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走廊的罅隙與心跳
初秋的晨光,帶著一絲未褪盡的涼意,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切進高二(1)班的教室。空氣里浮動著新書本的油墨香,粉筆灰的微塵在光柱里無聲飛舞。林溪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攤開的語文課本扉頁,目光卻飄向了窗外那條熟悉的梧桐道。樹葉的邊緣已悄然染上淡淡的金黃,在晨風中輕輕搖曳,沙沙作響,像一首低回婉轉(zhuǎn)的序曲。
昨晚在圖書館自習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腦海。那個專注解題的側(cè)影,被臺燈的光暈勾勒得格外清晰——是陳陽。他解完一道復(fù)雜的物理題后,舒展肩頸時無意間抬頭的瞬間,目光似乎掠過她這邊。林溪慌忙低下頭,假裝沉浸在書頁里,心卻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一圈圈莫名的漣漪。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帶著點好奇,又混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
“溪溪!發(fā)什么呆呢?” 蘇曉曉元氣十足的聲音像顆小炸彈在耳邊炸開,她風風火火地沖進教室,書包“哐當”一聲甩在桌上,帶起一陣風?!斑觯愕亩?jié){和包子,老規(guī)矩,不加糖!” 她把還溫熱的早餐推到林溪面前。
林溪回過神,臉頰微熱,輕聲道謝:“謝謝曉曉?!?/p>
“謝什么!” 蘇曉曉一邊狼吞虎咽地啃著自己的肉包,一邊含糊不清地八卦,“哎,我剛才在樓梯口看見七班那個陳陽了!他跟李哲一起,好像剛從籃球場熱身回來,一身汗,嘖嘖,陽光運動少年?。∧阏f他是不是每天都那么早去打球?精力可真旺盛……” 她擠眉弄眼地用手肘碰碰林溪,“怎么樣,近距離觀察過沒?上次軍訓(xùn)遞水,這次圖書館偶遇,緣分不淺哦?”
林溪的臉“騰”地一下全紅了,像熟透的番茄。她趕緊低下頭,假裝被豆?jié){燙到,小口小口地啜飲著,試圖掩飾自己的慌亂?!皠e…別亂說!就是碰巧…圖書館那么大,誰都可以去自習的。” 聲音細若蚊吶。
“碰巧?我看是‘有心人’制造的機會吧?” 蘇曉曉笑得賊兮兮,“放心啦,溪溪,我懂!青春嘛,不就是這點懵懵懂懂的小心思最動人?放心,姐妹我火眼金睛,幫你留意著!” 她拍著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勢。
林溪被她鬧得哭笑不得,心里那點隱秘的波瀾卻因為被點破而更加清晰起來。她悄悄抬眼看向窗外,梧桐葉在晨光中閃爍著細碎的光,仿佛也沾染了少女心事的微光。張老師夾著教案走進教室,清脆的上課鈴聲適時響起,截斷了蘇曉曉的八卦攻勢,也讓林溪松了口氣,暫時將那份微妙的悸動壓回心底。
上午的課程在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中飛快流逝。數(shù)學(xué)課的邏輯鏈條讓林溪有些吃力,眉頭不自覺地微蹙,在草稿紙上反復(fù)演算。物理課的天體運動則讓她覺得遙遠而神秘,思緒偶爾會飄到那個擅長解物理題的身影上。
下課鈴聲如同開閘的號令,瞬間點燃了走廊的喧囂。高二(1)班和高二(7)班,文理重點班的教室恰好位于同一層,只隔著一個樓梯口和幾間辦公室。此刻,兩股龐大的人流——文科生和理科生——如同奔騰的溪流,迫不及待地涌出各自的“源頭”,在狹窄的走廊上轟然交匯、碰撞。
林溪和蘇曉曉隨著人流擠出教室門,立刻被裹挾進這沸騰的漩渦里??諝馑查g變得粘稠、悶熱,充斥著各種聲音:男生們高談闊論昨晚的球賽或新出的游戲,女生們嘰嘰喳喳討論著偶像劇或剛收到的八卦,急促的腳步聲、書包的碰撞聲、還有值日生催促“讓一讓”的叫喊聲……匯成一片巨大的、令人有些暈眩的白噪音。
“我的天,每次下課跟打仗一樣!” 蘇曉曉緊緊拽著林溪的胳膊,在人縫中艱難穿行,目標是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抓緊我溪溪,別被沖散了!這幫理科生,走路都帶風!”
林溪被擠得東倒西歪,努力穩(wěn)住身形,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攢動的人頭中逡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么,只是下意識地……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
是陳陽。
他正和李哲并肩從七班門口出來,顯然也是要去洗手間或者小賣部。他似乎剛打完球不久,額前的黑發(fā)還有些濕潤,隨意地搭在眉骨上,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色T恤,外面套著敞開的藍色校服外套。在擁擠嘈雜的人群中,他顯得格外挺拔,臉上帶著和好友說笑時那種特有的、毫無負擔的明朗笑容,眼神干凈得像被秋雨洗過的天空。
他正側(cè)頭跟李哲說著什么,邁著長腿,步幅很大,帶著一種理科生特有的目標明確感,直直地向林溪她們這個方向走來。距離在快速縮短。
林溪的心跳毫無預(yù)兆地漏了一拍,隨即開始擂鼓般加速。她感覺周圍的喧囂仿佛瞬間被抽離了,只剩下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她下意識地想低頭,想躲開,卻又像被施了定身咒,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就在兩人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陳陽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目光從李哲那邊轉(zhuǎn)了過來。那雙帶著笑意的、清澈的眼睛,毫無防備地,直直地對上了林溪有些慌亂失措的視線。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滯。
一秒?還是只有零點幾秒?
林溪感覺自己的臉頰像被火燎過,滾燙一片。她清晰地看到陳陽眼中閃過一絲微小的訝異,隨即那明朗的笑容似乎頓了一下,然后,非常自然地,對她微微頷首。
那只是一個極其短暫、極其普通的點頭示意,像是對任何一個有過幾面之緣的同學(xué)那樣。但在林溪此刻高度敏感的神經(jīng)里,卻像投入了一顆石子,激起了千層浪。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該如何回應(yīng),只是僵硬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眼神迅速飄開,死死盯住前面同學(xué)的后背。
就在她點頭的瞬間,兩人已經(jīng)擦肩而過。陳陽身上淡淡的、混合著陽光和洗衣粉的清爽氣息,極其短暫地拂過她的鼻尖。李哲還在旁邊大聲嚷嚷著什么,陳陽似乎低聲回應(yīng)了一句,他們的腳步聲和談笑聲很快被人潮吞沒,消失在身后。
“呼……總算擠過來了!” 蘇曉曉長舒一口氣,拉著林溪終于突破重圍,站到了相對空曠的洗手間門口。她這才注意到林溪的異樣,“溪溪?你怎么了?臉這么紅?是不是剛才擠得不舒服了?”
林溪猛地回過神,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用手背冰了冰臉頰,掩飾道:“沒…沒什么,就是人太多,有點悶?!?/p>
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和點頭,像一幀被慢放的電影畫面,在她腦海里反復(fù)回放。他認出我了?那個點頭……是什么意思?只是禮貌嗎?還是……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覺得臉頰的溫度怎么也降不下來。
午休時間,食堂同樣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林溪和蘇曉曉端著好不容易打到的飯菜,在嘈雜擁擠的大廳里尋找座位。目光掃過,林溪的心又輕輕一跳——在斜前方靠窗的位置,她看到了陳陽和李哲,還有七班的另外幾個男生。他們圍坐在一起,盤子里的飯菜堆得老高,顯然剛結(jié)束訓(xùn)練或劇烈活動,正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熱烈地討論著什么,時不時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陳陽坐在靠過道的位置,側(cè)對著林溪的方向。他似乎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正笑得肩膀微顫,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身上,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那笑容極具感染力,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純粹活力。
林溪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溪溪,看那邊!有空位!” 蘇曉曉眼尖,指著陳陽他們隔壁桌剛剛空出來的兩個位置。
林溪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要坐到離他那么近的地方嗎?她感覺自己像被釘在了原地,手腳都有些僵硬。
“快走啊,晚了就被搶了!” 蘇曉曉不明所以,拉著她就往那邊沖。
兩人在緊鄰著陳陽那桌的位置坐下。距離近得林溪甚至能隱約聽到他們的談話片段,是關(guān)于上午物理課的一道難題,陳陽正拿著筷子在餐盤邊緣比劃著,簡潔清晰地解釋著解題思路,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篤定的自信。
林溪低著頭,小口小口地扒著飯,食不知味。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感覺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可能在對方的余光里。她不敢抬頭,不敢往那邊看,只能豎起耳朵捕捉著隔壁桌傳來的、那個讓她心跳不穩(wěn)的聲音。
蘇曉曉倒是吃得津津有味,還不忘小聲跟林溪分享剛聽來的八卦。林溪心不在焉地“嗯嗯”應(yīng)著,心思全在隔壁桌的動靜上。她聽到李哲大嗓門地說:“下午體活課打球去?陳陽,你可得好好練練你那三分,比賽時別掉鏈子!”
陳陽笑著回擊:“管好你自己吧,別又被蓋帽?!?/p>
一陣哄笑。
林溪的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體活課……他下午要去打球嗎?這個念頭莫名地鉆進她的腦海。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一道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很短暫,帶著點探究的意味。她身體一僵,鼓起最大的勇氣,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瞥了一眼。
陳陽不知何時停下了和同伴的討論,正微微側(cè)著頭,目光似乎越過了李哲的肩膀,落在了她……或者說,落在了她和蘇曉曉這個方向。他的眼神里沒有了剛才談笑時的飛揚,顯得有些安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當林溪的目光與他對上的剎那,他并沒有像早上那樣點頭示意,而是非常自然地、仿佛只是隨意掃視環(huán)境般,將視線移開了,重新投入到同伴的談話中。
快得像錯覺。
但林溪的心臟卻因為這個短暫到幾乎不存在的“對視”而再次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剛才……是在看我嗎?還是只是恰好看向這邊?無數(shù)個問號在她心里翻騰。這頓飯吃得她如坐針氈,直到陳陽他們吃完起身離開,她才悄悄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后背竟微微沁出了一層薄汗。
蘇曉曉看著陳陽他們離開的背影,又看看林溪泛紅的耳根,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了然笑容,湊近她壓低聲音,帶著促狹:“喂,溪溪,剛才某人好像偷看你來著哦?”
林溪的臉又“轟”地燒了起來,嗔怪地瞪了蘇曉曉一眼:“胡說什么呢!吃飯!” 她把頭埋得更低,仿佛碗里的米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心湖卻被那顆叫“陳陽”的石子,攪得再也無法平靜。
夕陽熔金,將教學(xué)樓巨大的影子長長地拖曳在操場上。一天的課程終于結(jié)束,放學(xué)鈴聲如同歸巢的召喚,釋放出比課間更為洶涌的人潮。文理兩個重點班的學(xué)生,再次像兩股急于匯入大海的河流,在走廊這個狹窄的入??冢简v著、沖撞著、互相推擠著涌向樓梯口。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雜著疲憊與雀躍的氣息。作業(yè)、考試、老師的叮囑暫時被拋在腦后,取而代之的是回家、游戲、社團活動或者僅僅是自由的呼吸。喧鬧聲比白天更甚,分貝高得幾乎要掀翻天花板。
林溪抱著厚厚一摞剛收上來的語文作業(yè)本,跟在蘇曉曉身后,艱難地逆著人流往辦公室方向移動。作業(yè)本堆得很高,擋住了她一部分視線,沉甸甸地壓在她的手臂上。她必須小心翼翼,既要護住作業(yè)本不被撞散,又要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保持平衡,步伐顯得格外笨拙。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蘇曉曉在前面充當開路先鋒,扯著嗓子喊。
林溪努力跟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走廊的光線因為人潮的阻擋顯得有些昏暗,夕陽的余暉只在人頭的縫隙間投下幾道斜長的光帶。各種書包、胳膊、肩膀從她身側(cè)、眼前蹭過,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就在她們快要擠到辦公室門口時,斜側(cè)方突然傳來一陣更大的騷動和哄笑聲。似乎是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在互相推搡打鬧。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林溪的右肩上!
“啊!” 林溪毫無防備,驚呼出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左側(cè)趔趄倒去!
更糟糕的是,她懷中那摞高高的、本就重心不穩(wěn)的作業(yè)本,在這劇烈的晃動下,如同雪崩一般,最上面的十幾本率先脫離了束縛,嘩啦啦地飛散開來!緊接著,整摞本子都失去了支撐,眼看就要天女散花般灑落一地!
絕望和巨大的尷尬瞬間攫住了林溪的心臟。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印著不同名字的作業(yè)本散落在滿是腳印的走廊地板上,被無數(shù)匆忙的腳步踩踏、踢開的狼狽場景。她徒勞地伸出手臂想去撈,身體卻還在失衡的狀態(tài),只能眼睜睜看著災(zāi)難發(fā)生,大腦一片空白,臉頰因為窘迫而燒得通紅,耳朵里嗡嗡作響,周圍的喧鬧聲似乎都遠去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速度和穩(wěn)定感,猛地從斜下方伸了過來!這只手的目標極其精準,并非去接那些已經(jīng)飛散的本子,而是閃電般托住了林溪懷中那摞搖搖欲墜的作業(yè)本的最底部!一股沉穩(wěn)的力道瞬間傳來,如同定海神針,硬生生止住了整摞本子繼續(xù)坍塌的頹勢!
同時,另一只手臂極其自然地、帶著保護的意味,虛扶在了林溪因為踉蹌而向后仰的腰側(cè),幫她穩(wěn)住了身形。
林溪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撞進了一雙近在咫尺的、帶著關(guān)切和安撫意味的眼睛里。
是陳陽!
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側(cè),微微彎著腰,眉頭微蹙,目光快速掃過她確認她沒事,然后才落到那摞被他牢牢托住底部的作業(yè)本上。他的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理科生解決實際問題時的果斷和高效。
“沒事吧?” 他的聲音在周遭的嘈雜中顯得格外清晰,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林溪的耳中。語調(diào)平穩(wěn),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林溪怔怔地看著他,心臟像是坐了一趟瘋狂的過山車,此刻才重重落回胸腔,隨即又以更快的速度狂跳起來。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額前被汗水微微濡濕的碎發(fā),看到他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有些傻氣的倒影,甚至能感覺到他托住作業(yè)本的手背傳來的、隔著紙張的微溫。
“沒…沒事!謝謝你!” 林溪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慌忙想要接過那摞本子,“給我吧,太謝謝你了!”
“別急,有點重,我?guī)湍隳玫睫k公室門口?!?陳陽沒有立刻松手,他的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幾本作業(yè)本,眉頭又皺了一下。他穩(wěn)穩(wěn)地托著那摞本子,然后極其自然地蹲下身,用空著的那只手快速地將散落在地上的幾本作業(yè)本一一撿起,仔細地拍掉上面可能沾到的浮塵,再整齊地摞回他手中的那一沓上。
他的動作流暢而專注,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或敷衍。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微微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溫柔的陰影。林溪就那樣呆呆地站著,看著他為自己收拾殘局,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拂過作業(yè)本的封面,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流混雜著強烈的悸動,瞬間淹沒了她。周圍洶涌的人潮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世界里只剩下他蹲在地上認真撿拾的身影。
散落的作業(yè)本很快被全部撿起,重新摞好。陳陽站起身,那摞本子依舊穩(wěn)穩(wěn)地托在他手中。他看向林溪,語氣溫和:“走吧,辦公室就在前面。”
“嗯…好。” 林溪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只盯著他托著作業(yè)本的手。那只手,剛才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的“災(zāi)難”。
兩人一前一后,逆著人流走向幾步之遙的辦公室門口。陳陽走在外側(cè),高大的身形有意無意地替林溪擋開了一些擁擠。短短的幾步路,林溪卻感覺走了很久。她的心跳聲在耳膜里鼓噪,臉頰的溫度居高不下。
到了辦公室門口相對空曠的地方,陳陽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雙手捧著那摞整齊的作業(yè)本,遞還給林溪:“給,小心點?!?/p>
“謝謝!真的…太麻煩你了!” 林溪連忙伸出雙手去接。
就在交接的瞬間。
她的指尖,毫無預(yù)兆地觸碰到了他溫熱的、帶著薄繭的指腹!
那感覺,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倏然從指尖竄入,沿著手臂的神經(jīng)末梢疾速蔓延至心臟,然后轟然炸開!帶來一陣強烈的、陌生的酥麻和顫栗!
林溪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懷里的作業(yè)本再次不穩(wěn)地晃了晃。
陳陽似乎也微微一怔,遞出的動作頓了一下。他飛快地抬眼看了林溪一眼,那眼神有些復(fù)雜,似乎也捕捉到了她瞬間的僵硬和臉上無法掩飾的紅暈。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再次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本子,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一絲,帶著點安撫的意味:“拿穩(wěn)?!?/p>
這一次,林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避開任何可能的接觸,牢牢地抱住了那摞失而復(fù)得的作業(yè)本。紙張和油墨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清爽的、淡淡的汗味(并不難聞,反而有種陽光曬過的感覺),縈繞在她的鼻尖。
“好了。” 陳陽確認她抱穩(wěn)了,才完全松開手。
“謝謝…” 林溪的聲音細若蚊蠅,頭低得快要埋進作業(yè)本里。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尖一定紅得滴血。
陳陽看著她幾乎要縮成鴕鳥的樣子,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很淺,轉(zhuǎn)瞬即逝?!芭e手之勞。下次人多的時候小心點?!?他的語氣恢復(fù)了平常的隨意,說完,朝她略一點頭,便轉(zhuǎn)身匯入了依舊洶涌的下樓人潮中,那抹藍色的校服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林溪抱著沉甸甸的作業(yè)本,僵立在辦公室門口,指尖那殘留的、如同靜電般的觸感久久不散。夕陽的光輝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將她籠罩在一片溫暖而朦朧的光暈里。她看著陳陽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剛才那電光火石般的觸碰,和他最后那句溫和的叮囑,在她心里掀起了比作業(yè)本散落更猛烈的風暴。
“哇——哦——!??!”
一聲刻意拖長的、充滿戲謔和興奮的驚嘆在林溪身后響起。蘇曉曉不知何時已經(jīng)交完了自己手上的東西,全程目睹了這“英雄救美”的最后一幕,此刻正雙手捧著臉,眼睛瞪得像銅鈴,閃爍著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八卦光芒。
“我!都!看!到!了!” 蘇曉曉一字一頓,激動地蹦到林溪面前,壓低的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亢奮,“陳!陽!扶!??!了!你!的!腰!還!幫!你!撿!本!子!你們!還!碰!到!手!了!對不對!對不對!我的天!溪溪!這劇情!偶像劇都不敢這么演!”
林溪被她夸張的反應(yīng)和精準的描述臊得無地自容,抱著作業(yè)本就想往辦公室里鉆:“曉曉!你小聲點!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只是幫忙…”
“幫忙?幫得這么及時?這么精準?這么溫柔體貼?” 蘇曉曉一把攔住她,像只興奮的小麻雀圍著林溪轉(zhuǎn),“你是沒看見他沖過來的速度!簡直像裝了雷達!還有他看你的眼神!我的媽呀,絕對有問題!那叫一個關(guān)切!緊張!最后碰手的時候,你倆那反應(yīng),嘖嘖嘖,空氣都是粉紅色的泡泡!你還敢說沒什么?”
“真的只是巧合!” 林溪的臉紅得像要滴血,她飛快地把作業(yè)本塞進辦公室門邊的作業(yè)筐里,拉起蘇曉曉就往樓梯口走,“快走啦!再不走人更多了!”
蘇曉曉被她拖著走,還不忘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剛才“事故”發(fā)生的地點,嘴里還在喋喋不休:“巧合?哼,溪溪,女人的直覺告訴我,這絕對不是巧合!這是命運的安排!是心動的信號!我看陳陽那小子,肯定對你有意思!你就等著吧,姐妹我的CP雷達什么時候出過錯!……”
林溪沒有再反駁,只是低著頭快步走著。梧桐道兩旁的梧桐葉在夕陽下呈現(xiàn)出更加絢爛的金黃和橘紅,微風穿過枝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仿佛在應(yīng)和蘇曉曉興奮的絮叨,也仿佛在溫柔地拂過少女滾燙的心事。指尖那殘留的觸感,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沉穩(wěn)有力的手臂,還有那雙帶著關(guān)切的眼睛……所有細碎的片段,如同散落的拼圖,在這一刻被微風輕輕吹動,悄然拼湊出心動的雛形。
走廊的喧囂漸漸被甩在身后,但那份因意外觸碰而起的悸動漣漪,卻在林溪的心湖里一圈圈擴散開去,久久不能平息。她知道,蘇曉曉的“八卦”雖然夸張,但有一點她說對了——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那個叫陳陽的男生,不再是模糊的“遞水的同學(xué)”或“圖書館的側(cè)影”,他帶著鮮明的溫度、氣息和觸感,闖入了她原本平靜的世界,留下了一道清晰而微妙的印記。
微風穿過長長的走廊,也穿過了少女悄然萌動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