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被掛斷的聲音，像一聲槍響。顧晏辭就站在病房門口，手里拿著我的手機。他沒有怒吼，
甚至沒有質(zhì)問，只是把手機放回自己口袋，然后走進來，動作條理清晰地關(guān)上了門。
“霍先生？”他問。我抱著女兒安安的手臂收緊?！板\書，你不乖?！彼叩轿颐媲?，
伸手想碰安安的臉。我像被燙到一樣，抱著孩子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墻壁。
“別碰她！”“你看，你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鳖欔剔o收回手，條理清晰地分析，“醫(yī)生說，
產(chǎn)后抑郁如果沒有及時干預(yù)，會發(fā)展成更嚴重的精神問題。你剛才，是不是想傷害安安，
然后打電話向霍先生求救，污蔑我？”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他在說什么？“我沒有！
是你要……”“謝錦書?！彼驍辔遥瑥墓陌锍槌鲆环菸募?，遞到我面前，“把它簽了。
”《自愿接受精神治療與監(jiān)護權(quán)轉(zhuǎn)移協(xié)議》。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進我的視網(wǎng)膜。
“顧晏辭，你瘋了！”我抱著孩子，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我沒瘋，是你病了。
”他把筆拍在文件上，“簽了它，你還是顧太太，安安的媽媽。我們會找最好的醫(yī)生，
你會好起來的。不簽……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患者，你覺得法院會把女兒判給誰？
”“我沒有病！我沒有暴力傾向！”“你有。”他肯定地告訴我，“你剛才就想傷害安安，
不是嗎？我會請全醫(yī)院的護士來作證?！蔽业难合袷撬查g凍結(jié)。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敲響，
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幾乎要喊出聲來。
“警察同志！”為首的警察看到我，又看了看顧晏辭，開口：“我們接到霍先生的報案，
說這里有家庭糾紛，顧太太和孩子有危險?！毕Ｍ谖业男厍焕镏匦氯计?。顧晏辭卻笑了。
他上前一步，當著警察的面，溫柔地將我攬進懷里，動作親密得像一對最恩愛的夫妻。
他把那份文件展示給警察看，語氣里滿是無奈與包容：“警察同志，讓你們白跑一趟。
我太太……她最近情緒不太好，總覺得有人要害她和孩子。這是我們剛簽的治療協(xié)議，
我正準備帶她回家靜養(yǎng)?！本斓哪樕下冻觥霸瓉砣绱恕钡谋砬椤?/p>
顧晏辭在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錦書，告訴他們，這是一場誤會。否則，
我保證，你這輩子都見不到安安?！北涞耐{順著耳道鉆進大腦。
我懷里的安安似乎感受到我的僵硬，小聲地哭了起來。我看著警察，嘴唇翕動，
卻發(fā)不出一個求救的音節(jié)。“顧太太？”警察催促?！啊?，
”我聽見自己用一種破碎的、陌生的腔調(diào)說，“是一場……誤會。我……我情緒不好，
對不起?！毕Ｍ幕鹈纾晃矣H手吹滅。警察點點頭，說了句“夫妻間好好溝通”，
便轉(zhuǎn)身離開。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顧晏辭松開我，
臉上那偽裝的深情瞬間褪去，只剩下程序化的冷漠。他解雇了醫(yī)院里我熟悉的所有護工，
換上兩個沉默得像雕塑一樣的女人。我們被帶回別墅。這里不再是家，
而是一個全方位無死角的囚籠。客廳、臥室、甚至浴室，
天花板的角落里都多出了閃著微弱紅點的監(jiān)控攝像頭。我被關(guān)進了安安的兒童房。
那兩個女人走進來，其中一個手里拿著一支注射器?！澳銈円墒裁?？”我驚恐地往后縮。
“太太，這是顧先生吩咐的鎮(zhèn)定劑，為了讓您冷靜。”“我不要！我沒病！走開！
”我拼命掙扎，卻被她們輕而易舉地按倒在地板上。冰冷的針頭刺入我的手臂，
藥劑被推入血管。我的力氣迅速流失，意識開始模糊。不遠處，被另一個看護抱著的安安，
正撕心裂肺地哭著，向我伸著小手?！皨寢尅А蔽蚁肱肋^去，想抱抱她，
可我的身體像灌滿了鉛，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天花板上，那個冰冷的監(jiān)控紅點，
像顧晏辭的眼睛，無聲地、滿意地，審視著我的絕望。在藥物帶來的昏沉中醒來，
我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躺在兒童房冰冷的地板上。身體虛弱，但意識卻異常清醒。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它——那個靜靜立在墻角的搖籃。它通體由一種泛著暖光的木頭制成，
沒有一滴油漆，沒有一顆釘子，全部由精巧的卯榫結(jié)構(gòu)拼接而成。那是高山雪松，
一種極其稀有昂貴的木材。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有一種罕見的皮膚過敏癥，
對市面上絕大多數(shù)木材和化學(xué)粘合劑都會產(chǎn)生劇烈的過敏反應(yīng)。懷安安的時候，
顧晏辭偏執(zhí)地要為孩子準備一個絕對安全的搖籃。他像瘋了一樣，花了整整三個月，
親自測試了上百種木料。我記得他那段時間，西裝革履的商業(yè)巨子，
回到家手指上卻總是布滿細小的木刺。有些木刺扎得太深，發(fā)炎化膿，他卻毫不在意。最后，
他找到了這種高山雪松。安安出生前一天，他把這個搖籃搬到我面前，
上面還散發(fā)著淡淡的雪松香氣。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將那份病態(tài)的偏執(zhí)與控制欲，
用在了極致的守護上。這個搖籃，是他愛意的證明，是我過去所有幸福的具象?？涩F(xiàn)在，
它擺在這間囚籠里，像一個巨大的諷刺。門開了。顧晏辭走了進來，
身后跟著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錦書，醒了。”他介紹道，
“這位是陳醫(yī)生，國內(nèi)頂尖的營養(yǎng)師。他會為你制定接下來的食譜。
”陳醫(yī)生拿出一個文件夾，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宣讀：“顧太太，根據(jù)您的‘病情’，
為了確保情緒穩(wěn)定，避免一切不必要的刺激。從今天起，您的飲食將由我們?nèi)珯?quán)負責(zé)。
每日三餐，將為您提供維持基本生命體征的流質(zhì)營養(yǎng)液，不含任何調(diào)味劑。
”不含任何調(diào)味劑。這意味著，我被剝奪了“味覺”。以“為你好”的名義，
施加一場感官上的酷刑?！皯{什么？”我問?！盀榱俗屇憷潇o?！鳖欔剔o替他回答。
他走到我面前，懷里抱著安安。安安看見我，掙扎著要過來，
嘴里喊著：“媽媽……”顧晏辭卻抱著她，在我面前的沙發(fā)上坐下。
另一個看護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輔食，用一個精致的小銀勺裝著。
濃郁的奶香和魚肉的鮮甜瞬間彌漫開來。我的胃部因為饑餓，不合時宜地絞痛了一下。
“安安乖，吃飯了?！鳖欔剔o舀起一勺輔食，吹了吹，遞到女兒嘴邊，
“這是挪威空運過來的鱈魚，配上有機南瓜，很香的?！彼贿呂梗?/p>
一邊用那種溫柔的、慈父的語氣，向我描述著食物的味道。“你看，安安很喜歡。魚肉很嫩，
入口即化。南瓜的甜味，她最喜歡了?！蔽冶粌蓚€看護一左一右地架著，
只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在生理性的饑餓中，凝視著這一幕。我的女兒，被我的丈夫抱著，
吃著香甜的食物。而我，她的母親，卻像個等待投喂的動物一樣，被剝奪了進食的權(quán)利。
幸福與痛苦，兩種極致的情感在我胸口撕裂。饑餓讓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我看著顧晏辭將那只小銀勺又一次遞向安安?；蛟S是餓出了幻覺，那一瞬間，
我竟覺得那勺子是伸向我的。一種被馴養(yǎng)出的本能，讓我不受控制地，張開了嘴。
動作很輕微，但在寂靜的房間里，無比清晰。顧晏辭的動作停住了。他先是一愣，隨即，
一絲譏諷的笑意在他臉上漾開。他慢慢地將勺子收回，轉(zhuǎn)向懷里的安安?！翱?，”他說，
“媽媽也餓了，但她需要冷靜?！蹦蔷湓?，比任何羞辱都更傷人。他不是不知道我的痛苦。
他就是要我看著，聽著，聞著，清醒地承受著這一切，然后用最溫柔的方式，
把我的尊嚴踩在腳下，碾得粉碎。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兩樣?xùn)|西：女兒滾燙的額頭，
和墻角那個雪松木搖籃的殘影。門開了。顧晏辭走進來，
神色平靜地宣布一個決定：“楚楚身體不適，
醫(yī)生說需要帶有父親親手制作的、充滿愛意的物品安神。把那個搖籃拿去給她。
”我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澳阏f什么？”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拔艺f，
把搖籃送去給楚楚。”他重復(fù)了一遍，語氣不帶任何情緒，像在談?wù)撘患o關(guān)緊要的物品，
“她需要它?！薄安唬 蔽覐牡匕迳厦偷貜椘饋?，張開雙臂，護在那個搖籃前，
“這是安安的！你親手為安安做的！”“正因為是我親手做的，所以它才有價值。
”顧晏辭向后退了一步，兩個高大的保鏢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手里提著一把消防斧。
我的心跳驟停?！邦欔剔o，你不能！”我像瘋了一樣撲過去，卻被他輕而易舉地抓住手腕，
禁錮在懷里。“錦書，別鬧了。”他按著我，力氣大得讓我無法動彈，嘴唇卻貼在我的耳邊，
用一種近乎情話的音量低語，“你看，你過敏都舍不得碰的東西，現(xiàn)在，它要為楚楚而碎，
這是它的榮幸。”“不——！”我的尖叫被斧頭劈開木頭的巨響徹底淹沒。咔嚓！第一斧，
劈斷了搖籃的支架。那曾被他用砂紙打磨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光滑表面，瞬間裂開猙獰的傷口。
我拼命掙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劃出血痕。“放開我！你們這群瘋子！畜生！”咔嚓！第二斧，
整個搖籃從中間被劈開。高山雪松獨有的清香瞬間彌漫開來，那曾是安撫我整個孕期的味道，
此刻卻像毒藥一樣，腐蝕著我的五臟六腑。一片鋒利的木屑飛濺起來，劃過我的臉頰，
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我不覺得痛。因為心死的瞬間，身體的痛已經(jīng)麻木。我不再掙扎，
只是任由他抱著，看著我唯一的、承載著所有美好回憶的信物，被一斧一斧，
肢解成一堆無用的木柴。保鏢從那堆碎片里，挑揀出一塊最大的，用錦盒裝好，轉(zhuǎn)身離去。
似乎是這場鬧劇耗盡了安安最后的力氣，她在我懷里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燙得驚人。
“安安發(fā)燒了！叫醫(yī)生！快叫醫(yī)生！”我終于有了反應(yīng)，抱著女兒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顧晏辭松開我，打了個電話。半小時后，門開了，走進來的人，讓我的世界徹底崩塌。
是張醫(yī)生。那個為我接生，抱著剛出生的安安，笑著對我說“恭喜顧太太，
是個健康漂亮的小公主”的張醫(yī)生?！皬堘t(yī)生！”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快！快救救安安！
”張醫(yī)生看到我懷里高燒的女兒，又看到我臉上的傷痕和一地的木屑，
渾濁的老眼里瞬間涌滿了淚水。他嘴唇顫抖著，想要說什么。
顧晏辭卻先一步將一個平板遞到他面前?！皬堘t(yī)生，令郎在公司的賬目，需要我解釋一下嗎？
”張醫(yī)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看著平板，又看看我，整個身體都在發(fā)抖。
“顧先生……孩子只是高燒，吃退燒藥就可以……”“不，”顧晏辭打斷他，語氣冰冷，
“楚楚那邊需要血樣做比對，確保她接觸的‘愛意’是純粹的。抽血?！薄八皇莻€孩子！
高燒脫水，怎么能抽血！”張醫(yī)生幾乎是在哀求?！俺檠！鳖欔剔o重復(fù)道，聲音不大，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張醫(yī)生閉上眼睛，兩行老淚淌了下來。他轉(zhuǎn)過身，
從藥箱里拿出針筒，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顧太太，”他聲音嘶啞，不敢看我的眼睛，
“對不起……我……我對不起你……”我沒有哭，也沒有喊。我只是抱著滾燙的女兒，
死死地盯著顧晏辭，看著這個曾為我打造搖籃的男人，如何逼迫一個善良的醫(yī)生，
對他病中的女兒舉起屠刀。當那根冰冷的針頭扎進安安手臂時，我沒有再看。
我只是把他此刻的樣貌，一筆一劃，刻進了我的靈魂最深處?！耙还懿粔?。
”顧晏辭看了一眼那管鮮紅的血液，冷漠地開口，“楚楚那邊需要做更詳細的比對，
再抽一管。”再抽一管！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我死寂的心里炸開。不。
我不能讓安安死在這里。在張醫(yī)生顫抖著拿起第二個針筒的瞬間，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在我體內(nèi)爆發(fā)。我猛地撞開面前的看護，抱著安安沖向房門，
用盡全身力氣反鎖！“開門！”門外傳來顧晏辭暴怒的吼聲和保鏢的撞門聲。
我沖到那堆搖籃的碎片前，瘋了一樣地翻找。找到了！我從一塊搖籃的碎片上，
摳出了那個藏在卯榫接口里的微型求救器。那是當初我怕顧晏辭偏執(zhí)癥發(fā)作，
偷偷藏進去的最后保障。我按下按鈕?！盎粝壬?，救我們?！痹捯魟偮洌?/p>
一個溫柔到令人作嘔的女聲，隔著門板清晰地傳來。是林楚楚?！板\書姐姐，別躲了，
開門啊?！彼穆曇衾飵е鋹偟男σ猓瓣剔o只是想看看，在他心里，是你和孩子重要，
還是我更重要。”撞門聲越來越響，門板在劇烈地顫抖。“你知道嗎？我根本沒病。
”林楚楚的語氣充滿了炫耀，“抽你們的血，也只是為了給我做個‘護身符’，
用來證明他的忠誠而已。畢竟，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獻祭的男人，對我，
還能有什么不舍得的呢？”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原來，所有的折磨，所有的羞辱，
都只是一場荒謬的、變態(tài)的……忠誠度測試。而我和我的女兒，只是這場測試里，
用來稱量愛情的……砝碼?！板\書姐姐，你輸了。”林楚楚咯咯地笑起來，“你和你的孩子，
不過是他為了討好我，隨手丟掉的垃圾?，F(xiàn)在，把門打開，別讓我等太久。”“砰——！
”一聲巨響，門鎖被撞開，門板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
我看著懷里氣息微弱、已經(jīng)快要昏迷的女兒，眼中最后的情緒徹底消失，
化為一片虛無的死寂。我打碎了窗戶，抱著安安，站上了三樓的窗沿。冷風(fēng)灌了進來，
吹動我的頭發(fā)。在顧晏辭和保鏢撞開門沖進來的瞬間，他看到了我。我回頭，
對他露出了一個笑。那笑容里沒有愛，沒有恨，甚至沒有絕望，
只有看一個死人的漠然與無盡的嘲諷。下一秒，我抱著女兒，向后仰去，
墜入了深沉的夜色里?！板\書——！”我聽到了顧晏辭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瘋了一樣沖到窗邊，看到的，卻不是他預(yù)想中血肉模糊的場景。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