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陽六個月大時,林夏接到《時光織夢人》編輯部的邀約,飛往臨江城參加簽售會。母親站在梧桐巷口替她整理圍巾,毛線針上還掛著未織完的咖啡豆圖案:“臨江有雨,記得帶傘。”她的語氣像在叮囑學生考前復習。
簽售會在臨江城的“左岸藝術(shù)中心”舉行,落地窗外便是蜿蜒的揚子江。林夏望著臺下攢動的讀者,忽然想起那個暴雨夜——她躲進“星芒咖啡館”避雨,沈浩就是在這樣的雨聲里,遞給她一杯帶奶泡的巴西咖啡,奶泡上還畫著顆笨拙的星星。
臨江城的簽售會散場時,霓虹正給揚子江鍍上冷光。林夏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帆布包里的吸奶器又震動起來——母親發(fā)來語音:“向陽剛喝完奶,攥著你的圍巾不肯撒手?!彼謾C屏幕里孩子肉乎乎的拳頭,掌心的咖啡豆胎記忽明忽暗,像極了記憶里沈浩畫筆下的星芒。
她順著記憶往老街區(qū)走。青石板路已翻新,
青石板路盡頭的“星芒咖啡館”飄來熟悉的焦香。林夏推開門,木質(zhì)風鈴發(fā)出細碎的響。
“歡迎光臨,需要喝什么?”
清甜的女聲驚飛了檐下避雨的麻雀。林夏抬頭,穿白裙的女孩正隔著玻璃對她笑——她留著及肩的栗色短發(fā),發(fā)尾微微內(nèi)扣,露出線條柔和的下頜。眼尾上挑的丹鳳眼盛著笑意,梨渦嵌在右側(cè)臉頰,皮膚透著長期接觸咖啡蒸汽的暖調(diào)光澤,她的圍裙是沈浩偏愛的亞麻質(zhì)地,口袋里露出半截彩色鉛筆,筆尖還沾著鈷藍色顏料。
“拿鐵,少奶。”林夏聽見自己的聲音發(fā)顫,像極了三年前偷喝沈浩濃縮咖啡時的模樣。她走向靠窗的老位置,深棕皮質(zhì)座椅上還留著她縫的咖啡豆刺繡,針腳間卡著半片干枯的楓葉——是某個秋天,沈浩夾在她筆記本里的。
女孩轉(zhuǎn)身時,馬尾辮掃過肩胛骨。吧臺后的畫墻變了模樣:左側(cè)仍是那幅《握豆的手》,兩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捧著顆裂開的咖啡豆,背景是他們曾看過的英仙座流星雨;右側(cè)新增了《咖啡田的白裙》,穿白裙的女孩踮腳觸碰咖啡花,沈浩的影子投在泥土里,像株沉默的咖啡樹。
留言簿攤開在桌上,紙頁間飄出淡淡咖啡香。第一頁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字跡被水漬暈染;下一頁是杜甫的《登高》:「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旁邊畫著破碎的咖啡杯,裂口處寫著:「苦咖啡喝到第三杯,終于嘗出甜味是錯覺」。
“您的咖啡。”女孩將杯子輕輕放下,奶泡薄如蟬翼。
林夏覺得內(nèi)心堵的慌,終于輕聲的問了一句“老板……呢?”她盯著畫中女孩的梨渦,那弧度與沈浩筆下的星芒重疊,刺得眼眶生疼。
“浩哥去云南選咖啡豆了。”女孩擦拭著吧臺,“他說要找能煮出陽光味道的豆子?!彼鋈恢赶颉段斩沟氖帧?,“這幅畫里的手,和浩哥的好像哦?!?/p>
咖啡的酸苦味在喉間蔓延,林夏望著窗外的雨幕,玻璃上的水痕將“星芒”二字割裂,心里一陣酸楚,揪心的痛!
穿白裙的女孩哼起歌,調(diào)子是沈浩常吹的口哨曲。林夏忽然想起他曾說:“咖啡豆的香氣能記住時間?!贝丝趟K于明白,原來時間記住的,只有他畫里陌生的春天。
淚水模糊了視線,林夏提起鋼筆,在留言簿空白頁畫下株咖啡花處用小字題道:
向晚星芒凝作露,
陽和春意藏于豆。
星河浮光牽舊夢,
浩月載舟泛新途。
墨跡流暢如她筆下的星軌,末筆輕輕上挑,像極了她書封上那個倔強的句號。
她抓起帆布包起身,路過吧臺時,女孩忽然遞來顆糖:“請你吃,浩哥說雨天要甜一點。”糖紙展開,里面是顆檸檬味硬糖,在掌心折射出清亮的光。
推開門的瞬間,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咬碎硬糖,甜味里裹著陳年咖啡豆的澀,像極了這場無疾而終的重逢。遠處的江面駛過游輪,霓虹在水波里碎成星芒,林夏也不知道為什么眼淚流不停,當初是她得知懷孕,在沈浩求婚當天毅然的不告而別,獨自生下向陽,為何今天咖啡店看見這女孩她會有莫名的心酸、心痛感覺……
回到酒店時,編輯部送來插畫樣稿。第二十三頁的畫中,藍裙子女孩獨自站在極光下,掌心的流星正在碎裂,署名欄的“沈浩”二字被劃得模糊,旁邊潦草地寫著**「畫不出你的眼睛,因為里面藏著我不敢看的銀河」**。
深夜的酒店房間里,林夏對著電腦修改插畫意見,屏幕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幅孤獨的剪影畫。沈浩的最后一幅畫里,咖啡豆裂成兩半,一半盛著她的側(cè)臉,一半盛著空白的星空——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個空白處本該有個掌心帶胎記的孩子。
淚水滴在鍵盤上,她顫抖著保存文檔,文件名是**「未寄出的星芒」**。臨江的夜風吹開窗簾,她放在窗臺上的咖啡豆早已冷透,像極了他曾說要給她的“永遠溫熱的愛”。
返程的高鐵上,林夏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車窗外的梧桐巷漸漸模糊,她摸出帆布包里的咖啡豆,輕輕丟進垃圾桶,看它滾進黑暗里,像一顆永不會發(fā)芽的種子。
三個月后,《時光織夢人》再版上市,扉頁插畫是一片空白,只在角落寫著:「有些星光,注定要在黑暗里熄滅」。
深夜臺燈在稿紙上投下圈狀陰影,像極了咖啡館里的拿鐵拉花。林夏捏著鋼筆,墨水滴在“痛”字上,暈開團模糊的藍——和沈浩畫里的暴雨一個顏色。嬰兒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沈向陽的小胖手搭在圍欄上,掌心胎記像粒倔強的咖啡豆。鋼筆劃過紙頁,力透紙背:
我以為忘了咖啡豆的香氣,
直到她說出‘浩哥’兩個字。
舌尖突然泛起酸澀,
比濃縮咖啡更濃的,
是你刻在我神經(jīng)末梢的條件反射
陽光男孩與咖啡香氣
鋼筆在“陽光”二字上洇開,像你穿白大褂站在陽光下的模樣。記得戀愛時你總說:“林夏,你的眼睛像咖啡豆的裂縫,藏著整個宇宙的光?!蹦菚r我們在閣樓熬夜改稿,你磨豆的聲音混著我的打字聲,構(gòu)成最溫暖的白噪音。
向晚星芒凝作露,
陽和春意藏于豆。
曾經(jīng)陽光是你的名字,
如今陽光是他的乳名。
而我,
是穿梭在兩個宇宙間的流星,
一邊墜落,
一邊點亮,
屬于母親的永恒白晝?!沽窒膶懹诹璩?/p>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第一縷晨光爬上嬰兒床。她終于懂得,原來母親的成長,從來不是告別星光,而是成為星光本身——一顆守護著小星球的、永不墜落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