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個子后腦勺挨了重重一拍,疼得他齜牙咧嘴,一邊揉著發(fā)麻的地方,一邊梗著脖子不服氣地嘟囔:“等打完仗回金凌,老子非得找個日本娘們試試,看看到底有多騷...”
“啪!”話音未落,胡進的大手帶著風(fēng)聲又扇了過去,力道比剛才更狠更沉,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頭。
“閉上你的臭嘴,排長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咱們這點人立馬就得被打散重組,到時候指不定被塞到哪個炮灰連隊去填戰(zhàn)壕!”
猴子那張總帶著幾分戲謔的臉,此刻也難得地繃緊了:
“老胡說得在理,咱們好不容易撞上這么個有真本事的排長,能帶著咱們打勝仗,少死人,還能搞來這些三八式步槍,連那門炮都能弄到手,要是死在這鬼地方,上哪再去找這樣的長官?”
“真被打散了,咱們這些老兵油子,多半就是填坑的命。”
胡進沒再接話,他看著遠處山谷里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
“這陣仗...排長一個人頂在最前面,咱們想幫忙都插不上手,要是有門擲彈筒該多好...哪怕就兩發(fā),隨便朝鬼子那邊砸過去,也能讓他們收斂點,給排長喘口氣...”
此時,他們口中的排長陸建鋒,正蜷伏在一處低矮山丘背面的凹陷里。
這地方的地形有些邪門,炮彈除非像長了眼睛一樣直接砸到他藏身的凹坑里,否則爆炸的破片和氣浪很難真正威脅到他。
然而,致命的威脅并非來自頭頂呼嘯而過的炮彈,而是來自前方開闊地平上那挺持續(xù)嘶吼的重機槍。
那密集的子彈像犁地一樣,一遍遍梳理著他藏身點周圍幾十米的范圍,泥土碎石被打得噗噗亂濺。
他身體緊貼著地面,盡量壓低身體,以免被子彈打中。
“小鬼子的火氣這么大啊,不就是干掉你們的一個指揮官嗎,用得了這樣嗎?”陸建鋒在心里想著。
他不過是想今晚睡個安穩(wěn)覺,這幫鬼子卻擺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勢。
炮擊的轟鳴漸漸變得稀疏,最終停了下來,短暫的死寂后,遠處傳來了模糊日語喊叫聲,帶著搜索的字眼。
日軍果然按捺不住,派出了搜索隊。
陸建鋒借著夜色和周圍茂密灌木叢的掩護,快速的移動著,他得趕緊離開這里。
十幾個日軍士兵散開呈扇形,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幾道慘白的手電光柱在黑暗中來回交叉掃射,尋找那個打黑槍的人。
他屏住呼吸,利用地形的起伏和植被的掩護向后挪移,每一步都很小心,盡量不發(fā)出聲響。
最終,他安全地退回了潛伏點。
“排長!”猴子眼尖,發(fā)現(xiàn)陸建鋒的身影從草叢中鉆出,激動得差點原地蹦起來。
隨即立刻指向旁邊的大牛,“大牛剛才說,你睡了日軍大隊長的老婆,才遭到那么猛烈的炮火打擊?!?/p>
大牛一聽,急得滿臉通紅,卻又不敢高聲罵出來,只能憤怒的小聲說:“死猴子你放屁,我明明說的是…”他想辯解,聲音卻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結(jié)巴。
陸建鋒抬起手,果斷地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斗嘴。
在這生死一線的戰(zhàn)場上,這種帶著粗鄙的插科打諢,是可以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但不宜過度的斗嘴。
“回陣地去,睡覺?!标懡ㄤh輕聲的說。
“回去睡覺?”猴子仿佛聽到了非常好笑的的笑話,“鬼子這么聽話?說不打就不打了?剛才那陣勢跟要吃人似的!”
“我偵察過了,”陸建鋒壓低了聲音,“鬼子在重新集結(jié)部署,調(diào)整火力點,今晚,他們應(yīng)該不會再動了,抓緊時間休息?!?/p>
陸建鋒并沒有說他一槍就干掉日軍的大隊長,才導(dǎo)致今晚不會有所行動。
就算副大隊長接上指揮,也是需要一定的時間重新布署兵力的。
當(dāng)他們撤回連部所在的陣地時,戰(zhàn)場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日軍不僅停止了步兵進攻,連炮擊都停止了。
空氣中只剩下硝煙和焦土混合的刺鼻氣味,以及一些燃燒的樹枝發(fā)出的火光。
連長羅富民看著安然返回的陸建鋒和三排的這點人,臉上寫滿了驚疑,嘴巴張了張似乎想問什么,但最終只是用力咽了口唾沫。
他立刻下達命令,安排警戒哨加強戒備,讓那些早已累得眼皮打架、渾身沾滿泥污的士兵們抓緊這難得的喘息之機休息。
在戰(zhàn)火連天、朝不保夕的前線,能安穩(wěn)地睡上一覺,都是難得的寶貴時間。
打過幾次惡戰(zhàn)的老兵都深諳這個真理,誰知道明天會不會遇到日軍發(fā)瘋般的沖鋒。
也許接連兩天兩夜都合不上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羅富民的目光看著三排的士兵。
他們雖然同樣疲憊不堪,但動作依舊保持著秩序,檢查武器、尋找相對干燥避風(fēng)的角落、裹緊身上的軍衣,躺下休息。
這景象讓羅富民本就緊鎖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自從破格提拔了這個陸建鋒當(dāng)排長后,那些油滑的老兵油子,竟變得聽話了。
他們手中破舊不堪、準頭極差的漢陽造,不知何時已全部換成了擦得锃亮的三八大蓋。
更別提那門出現(xiàn)在陣地上的九二式步兵炮了,這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最蹊蹺的是今晚。
陸建鋒帶著他的人出去轉(zhuǎn)了一圈,時間不長,回來后不久,日軍那狂風(fēng)暴雨般的攻勢就戛然而止了。
他們出去后到底做了些什么,才導(dǎo)致日軍不再進攻。
羅富民蹲在戰(zhàn)壕冰冷的泥壁上,摸出半截早已被汗水浸得皺巴巴,幾乎看不出原樣的香煙,手指有些顫抖地劃了好幾根火柴才點燃。
辛辣的煙霧在渾濁的空氣中繚繞升騰,模糊了他眼前焦黑的土地和彈坑。
羅富民總覺得這個年輕人身上藏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迷霧,讓他這個連長都看不透。
遠處,此起彼伏、或輕或重的鼾聲開始響起。
三排的士兵們裹著能提供些許暖意的軍衣,幾乎在倒下的瞬間就沉入了夢鄉(xiāng)。
猴子緊緊抱著他那支視若珍寶的三八式步槍,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曾松手,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正做著什么美夢。
大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胸膛起伏,發(fā)出沉悶的呼嚕聲,時不時還含糊不清地嘟囔幾句誰也聽不清的夢話。
陸建鋒背靠著掩體壁坐下,姿勢看似放松,但右手始終穩(wěn)穩(wěn)地按在腰間的槍柄上,也睡著了。
夜風(fēng)掠過焦黑翻卷的土地,帶來一陣陣刺鼻的硝煙味和淡淡的血腥氣。
羅富民狠狠吸了最后一口煙,將幾乎燒到手指的煙屁股用力摁滅在潮濕的泥土里。
他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終于也認命地躺了下來,將冰冷的鋼盔拉低蓋住他的半張臉。
明天,必然還有更殘酷的惡戰(zhàn)要打。
現(xiàn)在,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像那個年輕人說的那樣,好好睡一覺。
除了必要的警戒哨兵,全連官兵都沉沉睡去,一直酣睡到天光微明。
陸建鋒幾乎是和第一縷晨光同時醒來。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活動僵硬的筋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啟動右眼中紅外線熱成像功能,再看向前方的日軍陣地。
視野中,代表著日軍士兵的密集紅點依然停留在昨晚的位置,隊形齊整,沒有絲毫向前推進或準備進攻的跡象,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奇怪…”陸建鋒心中暗自嘀咕。
按常理推斷,一個標準配置的日軍大隊必然配備有野戰(zhàn)電臺。
昨晚日軍的大隊長被他一擊斃命,消息應(yīng)該第一時間就上報了。
現(xiàn)在,理應(yīng)由副大隊長接管指揮權(quán),繼續(xù)執(zhí)行既定的掃蕩任務(wù)才對。
他有了一個晚上的思考,今天這仗如何打,他應(yīng)該早就想了。
只是不知為何,天都亮了,他還是啥動作都沒。
然而,從清晨薄霧彌漫到正午陽光刺眼,對面的日軍陣地就像被施了定身咒,死寂一片,連炊煙都稀稀拉拉,透著一股反常的景象。
這種詭異的反常一直持續(xù)到下午兩點左右。
陸建鋒正靠著一截焦黑的樹干閉目養(yǎng)神,保持著最低限度的警覺。
突然間,右眼的熱成像視野中,在遠處出現(xiàn)了很多新的紅點。
這些新出現(xiàn)的紅點,密密麻麻地從日軍的后方涌來,沒過多久,就與原陣地的日軍紅點匯合。
陸建鋒心頭一凜,迅速進行粗略估算,這至少是一個完整步兵大隊的增援兵力!
兩個大隊合兵一處,兵力瞬間翻上一倍。
而自己這邊,三個營的兵力本來就不占優(yōu)勢,火力配置上,火炮、重機槍、擲彈筒,乃至至關(guān)重要的空中支援,都處于絕對劣勢。
一旦這支得到加強的日軍主力發(fā)起全力猛攻,國軍倉促構(gòu)筑的這道防線,很可能會在鋼鐵洪流的沖擊下被摧枯拉朽般撕碎、碾平!
“必須立刻提醒連長,情況有變!”
他猛地站起身,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大步流星地朝著連長所在的方向奔去。
作為排長,他無法直接說出“熱成像”這個匪夷所思的發(fā)現(xiàn),只能盡可能用戰(zhàn)場直覺和經(jīng)驗來引起羅富民的警覺。
他語速急促,帶著不容忽視的凝重:“連長,情況不太對勁,日軍今天安靜得反常,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一點動靜都沒有,這不像他們的作風(fēng),我擔(dān)心他們在醞釀什么大動作!”
羅富民正蹲在地上,對著攤開的簡易地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紙面上敲擊著,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也充滿了同樣的憂慮。
“我也正納悶這事,小鬼子向來是屬瘋狗的,逮著機會就猛打猛沖,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么安靜,這他媽安靜得讓人心里直發(fā)毛!”
他用沾滿泥污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蛤口村的位置,“咱們這三個營窩在這兒,打打消耗戰(zhàn)還行,就怕鬼子真在憋什么要命的大招…”
他話音未落,營部的通訊員就像被鬼攆著一樣,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嘶喊道:“緊急命令!全營…全營立即撤退!立刻!馬上!”
命令傳到,通訊員甚至來不及多喘一口氣,轉(zhuǎn)身就踉蹌著朝營部方向奔去。
羅富民像是被這道突如其來的命令釘在了原地,足足愣了一秒鐘。
隨即,他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聲嘶力竭的吼聲在戰(zhàn)壕里響起:
“全連集合!帶上所有能帶的家伙!立即撤退!快!快!快!”
撤退的命令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整個陣地瞬間沸騰起來。
混亂中,那門被視為命根子的九二式步兵炮被兩根臨時砍下的粗壯樹干穿過炮架,十二名精壯的漢子喊著低沉有力的號子,肩扛手抬,硬生生將這沉重的鐵疙瘩從泥地里拔起,沿著崎嶇泥濘的山路開始亡命飛奔。
陸建鋒一邊隨著隊伍奔跑,一邊再次啟動了熱成像視野回望。
果然,視野中那兩片巨大的紅色光斑已經(jīng)徹底合流,正以標準的戰(zhàn)斗隊形,氣勢洶洶地朝著他們?nèi)賶簛恚?/p>
速度極快!
“昨晚干掉的那個大隊長…到底是什么來頭?”陸建鋒心中暗驚。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調(diào)來一個完整大隊的增援,那個被他狙殺的指揮官,其身份和重要性,恐怕遠超他的預(yù)估!
“咻,嗚!” 凄厲刺耳的尖嘯聲驟然撕裂了撤退隊伍上空的空氣!
“炮擊!臥倒!快臥倒!” 經(jīng)驗豐富的老兵們發(fā)出變了調(diào)的嘶吼。
然而,老兵的聲音很快就被爆炸聲瞬間吞沒!
“轟!轟!轟!……”
炮彈如同冰雹般砸落在撤退隊伍的中段和尾部,泥土、碎石、斷裂的樹枝混合著猩紅的血肉殘肢沖天而起!
痛苦的慘叫聲、驚恐的尖叫聲瞬間響徹這片天地。
僅僅兩輪炮火覆蓋,隊伍中就被炸死幾十人,受傷十幾人,受傷的人被身邊的戰(zhàn)友連拖帶拽地繼續(xù)向前奔逃。
幸虧兩軍之間初始距離較遠,日軍炮火延伸需要時間調(diào)整。
在日軍完成第三輪炮擊之前,六連殘存的隊伍終于沖出了敵人重炮的有效覆蓋范圍。
羅富民雖然沒有陸建鋒那樣的特殊視野,但從剛才那兩輪炮火的密度和覆蓋范圍,以及炮彈呼嘯而來的聲勢,他就能清晰地判斷出,這次日軍絕對是動了真格,下了血本要一口吃掉他們!
“嗡嗡嗡…嗡嗡嗡…” 一種沉悶而令人心悸的、仿佛無數(shù)巨大昆蟲振翅的聲音由遠及近。
羅富民下意識地回頭一望,剎那間面如死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凍住了!
只見十余架涂著猩紅膏藥旗的日軍戰(zhàn)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禿鷲群,正帶著死亡的轟鳴聲,朝著他們這支渺小的隊伍俯沖而來!
“散開!全連散開!各自找掩體!快!”羅富民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嘶吼。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帶著幾名最貼身的傳令兵,連滾帶爬地朝著左前方一片相對茂密的樹林狂奔而去。
一排長和二排長也反應(yīng)了過來,各自呼喊著帶著身邊能招呼到的士兵,向著不同的方向拼命分散逃跑。
整個連隊瞬間四分五裂。
只有陸建鋒的三排,因為人數(shù)本就最少,加上陸建鋒在炮擊初起時,就帶著人向預(yù)定方向移動。
十個老兵緊緊地跟在他的身邊,根本不用分散逃跑。
“排長,怎么辦,飛機來了!” 猴子焦急地嘶喊著。
巨大的死亡陰影籠罩著每一個人。
陸建鋒飛快地掃了一眼越來越近的日軍轟炸機,預(yù)計著其飛到上空的時間。
他一邊跑一邊說:“別停,繼續(xù)跑,沖進前面那片林子,快?!?/p>
他指著前方約兩百米外一片看起來更加深邃、樹冠更濃密的雜木林。
“轟隆!轟??!轟?。 ?/p>
日軍轟炸機的炸彈如同雨點般傾瀉而下,巨大的爆炸聲浪此起彼伏,震得大地瘋狂顫抖!
灼熱的氣浪裹挾著泥土、碎石和致命的彈片橫掃四野。
整個營的撤退隊伍瞬間被炸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幾發(fā)炸彈就在三排附近炸開,狂暴的氣浪將幾名戰(zhàn)士狠狠掀翻在地,滾了幾滾才勉強爬起,嘴角滲血,耳朵嗡嗡作響,幸運的是沒有被致命的彈片擊中。
三排雖然人數(shù)最少,但在陸建鋒的帶領(lǐng)下,這十個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和求生本能。
他們沒有像無頭蒼蠅般亂撞,而是像一群在烈焰中尋找生路的獵豹,沿著陸建鋒指引的方向,利用爆炸間歇和炸彈掀起的煙塵作掩護。
時而匍匐,時而爆發(fā)沖刺,目標極其明確,動作異常迅捷地朝著那片象征著最后希望的密林深處疾馳而去!
在日軍已經(jīng)完全掌握制空權(quán)的情況下,即便是陸建鋒擁有熱成像這樣超越時代的優(yōu)勢,也顯得蒼白無力。
此刻,任何戰(zhàn)術(shù)都失去了意義,唯一的戰(zhàn)術(shù),就是逃命!
用盡一切力氣,抓住那微乎其微的生存機會!
剛沖進密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便如同世界末日般從四面八方傳來!
整座山頭都在劇烈地搖晃、呻吟,仿佛隨時要崩塌解體。
樹木被攔腰炸斷的“咔嚓”脆響不絕于耳,燃燒的枝葉帶著火星四處飛濺,空氣中瞬間充滿了濃烈的硝煙味和焦糊味。
大地在連續(xù)不斷的爆炸中痛苦地抽搐。
陸建鋒瘋狂的奔跑著,能感受到腳下傳來的恐怖震動。
他可以想象到,經(jīng)過這樣猛烈的地毯式轟炸,暴露在曠野中的三個營的兵力,恐怕已經(jīng)十不存一,傷亡必然慘重到無法估量。
日軍的飛機如同盤旋不去的死神,在空中反復(fù)投彈,將整片區(qū)域徹底化為焦土。
十多輪令人絕望的轟炸過后,整片山林已然面目全非。
曾經(jīng)郁郁蔥蔥的綠色被焦黑和赤紅取代,熊熊烈火貪婪地吞噬著斷裂倒伏的樹干,滾滾濃煙如同巨大的黑色柱子直沖云霄,遮天蔽日。
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氣味,令人作嘔。
所幸三排及時躲進了這片林區(qū)最茂密的區(qū)域,加上人數(shù)稀少,目標極小,竟然奇跡般地在這場毀滅性的空襲中毫發(fā)無損!
除了被沖擊波震得氣血翻涌、耳鳴不止,以及被濺落的火星燙出幾個小泡外,無人受到致命傷。
轟炸的轟鳴聲剛剛停歇,陸建鋒強忍著眩暈感,再次啟動熱成像視野向外觀察。
視野中,那兩個代表著日軍大隊的龐大紅色光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群,正以無可阻擋之勢,開始朝著這片剛剛被蹂躪過的焦土山林全面推進!
那種嚴整的、充滿壓迫感的推進態(tài)勢,分明是打定主意要一口吃掉殘存的國軍部隊,不留任何活口!
“這下徹底完了,”陸建鋒的心沉到了谷底,“等這場戰(zhàn)斗結(jié)束,這三個營,還能剩下幾個人?”
在這樣的毀滅性打擊下,各連、各排的建制早已被打得粉碎。
每一個幸存下來的士兵都清楚地知道,當(dāng)日軍飛機大規(guī)模出動時,投彈過后,必定輪到地面步兵進攻,將殘存的國軍士兵進行消滅。
陸建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沉重,正準備帶著這十來個老兵,向著叢林更幽深、地形更復(fù)雜的腹地撤退,尋找渺茫的生機。
突然,他的目光被不遠處歪倒的一個沉重物體吸引了,正是那門他們曾經(jīng)視若珍寶,由十二名壯漢拼死抬出來的九二式步兵炮!
炮身沉重地歪倒在泥濘中,炮管指向天空,像一頭瀕死的巨獸。
在它旁邊,散落著十幾發(fā)黃澄澄的炮彈。
五名負責(zé)搬運火炮和彈藥的國軍士兵尸體,以各種扭曲的姿態(tài)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泥地里,不遠處一個直徑數(shù)米的巨大彈坑無聲地訴說著他們遭遇空襲的慘烈。
一絲決絕的光芒在陸建鋒眼中閃過!
一個極其冒險,又是唯一能給予日軍痛擊的機會出現(xiàn)在眼前!
日軍主力雖在推進,但距離尚遠,如果動作夠快,完全可以在撤離前將這些炮彈全部傾瀉到敵人頭上!
也讓小鬼子嘗嘗被炮轟的滋味,不求多,只需要炸死二三十個小鬼子就行。
“弟兄們!”陸建鋒猛地低喝一聲,“讓這些炮彈發(fā)揮最后的價值,給死去的兄弟報仇?!?/p>
三排的老兵們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多問一句,他們快速的跑去那門倒在地上的九二式步兵炮。
幾個人合力,喊著號子,硬生生將沉重的炮身從泥濘中扶正、固定。
陸建鋒迅速撲到炮位,雙手飛快地轉(zhuǎn)動方向機和高低機,用拇指比劃一下,進行最粗略的瞄準。
時間就是生命,精度只能退而求其次!
大牛早已抱著一發(fā)沉甸甸的炮彈沖到炮位旁,見排長猛地一揮手示意,他立刻將炮彈塞進炮膛,合上炮閂。
“轟!”
第一發(fā)炮彈帶著復(fù)仇的怒火呼嘯而出,劃過一道低平的彈道,狠狠砸向視野中紅點最密集的區(qū)域!
遠處瞬間騰起一團裹挾著火光的死亡之花!
陸建鋒根本來不及觀察戰(zhàn)果,炮擊的后坐力還未完全消散,他已飛快地轉(zhuǎn)動高低機,微調(diào)角度,同時嘶吼著:“下一發(fā)!快!”
猴子早已經(jīng)站在那里,聽到聲音,立刻將第二發(fā)炮彈塞入炮膛。
“轟!”
“轟!”
“轟!”
在生死攸關(guān)、分秒必爭的絕境下,陸建鋒徹底放棄了精確瞄準,只求最快的射速和最廣的覆蓋!
他憑借超強的戰(zhàn)場直覺,不斷微調(diào)炮口,一發(fā)接一發(fā)的炮彈如同連珠炮般急促地噴射而出,砸向追擊的日軍!
短短一分多鐘,那散落的十幾發(fā)炮彈被全部傾瀉一空!
炮管因為連續(xù)的急速射擊而變得滾燙,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發(fā)射藥味。
“撤!”
打完最后一發(fā),陸建鋒沒有絲毫留戀。
他迅速從腰間摸出一顆手榴彈,拉出拉環(huán),用一根細繩巧妙地將拉火環(huán)固定在炮閂內(nèi)側(cè),然后將手榴彈塞進了滾燙的炮膛深處,一個簡單卻致命的詭雷設(shè)置完成。
“走!”
陸建鋒一揮手,帶著三排的兄弟,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旁邊的密林深處。
他們剛跑出不足百米,身后就傳來“轟隆”一聲悶響!
詭雷成功引爆,徹底摧毀了炮膛,那門曾經(jīng)威風(fēng)凜凜的九二式步兵炮,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化作一堆廢鐵。
陸建鋒并不知道,他這臨別的、近乎挑釁的猛烈炮擊,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新任日軍大隊長的臉上!
這位剛剛接管指揮權(quán)、急于樹立威信的新指揮官,怎么也沒想到,在帝國轟炸機如此猛烈的空襲之后,竟然還有殘余的支那士兵敢反擊!
這在他看來,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對帝國軍威的踐踏!
“八嘎呀路!”
新任大隊長氣得額頭青筋暴跳,臉色鐵青,他猛地拔出指揮刀,憤怒地指向身邊一名肅立的中隊長,聲音因暴怒而尖銳:“山田,你立刻帶你的中隊,給我殲滅那支該死的支那小股部隊,一個不留,我要看到他們的腦袋,立刻!”
接到命令的山田中隊長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錯愕和屈辱。
用一個滿編的、裝備精良的帝國精銳中隊,去對付一支可能連一個班都不滿的支那潰兵?
這簡直是對帝國軍人的最大侮辱!
是對他山田中隊?wèi)?zhàn)斗力的嚴重貶低!
然而,大隊長那幾乎要噴火的眼神和森然的命令語氣,讓他把所有的質(zhì)疑和不滿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嗨依!”
山田中隊長猛地一低頭,聲音僵硬地領(lǐng)命。
他迅速轉(zhuǎn)身,用壓抑憤怒的語調(diào)向自己的部下吼出命令:“立刻追擊”。
很快,一支近兩百人,武裝到牙齒的日軍中隊殺氣騰騰地脫離了大部隊,朝著陸建鋒的三排奔去,展開了兇猛的追擊!
此時的陸建鋒,正帶著三排的十個兄弟,在危機四伏、枝蔓橫生的密林中艱難穿行。
每個人的神經(jīng)都繃緊到了極限。
他們時而匍匐爬過低矮的灌木叢,時而利用粗大的樹干作掩護快速奔跑,時而驟然停下,側(cè)耳傾聽身后的動靜。
每個人都清楚,現(xiàn)在是在和死神賽跑,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的邊緣。
猴子打頭,一邊用刺刀費力地劈開擋路的藤蔓,一邊時不時緊張地回頭張望。
胡進緊隨其后,隨時可以頂替猴子去開辟道路。
大??钢煌ν岚炎虞p機槍殿后,沉重的機槍壓得他步履蹣跚,汗水早已浸透了破爛的軍裝,順著下巴滴落。
“排長!前面有條小溪!” 猴子突然停下腳步,壓低聲音急促地報告,聲音中帶著一絲發(fā)現(xiàn)生路的激動。
陸建鋒疲憊的眼中陡然一亮!
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好!全體注意,涉水過去!逆流而上!小心腳下!” 他果斷下令。
十余人立刻悄無聲息地踏入冰涼刺骨的溪水。
水流不算湍急,但水底的鵝卵石異常濕滑。
他們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逆著水流方向向上游跋涉。
嘩啦啦的水花濺起聲,被遠處日軍主力持續(xù)不斷的炮火轟鳴和零星槍聲掩蓋過去。
陸建鋒抹了一把臉上的溪水,回頭望了一眼身后那片被濃煙籠罩、火光隱隱的山林。
他知道,這場殘酷的叢林追逐游戲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他和他的兄弟們,必須用盡一切智慧、勇氣和叢林生存的本能,在這片步步殺機的死亡迷宮中,掙扎著活下去。
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的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