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夜晚降臨,抽打在天文臺古老的金屬穹頂上,聲勢浩大得如同天空在咆哮。
沈疏星渾身濕透,冷得牙齒打顫,卻顧不上去擦臉上糊住的雨水和頭發(fā),
只奮力扳動著那根頑固的旋鈕。老舊的RC結(jié)構(gòu)望遠鏡像一頭倔強的老牛,
死死卡在某個軌道上,紋絲不動。觀測窗口外,本該清晰的夏季銀河被厚厚的雨云徹底吞噬,
一片混沌。寶貴的觀測時間正在飛速流逝,每一秒都讓她心頭滴血。“該死!”她低聲咒罵,
再次發(fā)力,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雨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里,刺得生疼。就在這時,
一片突兀的、移動的、巨大而模糊的陰影,
猛地闖入她眼角的余光——那東西緊貼著巨大的玻璃觀測窗,在狂暴的雨簾中緩緩移動,
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龐大而詭異,如同某種蟄伏的史前巨獸。
沈疏星的心臟驟然停跳一拍,背脊瞬間竄上一股寒意。天文臺地處偏僻山頭,
入夜后只有她一人值班……那是什么?她猛地轉(zhuǎn)身,濕透的白大褂下擺甩出冰冷的水珠。
腎上腺素急劇飆升,她幾乎是撲向墻角的消防柜,一把拽出了里面沉重的紅色滅火器罐,
冰冷的金屬外殼硌得她掌心生疼。她雙手緊握罐體,弓著腰,像一只炸毛的貓,一步一步,
極其緩慢而戒備地挪向那扇巨大的、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觀測窗。
腳步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細微的回響,在空寂的圓頂內(nèi)被無限放大,
敲打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距離在縮短。三米、兩米、一米……她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她準備舉起滅火器砸過去的瞬間——“姐姐?
”一個清亮、帶著點雨水泥濘氣息的年輕男聲,突兀地穿透了密集的雨聲和穹頂?shù)霓Z鳴,
如同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戳破了她高度緊繃的恐懼氣球。沈疏星的動作僵在半空。
她瞇起眼,湊得更近,額頭幾乎要貼上冰冷的玻璃。借著穹頂內(nèi)昏暗的應(yīng)急燈光,
她終于看清了。那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個人。一個高挑的男生,穿著深色的防水外套,
但顯然并不怎么管用,整個人像剛從河里撈出來,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飽滿的額頭上,
雨水順著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不斷往下淌。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塊體積相當可觀、棱角分明的深灰色巖石,那巖石幾乎有半人高。
他就這樣笨拙地、艱難地抱著這塊沉重的石頭,整個人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
用那塊石頭作為屏障,嚴嚴實實地擋在觀測窗前,試圖隔絕一部分狂暴的雨勢,
保護著那扇巨大的玻璃。雨水順著他懷里的巖石邊緣嘩啦啦流下,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溪流。
他看到她警惕的姿勢和手里的滅火器,先是一愣,隨即咧開嘴笑了。
那笑容在濕透的臉上綻開,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陰霾雨夜中驟然亮起的一束光,
莽撞而生機勃勃,甚至有點沒心沒肺的傻氣。“別緊張!地質(zhì)系的!”他騰不出手,
只好用下巴朝自己胸前的方向點了點,示意著那枚被雨水沖刷得濕透的校徽。“設(shè)備故障,
下山路上被這暴雨堵這兒了??茨氵@邊燈亮著,想著過來躲躲……嘿!
”他掂了掂懷里那塊沉重的石頭,雨水順著他的動作甩出幾滴,濺在玻璃上,
“這玄武巖柱狀節(jié)理發(fā)育得夠意思吧?擋雨比你這窗玻璃靠譜多了!
”他語氣里帶著點理所當然的得意,仿佛抱著一塊價值連城的盾牌。沈疏星握著滅火器的手,
一點點、極其緩慢地垂了下來。冰冷的金屬罐體接觸到大腿,帶來一絲涼意。
她看著玻璃窗外那個被淋得像落湯雞卻兀自笑得燦爛的男生,
還有他懷里那塊在應(yīng)急燈光下泛著幽暗水光的笨重石頭,一股極其荒謬的感覺猛地攫住了她。
那感覺像被投入了碳酸飲料里的冰塊,氣泡翻騰著上涌,帶著點惱火,
又帶著點被這離奇場景沖擊到的……滑稽。她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一種無處發(fā)泄的哭笑不得。她深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混合著雨水的氣息涌入肺葉。最終,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抬手,
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然后轉(zhuǎn)身,一言不發(fā)地走向控制臺旁邊的內(nèi)線電話。
---命運的齒輪,在枯燥的學(xué)術(shù)會議上再次悄然咬合。沈疏星坐在禮堂中排靠邊的位置,
空調(diào)冷氣開得很足,吹得她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臺上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教授正用平穩(wěn)但缺乏起伏的語調(diào),
講述著某個遙遠星系塵埃盤的偏振觀測模型,幻燈片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數(shù)據(jù)像催眠符咒。
她強撐著精神,指尖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著鋼筆,目光卻有些失焦地落在前排某個空著的座位上。
空氣里彌漫著紙張、陳年地毯和速溶咖啡混合的沉悶氣息。
一陣輕微的椅腿摩擦地面的聲響自身后傳來,緊接著,
一股熟悉的、帶著塵土和某種礦石特有冷硬氣息的味道,若有若無地飄進她的鼻腔。
那氣息像一根細小的鉤子,瞬間扯動了記憶深處某個角落。沈疏星下意識地微微側(cè)頭。
一只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凈的手,握著一個深藍色天鵝絨小盒,
悄無聲息地放在了與她相鄰的、剛剛空出來的座位上。那手背上,靠近腕骨的地方,
有一道新鮮的、淺淺的刮痕,像是被什么尖銳的礦物邊緣劃過。
沈疏星的呼吸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沒有立刻抬頭,視線凝固在那只手上的傷痕,
以及那只小巧的盒子上。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臺上教授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遙遠。
“沈老師?”那個清亮的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笑意,在她耳畔響起,
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又見面了。躲雨之恩,還沒謝。”沈疏星終于緩緩抬起眼。
撞入視線的,是江嶼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他穿著合身的淺灰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
露出手腕上那塊造型硬朗的戶外腕表。比起暴雨夜那個狼狽的落湯雞,
此刻的他顯得清爽利落,眼神明亮,嘴角噙著一抹篤定的笑意,仿佛篤定她會記得他。
他似乎刻意打理過,頭發(fā)柔順地垂著,幾縷劉海搭在額前,削弱了些許硬朗,
多了幾分少年氣的柔和。他微微傾身靠近,那股混合著塵土和礦物的獨特氣息更清晰了些。
“江嶼?!彼晕医榻B,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臺上沉悶的報告聲,“地質(zhì)系,
隔壁學(xué)校的?!彼噶酥缸约盒乜趧e著的、寫著名字和學(xué)校的藍色胸牌,動作自然流暢。
沈疏星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那夜暴雨中荒謬又鮮明的畫面瞬間回籠。她微微頷首,
算是回應(yīng),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里掠過一絲了然和些許被打擾的不耐。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講臺,姿態(tài)疏離,用沉默劃下了一道無形的界限。
江嶼對她的冷淡不以為意,反而笑得更深了些。他拿起那個深藍色的天鵝絨小盒,
用指尖輕輕打開盒蓋。里面襯著黑色的絲絨,靜靜地躺著一塊形狀不規(guī)則的石頭。
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而內(nèi)斂的炭黑色,
表面卻布滿了極其細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銀白色金屬顆粒,
在禮堂頂燈不算明亮的光線下,那些微小的顆粒如同被凍結(jié)的星辰碎屑,
隱隱閃爍著冷冽而神秘的光澤?!案窳晏m西北角冰蓋邊緣挖到的,”他的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親昵,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耳廓,“鐵隕石,鎳含量很高。
初步分析,年齡可能超過四十億年?!彼D了頓,看著那塊沉默的宇宙來客,
眼神專注而熱切,“送給你。”沈疏星的目光被牢牢釘在那塊隕石上。作為天文研究者,
她太清楚一塊來自太陽系形成之初的鐵隕石意味著什么——那是凝固的星辰記憶,
是宇宙洪荒的信使。冰冷的金屬光澤在她眼底跳躍,一種屬于研究者的純粹興奮悄然點燃。
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幾乎要控制不住去觸碰那跨越漫長時空的冰冷造物。
江嶼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逝的亮光。他身體又往前傾了少許,
聲音里充滿了年輕學(xué)者特有的銳氣和不容置疑的自信:“它的數(shù)據(jù)很特別,
指向一個我們尚未完全理解的早期太陽系動力學(xué)過程。沈老師,”他的目光灼灼地鎖住她,
“我的團隊有最好的野外勘探和基礎(chǔ)巖礦分析能力,
你有最頂尖的天體物理模型和光譜分析工具。我們合作,為它寫篇論文,怎么樣?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無比認真,
甚至帶上了一絲近乎虔誠的期待:“這顆星星……或許就是在那里,默默等了四十億年,
只為等你來為它命名?!彼穆曇舨淮螅瑓s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她平靜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難以平復(fù)的漣漪。禮堂的冷氣仿佛失去了作用,
一股陌生的暖意悄然爬上她的耳根。---合作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起初只是泛起漣漪,
卻很快攪動了沈疏星原本規(guī)律如原子鐘的生活。江嶼成了天文臺資料室的???。
他總是背著一個半舊的深綠色地質(zhì)背包,里面鼓鼓囊囊,
塞滿了巖芯樣本袋、野外記錄本和各種奇形怪狀的礦石標本。他出現(xiàn)的時間毫無規(guī)律,
有時是晨露未晞的清晨,帶著一身清冽的寒氣,
將還帶著泥土芬芳的玄武巖切片放在她堆滿文獻的桌上;有時則是深夜,
天文臺穹頂外星河低垂,他帶著熬夜后的微啞嗓音,
抱著一大摞剛打印出來、還散發(fā)著墨香的圖表數(shù)據(jù),眼神卻亮得驚人,
迫不及待地和她討論某個新發(fā)現(xiàn)的、與隕石金屬相態(tài)相關(guān)的異常點。“姐姐你看這里,
”一次深夜,資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頭頂?shù)陌谉霟艄馨l(fā)出輕微的嗡鳴。
江嶼幾乎將半個身子探過寬大的書桌,
修長的手指急切地點在電腦屏幕上一段復(fù)雜的能譜曲線上。他靠得很近,
沈疏星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淡淡汗味和一種巖石粉塵特有的干燥氣息,
還有他洗發(fā)水殘留的清爽薄荷味。他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的碎發(fā),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
“這個吸收峰的位置偏移了0.3個電子伏特!我查遍了所有已知的鎳鐵隕石數(shù)據(jù)庫,
沒有完全匹配的!這絕對指向一種新的高壓相變環(huán)境,
或者……某種我們還沒搞清楚的太空風化機制?”他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拔高,
眼神像發(fā)現(xiàn)寶藏的探險家,灼熱地鎖著她,等待她的確認。沈疏星不得不微微后仰,
拉開一點距離,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調(diào)出自己建立的模型。
“0.3電子伏特…確實超出常規(guī)誤差范圍?!彼穆曇粢琅f平穩(wěn),
但指尖敲擊的速度暴露了內(nèi)心的波瀾。她調(diào)出另一組模擬數(shù)據(jù)疊加上去,
昨天提供的沖擊變質(zhì)證據(jù)…或許可以嘗試在模型里引入一個短時、超高能的微撞擊事件參數(shù)?
”她轉(zhuǎn)過頭,想征詢他的意見,卻猝不及防地撞進他近在咫尺的、專注凝視著她的眼眸里。
那眼神純粹、熾熱,充滿了對未知的探索欲,也清晰地映著她自己有些怔忡的倒影。
資料室狹小的空間里,空氣仿佛瞬間粘稠起來,
只剩下電腦風扇的輕響和他們驟然變得清晰的呼吸聲。江嶼似乎也愣了一下,
隨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露出一個帶著點傻氣卻又無比明亮的笑容?!皩Γ?/p>
就是這個方向!”他猛地直起身,興奮地揮了一下拳頭,動作太大,
帶倒了桌角一疊打印好的文獻,紙張嘩啦啦散落一地。“??!對不起對不起!
”他慌忙蹲下去撿,耳根卻悄悄地紅了。那些細小的、難以言說的瞬間,
如同深空背景中悄然彌漫的星云,不知不覺地將兩人包裹。
沈疏星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留意隔壁地質(zhì)大學(xué)大型野外實習出發(fā)和歸來的日期;偶爾在食堂吃飯,
目光會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那個背著深綠色地質(zhì)包的高挑身影;深夜獨自處理數(shù)據(jù)時,
會對著屏幕上某個由江嶼標注出的奇特數(shù)據(jù)點,不自覺地微微出神。
一種久違的、帶著暖意和輕微失控感的情緒,如同緩慢上漲的潮汐,
悄然浸潤著她內(nèi)心原本堅固的堤岸。直到那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夏末午后。
天空陰沉得像一塊臟污的鉛板,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一絲風也沒有。蟬鳴聲嘶力竭,
透著一種末日狂歡般的焦躁。沈疏星剛結(jié)束一個冗長的系里會議,討論新學(xué)年的經(jīng)費削減,
頭昏腦漲。她推開自己辦公室沉重的木門,一股熱浪混雜著紙張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系主任周教授,一個平時總是笑瞇瞇、彌勒佛似的老好人,此刻卻臉色鐵青,
像一塊驟然冷卻的鑄鐵。他沉默地站在她的辦公桌前,背對著門口,
花白的頭發(fā)在窗外透進來的灰暗天光下顯得格外刺眼。聽到開門聲,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手里緊緊捏著一個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普通白色信封。那信封的邊緣被他捏得起了皺褶,
微微顫抖著。“小沈……”周教授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砂紙在摩擦,
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艱難。他鏡片后的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有憤怒,有難以置信,
更多的是一種深重的失望和痛心。他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挺拔的背脊都佝僂了幾分。
他把那個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信封,幾乎是摔在了沈疏星堆滿書籍和文獻的辦公桌上。
信封口沒有封死,幾張打印著清晰文字的A4紙滑了出來。沈疏星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壓過了室內(nèi)的悶熱。她甚至沒看清信紙上的具體內(nèi)容,
系”、“學(xué)術(shù)不端”、“性賄賂”、“數(shù)據(jù)造假”、“江嶼”……她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她像被施了定身咒,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四肢冰冷僵硬。
辦公室里只剩下她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聲,還有窗外那令人心煩意亂的蟬鳴。
周教授深深地、痛苦地吸了一口氣,
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發(fā)出聲音:“有人……匿名舉報到了校學(xué)術(shù)委員會,
還有……校紀委。”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沈疏星心上,
“指控你……利用……不正當?shù)乃饺岁P(guān)系,脅迫隔壁學(xué)校地質(zhì)系學(xué)生江嶼,
將屬于其團隊的重要隕石原始勘探數(shù)據(jù)……非法提供給你,
以此……以此作為你個人晉升和論文發(fā)表的資本?!彼鹗?,
顫抖地指了指桌上那幾張薄薄的紙,
“信里……附有部分你們在資料室……深夜獨處的監(jiān)控截圖……還有,”他閉上眼,
似乎不忍再說下去,“還有據(jù)稱是江嶼本人……簽字確認的……情況說明……”“轟隆——!
”窗外,醞釀了整日的暴雨終于撕裂了沉悶的天幕,
一道慘白的閃電瞬間將昏暗的辦公室映得一片死寂的亮白,緊接著,
震耳欲聾的雷聲如同巨大的鼓槌,狠狠砸在玻璃窗上,
也砸碎了沈疏星世界里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支撐。她的視線瞬間模糊了,不是因為眼淚,
而是一種被徹底擊穿的眩暈和冰冷。那些深夜討論的專注眼神,
那些靠得太近時拂過耳畔的溫熱氣息,
那些分享發(fā)現(xiàn)時純粹明亮的笑容……此刻都變成了監(jiān)控鏡頭下冰冷曖昧的鐵證?
那份所謂的“簽字確認”……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捅進了她心臟最深處,然后用力攪動。
原來那些星辰般璀璨的瞬間,都只是精心偽裝的陷阱?
她引以為傲的理智、她小心守護的專業(yè)壁壘,在這樣赤裸裸、惡毒到極點的構(gòu)陷面前,
脆弱得不堪一擊。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沖上喉嚨。她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翻江倒海的感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了,
發(fā)出無聲的哀鳴。---暴雨如同天河倒灌,密集的雨點砸在傘面上,
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鼓點,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這場崩塌伴奏。沈疏星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石像,
僵立在通往地質(zhì)大學(xué)實驗樓必經(jīng)的林蔭小道上。雨水順著傘沿淌下,
在她腳邊匯成渾濁的小溪。她渾身冰冷,只有握著傘柄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
微微顫抖著。那封匿名的、惡毒的舉報信,以及那個刺眼的“江嶼簽字”的影印件,
如同烙印般燙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帶來尖銳的刺痛。視野盡頭,
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了。江嶼背著那個半舊的深綠色地質(zhì)包,
步履輕快地沖出實驗樓的大門,似乎完全沒在意這瓢潑大雨,
臉上甚至還帶著點剛完成某個實驗的輕松愉悅。他一眼就看到了雨幕中傘下的沈疏星,
先是一愣,隨即眼睛亮了起來,嘴角揚起一個毫無防備的、帶著驚喜的笑容,大步朝她跑來。
“姐姐?你怎么……”他清亮的聲音穿透雨簾,帶著毫不掩飾的關(guān)切。
就在他跑到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時,沈疏星動了。她猛地揚起手,用盡全身力氣,
兩人共同發(fā)現(xiàn)的隕石合作論文初稿——狠狠地、毫無保留地砸向江嶼那張帶著驚喜笑容的臉!
紙張在疾風驟雨中如同被驚飛的慘白鳥群,嘩啦一聲四散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