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秦霜,恨她害我家破人亡。逃亡路上,我餓得發(fā)瘋,她卻總能獵到肉。
那肉帶著一股奇怪的腥甜,我一邊作嘔一邊咽下。直到那天,我看見她清洗傷口,她大腿上,
少了一塊和我吃下的烤肉一模一樣大小的肉。她背對著我,啃著發(fā)硬的樹皮。
我胃里翻江倒海,卻不是因?yàn)轲囸I。第?1?章篝火嗶剝作響,火星濺上我的臉,
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灼痛。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那片正被炙烤的、我自己的腿肉上。
油脂“滋滋”地冒出來,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我強(qiáng)忍著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水,
將它烤至外皮金黃,然后用干凈的葉子托著,遞到蜷縮在火堆另一頭的蕭楚楚面前?!暗钕?,
吃吧,是剛打的兔子?!蔽业穆曇粢?yàn)槭а宛囸I而沙啞不堪。蕭楚楚,
大燕王朝最后的長公主,皇帝唯一的血脈,也是我用半條命從尸山血海中搶出來的責(zé)任。
她掀起眼皮,那雙曾經(jīng)盛滿天真爛漫的杏眼,此刻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巴米樱壳厮?,
你當(dāng)我是三歲孩童嗎?這方圓百里連根草都快被難民啃光了,哪里來的兔子?
”她一把揮開我的手,烤肉滾落在骯臟的地面上,沾滿了塵土。“是你!都是你!
”她猛地坐起身,精致的臉上滿是扭曲的恨意,“若不是你非要帶我殺出重圍,
我早就隨皇兄一同去了!何必在此受這顛沛流離之苦?是你害我沒了錦衣玉食,
沒了父皇母后,沒了皇兄!是你讓我從一個公主,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逃犯!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抓起身邊的石塊朝我砸來。我沒有躲。石塊砸在我的額角,
劃開一道血口,溫?zé)岬囊后w順著我的臉頰滑落。疼,但遠(yuǎn)不及腿上剜肉之痛,
更不及她話語里的萬分之一。我只是沉默地?fù)炱鹉菈K肉,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塵土,
重新遞到她面前?!暗钕?,您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
”“我就是餓死,也不吃你的東西!”她尖叫著,再次將肉打翻。我看著她蒼白的臉,
想起皇兄自焚于摘星樓前,將她和傳國玉璽一同交到我手中的情景?!扒厮?,”他渾身浴血,
眼神卻亮得驚人,“朕的江山?jīng)]了……但蕭家的血脈不能斷。楚楚……朕唯一的妹妹,
朕把她交給你了。還有這傳國玉璽,帶著它,帶著楚楚,活下去!
給朕……給大燕……留一絲復(fù)國的火種!”“無論如何,保住她!”這是皇兄的遺命,
是我秦霜此生必須完成的承諾。我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平靜。我當(dāng)著她的面,
撿起那塊肉,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撕下一小塊,放進(jìn)了自己嘴里,慢慢咀嚼?!澳悴怀?,
我吃。”我的動作,我的平靜,似乎徹底激怒了她。她呆呆地看著我,
隨即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哭嚎,撲上來對我又抓又打?!澳銘{什么吃!你這個劊子手!叛徒!
你把我害成這樣,你還有臉吃東西!”我任由她發(fā)泄,直到她哭得沒了力氣,癱軟在我懷里,
沉沉睡去。夜深了,我抱著她,將自己身上唯一一件還算完整的外袍蓋在她身上。
腿上的傷口在寒夜里凍得發(fā)麻,又痛又癢。我撕下衣擺,草草地包扎了一下,
然后將剩下的那塊肉用葉子包好,塞進(jìn)了懷里。這是她的口糧,明天,她餓到極致的時候,
總會吃的。而我,則從地上撿起幾塊干硬的樹皮,塞進(jìn)嘴里,和著血水,艱難地咽了下去。
皇兄,臣,遵從您的旨意。無論如何,保住她。第?2?章逃亡的第十天,
我們身上的干糧早已耗盡,我的腿傷也因?yàn)槿鄙賯幎_始化膿。每走一步,
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腐爛的傷口和褲子黏連在一起,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
蕭楚楚的狀態(tài)比我更差,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何曾受過這種苦。高燒讓她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tài),
嘴里胡亂喊著“父皇”、“母后”、“皇兄”。我背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林里穿行,
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皇兄密詔里提到的那個村莊——清水村。那里有我們最后的接頭人。
終于,在我的體力耗盡之前,我看到了炊煙。清水村,我們到了。村長是個淳樸的老人,
他驗(yàn)過我懷中的半塊兵符,立刻紅了眼眶,領(lǐng)著我們進(jìn)了一間偏僻的茅屋?!皩④?,公主,
委屈你們了。這里暫時是安全的,叛軍的搜查隊(duì)前兩天才走,你們先安心住下。
”他讓兒媳燒了熱水,又端來了熱騰騰的米粥。我先喂著蕭楚楚喝了幾口,
她干裂的嘴唇終于有了一絲血色,悠悠轉(zhuǎn)醒?!斑@是哪兒?”她警惕地看著四周簡陋的環(huán)境,
眉頭緊緊蹙起?!暗钕拢覀儼踩?。”我輕聲說。她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喝著粥,
眼神卻依舊冰冷。接下來的幾天,我高懸的心終于能稍稍放下。村里人很淳樸,
雖然不知我們的真實(shí)身份,但看村長對我們畢恭畢敬,也都對我們十分友善。
我利用在軍中學(xué)到的醫(yī)術(shù),幫村里人看了幾個小病,很快便和他們熟絡(luò)起來。只有蕭楚楚,
她始終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與任何人交流,仿佛一只受驚的刺猬,
用滿身的尖刺防備著所有人。我以為這樣的平靜能持續(xù)久一些,直到我們聯(lián)系上舊部。
但我錯了,我低估了蕭楚楚惹麻煩的能力。那天,村長的孫子虎子高燒不退,
村里的大夫束手無策。我診斷后發(fā)現(xiàn)是急癥,需要一味珍稀的草藥“龍膽草”做藥引。
我將蕭楚楚安頓好,囑咐她千萬不要出門,便獨(dú)自一人進(jìn)了深山。
等我?guī)е菟帩M身疲憊地回到村子時,看到的卻是沖天的火光和凄厲的慘叫。叛軍!
我的心猛地一沉,瘋了一樣沖向村子。村口,叛軍將領(lǐng)魏燎騎在馬上,他是我昔日的副將,
也是第一個投降叛軍的將領(lǐng)。他正獰笑著,欣賞著部下們的暴行。
村民們被驅(qū)趕到村口的空地上,瑟瑟發(fā)抖。而在人群的最前方,被兩個士兵死死按住的,
正是蕭楚楚!她發(fā)髻散亂,華貴的衣料上沾滿泥土,臉上掛著淚痕,卻依舊死死地瞪著魏燎,
嘴里罵著:“你們這些叛賊!亂臣賊子!我皇兄不會放過你們的!”魏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皢眩耶?dāng)是誰呢?
原來是威名赫赫的秦霜大將軍啊。怎么,你也成了喪家之犬?”我的手,
死死地握住了腰間的佩劍?!拔毫牵帕怂麄?,他們只是普通的村民?!薄按迕瘢?/p>
”魏燎哈哈大笑,馬鞭一指被押著的蕭楚楚,“那這位呢?一口一個皇兄,
穿著我們平頭百姓一輩子都見不到的云錦,這也是村民?”我心如刀割,是蕭楚楚,
她不慎暴露了身份!我看著那些因我們而遭受無妄之災(zāi)的村民,
看著村長一家人驚恐絕望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憤怒淹沒了我?!拔毫?,
”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你的目標(biāo)是我,和公主。放了這些村民,
我任你處置?!蔽毫遣[起了眼,似乎在掂量我的話。“讓你任我處置?秦霜,
你忘了當(dāng)年在軍中,你是如何當(dāng)著三軍將士的面,因?yàn)槲屹O誤軍機(jī)就抽了我二十軍棍的?
你忘了你是如何拒絕我,說我一介莽夫配不上你的?”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毒和快意。
“今天,你落在我手里了。想讓我放過這些村民,可以啊。”他翻身下馬,一步步向我走來,
眼中閃爍著羞辱的光芒?!肮蛳拢彼民R鞭指著地上的泥水,“從這里,爬到我面前,
把我的馬靴舔干凈。我就考慮一下,放過他們?!鄙砗?,是村民們壓抑的抽氣聲。身前,
是叛徒得意的嘴臉。而蕭楚楚,她呆呆地看著我,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驚恐和無措。我秦霜,
鎮(zhèn)國大將軍,一生征戰(zhàn),從未跪過任何人,只跪天地君親。
但今天……我看著那些無辜的村民,想起了皇兄的囑托?!班弁ā币宦?。我雙膝跪地,
濺起一片泥漿。在魏燎勝利的狂笑聲中,在蕭楚楚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我低下我從未低下的頭顱,一點(diǎn)一點(diǎn),朝著那雙沾滿泥污的馬靴,爬了過去。
第?3?章我的膝蓋在粗糲的砂石上摩擦,每挪動一寸,都像是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扎。
但我感覺不到疼,所有的感官都被巨大的屈辱所吞噬。我能聽到身后村民們的啜泣,
能聽到魏燎和他手下肆無忌憚的嘲笑,更能感覺到蕭楚楚那道灼人的視線,
死死地釘在我的背上。終于,我爬到了魏燎的腳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快意。“舔。”他命令道。我閉上眼,俯下身,
就在我的嘴唇即將觸碰到那冰冷腥臭的皮革時,一聲尖叫劃破了夜空?!安灰 笔鞘挸?。
她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掙脫了兩個士兵的鉗制,瘋了一樣向我撲來,將我死死地護(hù)在身后。
“不準(zhǔn)你碰她!你們這些畜生!有本事沖我來!”她張開雙臂,像一只護(hù)崽的母雞,
盡管自己也在瑟瑟發(fā)抖,卻一步也不肯退。魏燎愣住了,
似乎沒想到這個嬌滴滴的公主會有如此舉動。我也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維護(hù)我。
魏燎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覺得自己的權(quán)威受到了挑戰(zhàn)。“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怒吼一聲,一腳將蕭楚楚踹倒在地,“給我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抓起來!
老子今天就要當(dāng)著秦大將軍的面,讓她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兩個士兵獰笑著上前,抓住了蕭楚楚的胳膊。“不要!”我目眥欲裂,
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劍光如雪,快如閃電。那兩個士兵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握著蕭楚楚的手臂便齊腕而斷,慘叫著倒在地上。變故只在瞬息之間。魏燎驚怒交加,
厲聲喝道:“秦霜!你敢反抗!給我上,殺了她!”叛軍們一擁而上。我將蕭楚楚拉到身后,
長劍一橫,護(hù)在她身前?!暗钕?,抓緊我?!贝丝?,我不再是卑微的囚徒,
而是那個曾經(jīng)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鎮(zhèn)國將軍秦霜。我的劍法大開大合,凌厲無比,
每一劍都直指要害。叛軍雖眾,卻一時近不了我的身。
但我的體力早已在連日的奔波和饑餓中消耗殆盡,腿上的傷更是嚴(yán)重影響了我的行動。很快,
我的身上就添了數(shù)道傷口,鮮血浸透了衣衫?!扒厮?!你逃不掉的!”魏燎站在外圍,
并不急于進(jìn)攻,他像一只耐心的獵手,等著獵物耗盡最后的力氣。我喘著粗氣,
視線開始模糊。我知道,今天我們插翅難飛了。就在我準(zhǔn)備拼盡最后一口氣,
拉幾個墊背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氨Wo(hù)將軍!
”一支約莫百人的騎兵隊(duì)如利箭般插入戰(zhàn)局,為首的是我的親兵隊(duì)長,李衛(wèi)。
他們是皇兄安排的另一支接應(yīng)力量,終于到了!局勢瞬間逆轉(zhuǎn)。魏燎臉色大變,
他沒想到我還有后手,當(dāng)機(jī)立斷,下令撤退。一場危機(jī),就此化解。李衛(wèi)翻身下馬,
單膝跪地,聲音哽咽:“將軍,末將來遲,讓您受辱了!”我搖了搖頭,收劍入鞘,
轉(zhuǎn)身去看蕭楚楚。她還愣在原地,臉上又是泥又是淚,呆呆地看著我,
眼神復(fù)雜得讓我看不懂。我朝她伸出手:“殿下,我們安全了。
”她看著我伸出的、沾滿血污的手,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將自己冰冷的小手,放了上來。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溫度。第?4?章在李衛(wèi)和舊部的護(hù)送下,
我們終于抵達(dá)了位于南境的秘密據(jù)點(diǎn)——飛云關(guān)。這里曾是我駐守多年的地方,
城中的將士和百姓,大多是我的舊部和家眷。當(dāng)我身著銀甲,牽著戰(zhàn)馬,
與蕭楚楚一同出現(xiàn)在城門口時,整座飛云關(guān)都沸騰了。“秦將軍回來了!”“大燕有救了!
我們有救了!”將士們振臂高呼,百姓們夾道歡迎,那一張張激動而充滿希望的臉,
讓我?guī)缀趼錅I。我翻身下馬,對著全城軍民,高舉起懷中的傳國玉璽?!氨菹码m亡,
但大燕不滅!長公主殿下在此,國祚仍存!我秦霜對天起誓,必將輔佐公主殿下,驅(qū)逐叛逆,
光復(fù)我大燕河山!”“光復(fù)大燕!光復(fù)大燕!”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
在飛云關(guān)上空久久回蕩。我看向身旁的蕭楚楚,她似乎被這股氣勢所感染,小臉漲得通紅,
眼中也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她挺直了腰桿,第一次有了屬于皇室公主的威儀。復(fù)國的希望,
似乎就在眼前。我們安頓下來后,很快便聚集了南境數(shù)萬忠于皇室的兵馬。我開始整頓軍務(wù),
操練兵士,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jìn)行著。蕭楚楚也變了許多。她不再對我惡語相向,
雖然依舊沒什么好臉色,但會默默地看著我處理軍務(wù),偶爾在我受傷時,會讓侍女送來傷藥。
我們之間有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xù)到我們殺回京城的那一天。
可我忘了,人心是最經(jīng)不起考驗(yàn)的東西。隨著我們的勢力越來越大,
一些曾經(jīng)搖擺不定的前朝官員和地方士族也紛紛前來投靠。其中,
有一個叫趙思遠(yuǎn)的前朝御史。此人最擅長阿諛奉承,他看出蕭楚楚雖然名為儲君,
但軍中事務(wù)全由我一人做主,便開始有意無意地在她耳邊吹風(fēng)?!暗钕?,
您才是大燕未來的君主??扇缃褴娭兄恢星貙④?,不知有殿下您啊?!薄白怨乓詠?,
功高震主者,鮮有善終。秦將軍手握兵權(quán),威望又如此之高,長此以往,
恐成尾大不掉之勢啊?!薄暗钕?,您不得不防??!兵權(quán),必須掌握在皇室自己手中!”起初,
蕭楚楚對這些話嗤之以鼻。但說的人多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瘋狂地生根發(fā)芽。
她開始變得多疑,看我的眼神也重新充滿了戒備和審視。她開始插手軍務(wù),
常常提出一些不切實(shí)際的命令,被我據(jù)理力爭地駁回后,她便愈發(fā)覺得我是在架空她。
我們的矛盾,在一次軍事會議上,徹底爆發(fā)了。我計(jì)劃派兵奇襲叛軍的糧草大營,
這是我們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關(guān)鍵一步。但蕭楚楚卻當(dāng)著所有將領(lǐng)的面,否決了我的計(jì)劃?!安豢?!
”她站起身,聲音不大,卻異常堅(jiān)定,“秦將軍的計(jì)劃太過冒險,一旦失敗,
我軍將元?dú)獯髠1緦m認(rèn)為,當(dāng)以穩(wěn)妥為上?!薄暗钕?,”我耐著性子解釋,“兵行險著,
如今叛軍勢大,我們唯有出奇制勝,方有一線生機(jī)?!薄皦蛄?!”她猛地一拍桌子,
厲聲喝道,“秦霜!你是在教本宮做事嗎?還是說,在你眼里,已經(jīng)沒有本宮這個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