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地壓下來,仿佛浸透了冰水,沉甸甸地墜著。寒風從清荷院破敗門窗的每一個縫隙里鉆進來,發(fā)出尖銳的、如同鬼泣般的嘶鳴,卷起地面上薄薄的浮塵,打著旋兒。
秋月端著半碗剛熬好的、幾乎看不見米粒的稀薄米湯,腳步虛浮地走進正屋。小臉不再是凍出的紅暈,而是透著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嘴唇也有些發(fā)青。她將碗放在林婉清旁邊的破木凳上,剛想開口說“小姐,您多少喝點暖暖”,喉嚨里卻猛地涌上一陣難以抑制的奇癢。
“咳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來,像要把肺都咳出來。她瘦小的身體隨著咳嗽劇烈地弓起、顫抖,單薄的肩膀聳動著,發(fā)出沉悶痛苦的聲響??攘撕靡魂嚕琶銖娡O?,整個人像被抽干了力氣,扶著桌沿大口喘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秋月?”林婉清立刻放下手中的《基礎草藥圖鑒》,蹙眉看向她。借著昏暗的光線,她敏銳地捕捉到秋月臉頰上那不正常的潮紅,以及眼中強忍的疲憊和痛苦。
她伸出手,指尖微涼,輕輕覆在秋月的額頭上。
嘶——!
入手滾燙!那熱度透過薄薄的皮膚灼燒著她的指尖,絕不止是普通受涼的程度!
“你發(fā)燒了!”林婉清語氣一沉,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她迅速拉過秋月的手腕,三指搭上她的寸關尺。這是系統(tǒng)灌輸?shù)摹扒小痹\技能第一次在現(xiàn)實中運用。指下傳來的脈象浮緊,如同繃緊的琴弦,急促地彈跳著,正是典型的外感風寒之象!而且來勢洶洶!
“沒…沒事的,小姐…”秋月強撐著直起身,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就是…就是昨兒晚上去庫房…可能…可能吹了點風…咳咳…喝點熱水睡一覺就好了…”
“胡鬧!”林婉清打斷她,眼神銳利,“這溫度,這脈象,絕不是小風寒!去躺著!”她不由分說地將秋月按到旁邊那張用破木板臨時搭成的簡陋床鋪上,扯過唯一一條還算厚實的舊棉被將她裹緊。
“小姐…真不用…”秋月還想掙扎,但高燒帶來的眩暈和渾身骨頭縫里透出的酸痛讓她幾乎無法動彈,只能虛弱地躺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喘著氣,眼神有些渙散。
林婉清的心沉了下去。秋月是她在這冰冷府邸唯一的依靠,絕不能出事!她需要藥!退熱的,驅寒的,止咳的!
“你躺著別動?!绷滞袂逭酒鹕?,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去找藥?!?/p>
“找藥?”秋月燒得迷迷糊糊,聽到這話卻猛地一個激靈,掙扎著想坐起來,聲音帶著急切的哭腔,“小姐!別去!府里…府里不會給我們的!趙夫人…她巴不得…巴不得我們病死…您去求藥,只會…只會自取其辱??!”
“不求。”林婉清的聲音冷得像冰,“我們自己有。”她指的是系統(tǒng)空間里的基礎藥材包。里面有麻黃(發(fā)汗解表)、桂枝(溫通經(jīng)脈)、杏仁(止咳平喘)、甘草(調和諸藥),正好可以配一劑簡單的麻黃湯加減,應對風寒束表、高熱無汗之癥。
然而,當她意念沉入空間,查看藥材包時,心猛地一沉!
麻黃,只剩一小撮!桂枝也所剩無幾!系統(tǒng)新手禮包的量本就不多,之前給秋月和自己處理外傷又用掉了一些,根本不足以支撐一次完整的湯劑!而且,空間里沒有煎藥的砂鍋!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空有醫(yī)術和方子,沒有足夠的藥,沒有工具,也是枉然!
“張婆子!”林婉清猛地拉開破門,對著寒風凜冽、空無一人的院子喊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
過了片刻,角落里才畏畏縮縮地探出張婆子那張干瘦精明的臉,眼神閃爍:“大…大小姐?您…您有什么吩咐?”顯然,剛才林詩瑤鬧的那一出,讓這幾個墻頭草心有余悸。
“秋月病了,風寒高熱,需要藥材?!绷滞袂宥⒅抗怃J利如刀,“你去府中藥房,取麻黃三錢、桂枝三錢、杏仁二錢、甘草一錢。再拿一個煎藥的砂鍋來?,F(xiàn)在就去?!?/p>
張婆子一聽,臉上立刻露出為難的神色,搓著手,期期艾艾道:“大小姐…這…這不合規(guī)矩啊…府里用藥,尤其是藥材支取,都得…都得趙夫人或者管事的對牌…老奴…老奴一個粗使婆子,哪里敢去拿…這要是讓王嬤嬤知道了…”
“規(guī)矩?”林婉清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向前逼近一步,那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張婆子,“秋月是我清荷院的人,病在我清荷院!我讓你去拿藥,就是規(guī)矩!王嬤嬤知道了又如何?讓她來找我!還是說,你覺得我林婉清的話,在這清荷院里,抵不上一個管事婆子的臉色?”她刻意加重了“管事婆子”四個字,帶著濃濃的諷刺。
張婆子被她看得頭皮發(fā)麻,想起早上王嬤嬤被懟得啞口無言落荒而逃的場景,又想起林婉清那句“剁了爪子拔了舌頭”的狠話,腿肚子又開始打顫。她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再推脫,這位看起來虛弱、眼神卻越來越嚇人的大小姐,絕對會說到做到!
“是…是!老奴…老奴這就去!這就去!”張婆子再不敢多言,連連點頭哈腰,像被火燒了屁股一樣,轉身就踉踉蹌蹌地朝院外跑去,生怕慢了一步。
林婉清看著張婆子消失在寒風中的背影,眉頭并未舒展。她知道,事情絕不會這么順利。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張婆子就回來了。兩手空空,臉上帶著驚惶和無奈,袖口似乎還被撕扯過。
“大…大小姐…”張婆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上,聲音帶著哭腔,“老奴…老奴沒用!藥房的李管事…他說…他說沒有趙夫人的對牌,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拿走一片藥葉子!還說…還說秋月丫頭一個賤婢,也配用府里的好藥?染了風寒?熬著!熬不過去就是命!他…他還推搡老奴…您看…”她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幾道新鮮的、帶著指甲印的紅痕。
“好!好一個李管事!”林婉清怒極反笑,眼中寒光四射。趙氏!果然是你!連一個奴婢的命都不放過,就是要趕盡殺絕!冰冷的殺意在她胸中翻騰,幾乎要破體而出。
“小姐…咳咳…別…別管我了…”床上的秋月聽到動靜,燒得迷迷糊糊,掙扎著發(fā)出微弱的聲音,眼淚順著滾燙的臉頰滑落,“奴婢…奴婢命賤…熬…熬幾天就好了…”
“閉嘴!”林婉清厲聲喝道,不是斥責,而是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你的命,我說了算!”
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張婆子,轉身大步走回屋內(nèi),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隔絕了寒風,也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屋內(nèi)只剩下秋月壓抑痛苦的咳嗽聲和炭盆里死灰般冰冷的絕望氣息。
林婉清站在屋子中央,胸口劇烈起伏。憤怒像毒火灼燒著她的理智,但更強烈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冰冷和決絕!沒有藥?沒有工具?那就自己造!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將全部精神沉入識海!系統(tǒng)光屏浮現(xiàn)!
意念鎖定空間角落里的藥材包!取!
僅剩的一小撮麻黃、幾片干枯的桂枝、一小把杏仁、幾根甘草段,憑空出現(xiàn)在她手中!分量少得可憐,尤其是麻黃和桂枝,連半劑湯藥的量都勉強!
不夠!遠遠不夠!
怎么辦?!
林婉清的目光如同鷹隼般在狹小的屋內(nèi)掃視。破舊的桌椅,漏風的窗欞,冰冷的炭盆…目光最終死死盯住了炭盆里那幾塊燃燒殆盡、只剩下暗紅余燼的木炭!
沒有砂鍋…就用這個!
她幾步?jīng)_到炭盆邊,顧不得燙,飛快地用火鉗夾出兩塊最大的、尚有余溫的紅炭,放在一個相對厚實、邊緣還算完好的破陶碗里。又拿起桌上那個豁了口的粗瓷茶杯,將里面殘留的涼水倒掉。
意念再動!取水!
空間里那個裝著涼水的陶壺出現(xiàn)在手中。她將里面僅剩的、大約小半杯的涼水,小心翼翼地倒入粗瓷茶杯里。
然后,她抓起那一小撮寶貴的麻黃,毫不猶豫地撒入茶杯的涼水中!緊接著是桂枝、杏仁、甘草!
沒有稱量,沒有炮制,沒有君臣佐使的精妙配伍!這是最原始、最粗暴的利用!她要用空間藥材本身蘊含的藥力,用這簡陋到極致的“炭火加熱法”,強行萃取出一份救命的藥汁!
她蹲下身,將盛著藥材和水的粗瓷茶杯,小心翼翼地懸放在那個盛著兩塊紅炭的破陶碗上方!距離炭火僅有一指之遙!
滾燙的熱浪瞬間撲面而來!茶杯壁很快變得灼手!杯中的涼水開始冒出細小的氣泡,藥材在里面翻滾、舒展,一股混合著麻黃辛烈、桂枝甘辛、杏仁微苦、甘草甘甜的奇特藥味,在灼熱的空氣中彌漫開來,漸漸壓過了屋內(nèi)的霉味和秋月痛苦的咳嗽聲。
林婉清死死地盯著那茶杯,額頭上因為靠近炭火和高度緊張而滲出細密的汗珠。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意念牢牢鎖定著茶杯里的藥液變化,仿佛能“看”到藥性在水溫的逼迫下,一點點析出、融合。她在心中飛快地計算著時間,估算著藥力析出的程度。這簡陋的萃取,藥效必然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析出雜質產(chǎn)生毒性,但她別無選擇!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茶杯里的水翻滾得越來越劇烈,藥液的顏色逐漸加深,變成了深褐色。濃烈的藥味充斥了整個房間。
“差不多了!”林婉清猛地端起茶杯,滾燙的杯壁灼得她指尖生疼,她卻毫不在意。杯中藥液滾燙,她小心地吹著氣,等溫度稍降,便快步走到秋月床邊。
“秋月,起來,喝藥!”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秋月燒得意識都有些模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林婉清手中那杯顏色可疑、氣味濃烈的藥汁,本能地有些抗拒:“小姐…這…”
“喝了它!想活命就喝!”林婉清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她半扶起秋月,將杯沿湊到她干裂的唇邊。
秋月看著林婉清那堅定而專注的眼神,一股莫名的信任涌上心頭。她不再猶豫,閉上眼睛,忍著那濃烈刺鼻的味道,小口小口地、艱難地將那滾燙苦澀的藥汁吞咽下去。每一口都像吞下燒紅的炭火,從喉嚨一直灼燒到胃里,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咳嗽。
林婉清一手穩(wěn)穩(wěn)地端著杯子,一手在她后背輕輕拍撫,眼神專注得仿佛在進行一場精密的手術。
一杯藥汁見底。秋月癱軟在床上,劇烈地喘息著,小臉因為藥力的灼燒和咳嗽而漲得通紅,汗水浸濕了額發(fā)。
林婉清放下杯子,立刻取出銀針。手指捻起一根細如牛毛的長針,目光在秋月光潔的額頭和頸后飛快逡巡。
取穴:大椎(督脈,退熱要穴)!風池(膽經(jīng),祛風散寒)!合谷(大腸經(jīng),疏風解表)!
動作快、穩(wěn)、準!沒有絲毫猶豫!三根銀針閃爍著寒芒,精準地刺入穴位!
“嗯…”秋月發(fā)出一聲細微的痛哼,隨即感覺一股奇異的酸脹感從針處蔓延開來,原本昏沉脹痛的腦袋似乎清醒了一絲,堵塞的鼻腔也仿佛透進了一絲涼氣。
林婉清屏息凝神,指尖輕輕捻動銀針,或提或插,或快或慢,將系統(tǒng)灌輸?shù)尼樉幕A手法運用得一絲不茍。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仿佛與指下的銀針、與秋月體內(nèi)的經(jīng)絡氣血連接在了一起。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汗水順著林婉清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她維持著捻針的動作,眼神專注得仿佛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
“唔…”秋月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囈語,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粗重滾燙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wěn)悠長。她臉上那不正常的潮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退!
有效!
林婉清精神一振!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銀針。指尖搭上秋月的手腕。浮緊的脈象明顯舒緩了許多,雖然依舊偏快,但已不再如繃緊的弓弦!體溫似乎也在緩緩下降!
成功了!這簡陋至極的“炭火湯劑”和基礎的針灸,竟然真的起了作用!
就在這時!
嗡!
腦海中那沉寂的系統(tǒng)光屏,毫無征兆地發(fā)出一陣極其輕微的震顫!代表能量槽的區(qū)域,那刺眼的【1%】數(shù)值,極其微弱、但無比清晰地…向上跳動了一小格!
【1.01%】!
雖然微乎其微,但林婉清的精神高度集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絲變化!如同干涸的河床滲入一滴甘泉!
救治生命!功德點!
冰冷的機械提示瞬間在腦?;仨?!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攫住了她!不是因為能量提升了微不足道的一絲,而是因為,她終于親手驗證了這條獲取力量的途徑!并且,她救下了秋月!
她看著床上呼吸漸趨平穩(wěn)、陷入沉睡的秋月,那張蒼白的小臉雖然依舊憔悴,但高熱的紅潮已然褪去。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成就感混合著冰冷的決心,在她胸中激蕩。
窗外,寒風依舊在嗚咽。但清荷院這間破敗的屋子里,冰冷的絕望被一種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希望之火所取代。
林婉清緩緩直起身,走到窗邊。她攤開手掌,看著自己因為施針而微微顫抖的指尖,又抬頭望向窗外那無邊無際的、仿佛永恒不變的沉沉夜幕。
深潭般的眼底,那兩簇冰冷的幽火,在確認了前進方向之后,燃燒得更加沉靜,也更加熾烈。
醫(yī)術,不僅是救人之術。
更是她在這絕境中,破局而出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