,嘲笑我只知焚香拜佛,思想腐朽。
他為了給那女子出頭,將我推倒在地,害我小產(chǎn)。我心死如灰,自請削發(fā),遁入空門。
五年后,新帝登基,下令整飭全國寺廟,所有不合規(guī)制的廟宇都將被取締。已是高官的陳恪,
手持查封文書,帶人闖入我的禪院,卻在看到一身素衣、受萬人敬仰的我時,愣在當(dāng)場。
我身后的小沙彌攔住他,脆生生道:“施主,方丈說了,佛門清凈地,不渡負心人。
”1佛堂里,紫檀香爐的青煙裊裊,混著濃重的血腥氣。我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的血,
像一朵開到極致的紅蓮,洇濕了我的素白裙擺。腹部,一陣陣絞痛,
像有無數(shù)把小刀在里面翻攪,帶走了我腹中三個月大的孩兒,也帶走了我對他最后的情分。
我的夫君,新科狀元陳恪,就站在幾步開外。他看著我,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慌亂??赡腔艁y,
很快就被他懷中之人柔弱的啜泣聲所覆蓋?!般±?,都怪我……都怪婉卿多嘴,惹惱了姐姐。
姐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婉卿……婉卿萬死難辭其咎!”林婉卿伏在陳恪胸前,
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就在一炷香前,她還挽著陳恪的臂彎,
站在這莊嚴佛堂,用最嬌軟的語調(diào),說著最刻薄的話?!敖憬阏媸呛醚排d,
日日在這佛堂焚香誦經(jīng)?!薄爸皇遣恢憬闱蟮氖羌艺矊?,
還是……求這滿身銅臭能染上幾分書香氣?”她咯咯地笑,眼波流轉(zhuǎn)向陳恪,
滿是愛慕與默契。陳恪,我名媒正娶的夫君,不但沒有半分斥責(zé),反而附和道:“婉卿,
你莫要苛責(zé)她,她出身商賈,不懂我們談的詩詞歌賦,也不懂陳寅恪先生讀《紅樓》的雅趣,
只當(dāng)焚香拜佛是唯一的慰藉,是愚昧婦人的自我麻痹罷了。”他看我的眼神,
是我最熟悉的輕蔑。仿佛我是一件他不得不擺在房中的蒙塵古董,廉價,且不合時宜。
我撫著微隆的小腹,那是我們第一個孩子。為了他,我忍下了所有委屈。我強壓著怒火,
冷冷地看著林婉卿:“林姑娘,你一口一個知己,卻夜半登堂入室,與有婦之夫糾纏不清。
不知這算的是哪門子的風(fēng)雅?”“我……”林婉卿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你不過是借著知己之名,行那茍且之事罷了!”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扎在她的痛處。也點燃了陳恪的怒火?!吧蚯逄模 彼麉柭暫鹊?,
將泫然欲泣的林婉卿護在身后,“你心思何其歹毒!婉卿一片冰心,只因與我志趣相投,
竟被你污蔑至此!你這滿心嫉妒的商賈之女,根本不配做我陳恪的妻子!
”為了護住他心尖上的冰清玉潔,他猛地向我伸出手。我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整個人被他狠狠一推。后腰重重地撞在供桌的尖角上,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我眼睜睜看著鮮血從腿間涌出,染紅了佛前的一方凈土。佛祖垂著眼,悲憫地看著這一切。
而我的夫君,他眼中那短暫的慌亂之后,只剩下對林婉卿的擔(dān)憂和對我……不,
是對我打擾了他和紅顏知己的厭煩?!翱?,快去叫郎中!”他沖著門口的下人吼道,
卻不是為我。他小心翼翼地扶著受了驚嚇的林婉卿,柔聲安慰:“婉卿,別怕,有我在。
”我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死了。郎中趕來時,我只剩半口氣。他搭上我的脈搏,許久,
才嘆息著搖了搖頭?!胺蛉恕?jié)哀。孩子……沒了。”我沒有哭,
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我只是平靜地看著陳恪,一字一頓,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道:“我們,和離?!标愩°蹲×恕K蟾乓詾?,
我會像從前無數(shù)次那樣,哭鬧,質(zhì)問,然后在他不耐煩的敷衍中,自己把委屈咽下去。
他沒想到,我會如此干脆?!澳恪阏f什么?”“我說,和離。”我重復(fù)道,
聲音清晰而冷漠,“簽了和離書,我?guī)ё呶业募迠y,從此我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陳恪看著我,眼神復(fù)雜。有驚訝,有懷疑,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
他幾乎沒有猶豫,立刻讓人取來了筆墨紙硯?!昂?,我成全你。
”他提筆寫下“和離書”三個字時,手腕沒有一絲顫抖。我看著那張紙,心中一片荒蕪。
我曾滿心歡喜地嫁入這座狀元府,以為覓得良人,從此琴瑟和鳴。卻原來,
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笑話。我沒有再看他一眼,也沒有看那個躲在他身后,
正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打量著我的林婉卿。我被人扶著,
一步步離開這座讓我滿心歡喜嫁進來,如今卻只剩刺骨寒意的狀元府。踏出門檻的那一刻,
我聽見身后傳來林婉卿帶著竊喜的聲音?!般±?,姐姐她……就這么走了?
”然后是陳恪疲憊卻溫柔的回答?!白吡艘埠谩Kc我,終究不是一路人。”是啊,
不是一路人。從前是我天真,以為只要付出,就能捂熱一塊石頭。如今我才明白,他的心,
不是石頭,是冰。永遠也捂不熱的冰。2我?guī)еS厚的嫁妝和兩個忠心耿耿的仆人,
離開了京城。馬車一路顛簸,最終停在了京郊一座荒廢的庵堂前。“水月庵”。
牌匾上的字跡已經(jīng)斑駁,朱漆脫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頭。庵堂四處漏風(fēng),蛛網(wǎng)橫結(jié),
佛像蒙著厚厚的灰塵,看不清本來面目。只有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尼姑,守著這破敗的孤寂。
“姑娘,你……當(dāng)真要留在此處?”老尼姑看著我身后的幾大箱嫁妝,眼神里滿是疑惑。
我點了點頭,聲音因虛弱而沙啞:“以后,便叨擾師太了。”小產(chǎn)后的身體,
像一碰就碎的琉璃。入夜,寒風(fēng)從窗戶的破洞里灌進來,我裹緊了被子,還是咳得撕心裂肺。
侍女春桃端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愁眉苦臉?!靶〗?,這地方怎么住人?。?/p>
您的身子本就虧空得厲害,再這么下去……”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藥是苦的,可再苦,
也苦不過我的心。老尼姑走進來,為我添了些柴火。她看著我,嘆了口氣:“女施主,
既已決意入空門,便當(dāng)斬斷塵緣,前塵舊事,忘了吧?!蔽铱粗巴庠诤L(fēng)中顫抖的枯枝,
心中沒有佛,只有滔天的不甘。忘了?憑什么?憑什么陳恪毀了我的孩兒,毀了我的人生,
還能與他的心上人雙宿雙飛,而我只能在這破廟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我不能就這么死了。
我要活下去。不但要活,還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我并非真的信佛,才來到這水月庵。
而是因為,我的腦子里,有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那些記憶告訴我,我并非第一次活。
上一世,我病死在陳府,死前,陳恪依舊對我冷漠如冰。而我死后,魂魄飄蕩,
親眼看著他另娶了林婉卿,官運亨通,夫妻恩愛,兒女繞膝。我像個笑話,
看著他們幸福了一輩子。重活一世,我本想憑借先知,避開禍事,安穩(wěn)度日??擅\,
還是將我推到了原點。但這一次,我不會再坐以待斃。那些破碎的記憶里,
有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信息。這座水月庵的后山,有一處天然溫泉,能治愈我從小體弱的頑疾。
溫泉周圍,還生長著無數(shù)價值千金的珍稀藥材。這是我唯一的生路,也是我復(fù)仇的資本。
3養(yǎng)病的那些日子,像是活在煉獄里。身體的疼痛,和過往記憶的凌遲,反復(fù)折磨著我。
我想起成婚后,我將自己的嫁妝鋪子打理得井井有條,賬本做得清晰明了,想讓他夸我一句。
可陳恪只是隨意翻了兩頁,便興致缺缺地扔在一旁。“整日與這些阿堵物為伍,
沾染一身市儈氣?!鞭D(zhuǎn)頭,他卻對林婉卿送來的一首酸詩奉為至寶,反復(fù)品讀,贊不絕口。
他嘲笑我精打細算是“商賈的市儈”,卻不知,那些我費盡心血賺來的銀錢,
都用在了為他打理家業(yè),應(yīng)酬上司,鋪平官路上。他會在與友人飲酒作樂時,
將我無意中說的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當(dāng)做笑話講給滿座聽?!拔夷欠蛉税?,思想腐朽,
總覺得女人不該拋頭露面,只知焚香拜佛?!彼麚u著頭,
一副無可奈何又帶著些許炫耀的模樣。滿座的才子名士們哄堂大笑,
用一種看珍稀動物的眼神看著我。全然不顧我坐在角落里,窘迫得無地自容。那句話,
我不過是隨口一提,是他母親教導(dǎo)我時所說,我并非真的認同。可在他嘴里,
就成了我愚昧無知的鐵證。這些積壓在心底的輕視與不公,如今都化作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身體。陳恪,你以為我的順從是愚鈍?你錯了。那只是因為我愛你,
愿意為你收斂所有的鋒芒,洗手作羹湯,扮演一個你喜歡的、溫婉賢淑的妻子。
你以為我的禮佛是懦弱?那只是我在你日復(fù)一日的冷落和輕視中,
為自己尋找的唯一精神寄托。你親手打碎了我為你編織的夢。那么,就別怪我,
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重建一座屬于我自己的城池。4身體稍稍好轉(zhuǎn),我便立刻行動起來。
我拿出嫁妝里的大部分銀錢,請人修繕破敗的庵堂。漏風(fēng)的墻壁被堵上,塌陷的屋頂被翻新,
蒙塵的佛像被重新鍍上金身。水月庵,一點點恢復(fù)了它本該有的莊嚴肅穆。接著,
我雇傭了附近村莊里一些可靠的村民,去后山開采那些珍稀藥材。我憑著前世的記憶,
準確地指出哪里的草藥年份最足,哪里的泉水對何種病癥有奇效。很快,
水月庵的“靈藥”和“圣泉”便在十里八鄉(xiāng)傳開了。來求藥問診的人絡(luò)繹不絕,
香火錢也日漸豐厚。消息傳開,麻煩也隨之而來。當(dāng)?shù)氐牡仄α髅?,盯上了我這塊肥肉。
一日,十幾個潑皮無賴堵在了庵堂門口,為首的刀疤臉斜著眼看我,滿嘴污言穢語?!皢眩?/p>
這小尼姑長得還挺水靈?!薄奥犝f是個被夫家趕出來的下堂婦,怎么,
拿著夫家的錢在這兒做什么正經(jīng)生意?。俊薄白R相的,就把賺的錢分兄弟們一半,不然,
別怪我們不客氣!”他們笑得下流,眼神像黏膩的毒蛇,在我身上游走。若在從前,
我恐怕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只能任人宰割。但如今,我只是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
冷冷地看著他們。我沒有陳恪狀元夫人的身份庇護了。在這里,
我只是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弱女子。我只能靠自己。我讓春桃取來一百兩銀子,遞到刀疤臉面前。
“幾位大哥,小女子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這點銀子,不成敬意,就當(dāng)是請大哥們喝茶了。
”刀疤臉掂了掂手里的銀子,臉上露出一絲貪婪的笑?!八隳阕R相。”他們拿著錢,
罵罵咧咧地走了。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ㄥX消災(zāi),治標不治本。
我必須盡快建立起自己的勢力,讓自己擁有足夠的力量,對抗這世間的惡意。而這座水月庵,
就是我的起點。5【陳恪視角】五年了。距離沈清棠離開,已經(jīng)整整五年了。
我如今已是吏部侍郎,位高權(quán)重,人人敬畏??晌?,并不快樂。當(dāng)年,沈清棠走后,
我如愿娶了林婉卿。我以為,從此以后,便能過上紅袖添香,詩詞唱和的神仙日子??涩F(xiàn)實,
卻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林婉卿雖有才情,卻心胸狹隘,善妒多疑。
她容不下我母親對沈清棠一絲一毫的念舊,常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與母親爭吵,
將整個家攪得雞犬不寧。她更容不下我書房里任何與沈清棠有關(guān)的舊物,哪怕是一方硯臺,
一張舊紙。朝堂之上,我亦是步履維艱。我自詡風(fēng)骨,為人剛直,卻因此得罪了頂頭上司,
處處受他打壓。無數(shù)個深夜,我獨坐書房,處理著那些棘手的公務(wù),疲憊不堪時,
竟會下意識地喊出那個名字。“清棠,給我沏杯茶?!笨苫卮鹞业?,只有一室清冷。
我總會想起她。想起她總是在我回家時,溫好我最愛喝的君山銀針。想起她在我被同僚排擠,
失意醉酒時,笨拙地拍著我的背,用她那匱乏的詞匯安慰我:“沒事的,你在我心里,
是最好的?!毕肫鹚蚶砑覙I(yè)時,在賬本上寫下的娟秀小字。
那些我曾經(jīng)嗤之以鼻的“市儈”和“愚鈍”,如今想來,竟成了最溫暖的回憶。
我開始后悔了。可這世上,哪有后悔藥吃?就在這時,新帝登基,三把火燒得很旺。第一把,
便是下令整飭全國佛道,查封所有不合規(guī)制、私自斂財?shù)乃聫R道觀。我作為吏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