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
那維萊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放在顯微鏡下的樣本，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都可能被他捕捉、分析。
完了，開局就是地獄難度。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前一秒還在瘋狂排練的臺詞忘得一干二凈。怎么辦？該說什么？是應該像游戲里那樣，夸張地跳起來，指著他大聲說“那維萊特，你又遲到了”？還是應該矜持地坐在沙發(fā)上，用眼角余光瞥他一眼？
在他那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視下，任何刻意的表演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最終，求生的本能戰(zhàn)勝了恐慌。我清了清嗓子，強行讓自己的嘴角扯出一個夸張的弧度，抬起下巴，用一種詠嘆調(diào)般的語氣說道：“哦？那維萊特，我的最高審判官，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剛剛從一個……嗯，一個關(guān)于正義的偉大夢境中醒來，正準備與你分享我的神諭呢！”
說完這番話，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太做作了，太刻意了。我甚至不敢去看那維萊特的眼睛，生怕從里面看到一絲懷疑或鄙夷。
那維萊特沉默了片刻，紫羅蘭色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他走上前來，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將手杖優(yōu)雅地靠在一旁。
“是嗎？我很榮幸能聆聽您的神諭。”他的語氣依舊平淡，“不過在此之前，或許我們應該先處理一下堆積的公務。關(guān)于‘白淞鎮(zhèn)’水源污染的案件，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調(diào)查結(jié)果?！?/p>
他開始以一種冷靜、客觀的語調(diào)，陳述著案件的來龍去脈。什么“污源樣本分析”、“嫌疑人行動軌跡”、“相關(guān)律法條文”，一連串陌生的名詞和復雜的邏輯關(guān)系涌入我的耳朵，讓我頭暈腦脹。
我完全聽不懂。
我只知道，游戲里根本沒有這么詳細的劇情！這些鮮活的、復雜的、甚至有些枯燥的案件，都在提醒我，這里不是一個可以按部就班走劇情的游戲世界，這是一個真實的、運轉(zhuǎn)中的國度。而我，這個冒牌的水神，正坐在這個國度權(quán)力中樞的位置上。
“……根據(jù)以上證據(jù)鏈，起訴方認為，被告人馬修利用職務之便，惡意傾倒工業(yè)廢料，證據(jù)確鑿。芙寧娜大人，對此您有何看法？”
那維萊特結(jié)束了陳述，將問題拋給了我。
我該有什么看法？我的看法就是我想回家！
冷汗順著我的背脊滑下，但我臉上必須保持著從容自信的微笑。我不能回答“不知道”，更不能給出錯誤的判斷。我必須說一些聽起來很高深，但實際上什么都沒說的話。
對了，芙寧娜最擅長的就是這個！
我站起身，在房間里踱了幾個來回，一只手叉著腰，另一只手在空中揮舞著，仿佛在指揮一場無形的交響樂。
“看法？我的看法，當然是——正義，必將得到伸張！”我慷慨激昂地說道，“任何膽敢玷污楓丹純凈水源的罪人，都將在眾人的注視下，在神圣的舞臺上，接受最公正的審判！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那維萊特，這不正是你我接下來要去見證的嗎？”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面對他，臉上帶著一絲挑釁的笑容：“走吧，別讓楓丹的子民們等急了。今天的審判，一定會是一場精彩絕倫的演出！”
我成功地把皮球踢了回去。這番話空洞、浮夸，但充滿了芙寧娜的個人風格。
那維萊特靜靜地看著我，沒有立刻回答。那幾秒鐘的沉默，對我來說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是在懷疑嗎？他是不是覺得今天的芙寧娜有點奇怪？
“您說得對?！苯K于，他開口了，語氣一如既往地沒有起伏，“一場精彩的演出，確實需要觀眾的期待。那么，我們出發(fā)吧?！?/p>
他站起身，為我打開了通往外面的門。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身心俱疲。
前往歐庇克萊歌劇院的路上，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楓丹的街景。高聳的白色建筑，空中穿梭的巡軌船，街邊優(yōu)雅的噴泉，還有那些形態(tài)各異、忙碌地搬運著貨物的“美露莘”。一切都和游戲里一模一樣，卻又更加生動、真實。陽光灑在身上是溫暖的，風吹過臉頰是清涼的，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和淡淡的花香。
這種真實感，讓我心中的不安愈發(fā)強烈。
當我踏入歐庇克萊歌劇院的那一刻，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瞬間將我淹沒。
“芙寧娜大人！”
“是芙寧娜大人來了！”
“水神大人，請您一定要帶來最公正的判決！”
無數(shù)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狂熱的崇拜和期待。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推上斷頭臺的囚犯，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我只能僵硬地微笑著，向人群揮手致意，然后在那維萊特的陪同下，一步步走上那個位于最高處的、屬于水神的席位。
當我坐上那張冰冷的、華麗的椅子時，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在微微顫抖。
審判開始了。
整個過程，我如同一個局外人，看著下方被告與原告的激烈辯論，看著那維萊特有條不紊地梳理證據(jù)、詰問證人。我努力維持著“神明”的姿態(tài)，時而托腮沉思，時而點頭示意，時而又露出不屑的冷笑。
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每當案情陷入僵局，或者那維萊特需要一個推動力時，他都會不經(jīng)意地朝我的方向看一眼。
輪到我了。我又得開始我的表演了。
我回憶著游戲里一個與“白淞鎮(zhèn)”相關(guān)的支線任務，那個任務似乎提到過，鎮(zhèn)上的走私犯喜歡利用一種特殊的防水油布來包裹貨物。
我抓住這個模糊的記憶碎片，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大聲說道：“等一下！我忽然想起來了！那些骯臟的廢料，如果直接倒入水中，必然會留下明顯的痕跡。但如果……如果用某種特殊的、不透水的材料包裹起來，再沉入水底呢？這樣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定時……嗯，‘釋放’罪惡！”
我的話音剛落，全場一片寂靜。
那維萊特猛地抬起頭，看向我，他那平靜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義上的驚訝。就連下方的原告律師也像是受到了啟發(fā)，立刻申請對被告的倉庫進行再次搜查，重點檢查是否有類似的包裹材料。
我……我說對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靠著玩游戲的模糊記憶，竟然真的推動了案情的發(fā)展。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搜查隊在被告的倉庫里，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批涂有特殊防水涂層的油布，與在水源地附近打撈上來的廢料包裹物完全一致。人證物證俱在，被告馬修面如死灰，當庭認罪。
“判決——”
當那維萊特莊嚴地念出“有罪”二字時，巨大的“諭示裁定樞機”開始緩緩運轉(zhuǎn)，收集著庭審中匯聚的“信仰”，將其轉(zhuǎn)化為楓丹運轉(zhuǎn)所需的“律償混能”。
我呆呆地看著那臺宏偉而冰冷的機器，心中涌起的不是成就感，而是無盡的寒意。
我知道它的最終用途?？傆幸惶?，它會積攢夠足以審判一位神明的力量。審判的，就是“我”。
審判結(jié)束，人群漸漸散去。我渾身脫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感覺精神被徹底掏空。
“一場……十分精彩的審判?！?/p>
那維萊特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他正站在那里，目光深沉地看著我。
“您最后的‘神諭’，可以說是扭轉(zhuǎn)了整個局面?！彼従徴f道，“我很好奇，芙寧娜大人，您是如何……想到那一點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我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探究的意味。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