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坳里的小村林小滿蹲在雞舍前，竹編食槽里的碎米混著切碎的南瓜，
被花母雞刨得嘩啦響。她沾了泥的食指敲了敲食槽邊緣：“慢點兒啄，
留兩顆給剛出殼的小絨球?！比稽S澄澄的小雞崽從草堆里鉆出來，嫩黃的喙尖試探著啄食，
翅膀上還沾著未干的蛋清。晨霧還沒散透，山坳里的青石板路泛著潮氣。
村頭老槐樹下飄來玉米粥的甜香，王嬸掀開木鍋蓋喊：“小滿，來端碗粥！
你李阿公今早熬了新收的早稻，黏得能掛勺！”“就來——”小滿應(yīng)了一聲，
起身時褲腳蹭到了墻根的薄荷叢，涼絲絲的香氣裹著露水竄進(jìn)鼻腔。
她彎腰把曬在竹匾里的種子攏了攏，深褐色的稻種、淺白的白菜籽、暗紅的南瓜籽，
分門別類躺在用舊報紙墊著的格子里。這是她花了半個月，
從各家各戶收來的“老品種”——去年村里跟風(fēng)種了高產(chǎn)品種，結(jié)果鬧蟲災(zāi)時連留種都難，
她便挨家挨戶勸：“咱們得給地留口糧。”籬笆外傳來竹扁擔(dān)的吱呀聲，
張叔挑著兩桶山泉水過來：“小滿，你家的水缸該補(bǔ)了吧？我剛從后山水潭挑的，
清得能照見人影?！薄皠谀洅?！”小滿小跑著去接，
手腕上的紅繩晃了晃——那是奶奶臨終前編的，說“紅繩系住根，災(zāi)年不斷糧”。
她往張叔的竹簍里塞了把剛摘的嫩豇豆：“嬸子昨兒說想吃腌豇豆，您捎回去。
”小村三面環(huán)山，一條溪澗像條銀鏈子穿村而過。石板橋邊，
幾個婦女正蹲在青石板上捶打衣裳，棒槌聲和著溪水叮咚。小滿路過時，
劉嬸扯住她的袖子：“你幫我瞅瞅，我家那壟地的菜苗咋發(fā)黃？該不是招蟲了？
”“嬸子您看，”小滿蹲下來扒拉菜葉，“葉尖焦了，是夜里露水重，
您明兒早用草木灰撒一圈。對了，”她從布兜里摸出個小紙包，“這是我曬的辣椒末，
蟲怕辣，混著水噴兩遍準(zhǔn)好?！比疹^爬上半山腰時，小滿終于回到自家院子。
土坯房的墻根下，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個陶甕，每個都封著蠟，
貼著標(biāo)簽：“玉米20斤”“黃豆15斤”“鹽2斤”。她蹲下來挨個敲了敲，
聽見悶悶的響聲才放心——這是她用賣山貨的錢換的，藏在柴房的稻草堆里，
連親爹都沒告訴?！靶M！”院門外傳來爹的吆喝，“鎮(zhèn)上來了輛卡車，拉著化肥在村頭賣！
你不是說咱家地該補(bǔ)肥了？”小滿的手頓了頓。
她想起上個月在鎮(zhèn)圖書館翻的《農(nóng)業(yè)災(zāi)害預(yù)防手冊》，上面寫著：“連續(xù)高溫后突降暴雨，
易引發(fā)山洪?！笨傻恍拧盎蚀叩每臁?，去年就是因為貪多施了化肥，
一場大雨沖得地里只剩白花花的泥。“爹，”她扯著爹的衣袖往屋里帶，
“我昨兒翻了李阿公的舊日記，六十年前大澇那會兒，地里施的都是草木灰。您看，
”她掀開灶膛里的灰堆，“咱把燒飯的草木灰攢著，摻上豬糞漚半個月，比化肥經(jīng)泡。
”爹撓了撓后腦勺：“你這丫頭，讀了幾年農(nóng)校倒成精了。行，聽你的，不買化肥了。
”第二章 反常的云傍晚收工時，小滿仰頭看天，后頸突然起了層雞皮疙瘩。
火燒云不是該在西邊燒嗎？可此刻整片天空像被潑了盆血水，從東到西漫成一片紫絳色，
連歸巢的麻雀都撲棱著翅膀，嘰嘰喳喳飛得比往常低。李阿公蹲在村口的老石磨上，
煙桿在手里轉(zhuǎn)得飛快，煙鍋里的火星子明滅，把他的臉映得忽紅忽白?！鞍⒐?，
”小滿走過去，“這云...是不是要變天？”李阿公把煙桿往石磨上一磕，
火星子濺進(jìn)了石磨縫里：“六十年前，我八歲，也是這樣的云?！彼麖难澏得鰝€油布包，
展開是本泛黃的日記本，紙頁邊緣已經(jīng)發(fā)脆，“你奶那會兒是生產(chǎn)隊長，記的：‘七月初三，
火燒云貫東西，老人們說，這是龍王爺抹眼淚，要下七七四十九天的雨?！毙M湊近看，
日記本上的字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七月初五，山洪沖垮了南坡的玉米地；七月初八，
老石橋斷了；七月十五，村東頭王三家的小子被水卷走了...”“阿公，
”小滿的聲音發(fā)緊，“現(xiàn)在有氣象預(yù)報了，我中午聽廣播說，就局部短時強(qiáng)降雨。
”李阿公指節(jié)敲了敲日記本：“預(yù)報說去年大旱時，咱村能有雨？結(jié)果呢？井都干到見底。
”他突然抓住小滿的手腕，枯樹皮似的手指掐得生疼，“丫頭，你奶走前說過，‘人得信天，
但不能全信天’。你那些藏著的種子，該備著了?！币估?，小滿躺在土炕上翻來覆去。
窗戶外的云還沒散，月光透過來，把窗紙染成詭異的暗紅色。她摸黑下了炕，掀開床板，
地底下傳來一陣涼意——那是個半人深的地窖，用青磚砌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上面蓋著塊磨盤。
“咔嗒?！彼D(zhuǎn)動磨盤上的暗扣，磨盤緩緩移開，潮濕的土腥氣混著木頭的清香味涌出來。
地窖中央立著個紅漆木箱，是爺爺?shù)呐慵?，鎖頭是銅的，生了層薄綠。
小滿用帕子擦了擦鎖眼，鑰匙是用鐵絲彎的，插進(jìn)去“咔”一聲——這是她十歲那年，
爺爺手把手教她做的，說“緊要關(guān)頭，別指望現(xiàn)成的鑰匙”。
箱子里整整齊齊放著六個防水袋：第一個裝著稻種、麥種、白菜種，
每個品種都分了三份；第二個是竹制濾水器，細(xì)竹管里塞著活性炭和細(xì)沙，
爺爺說“水比糧金貴”；第三個是醫(yī)用酒精、紗布、云南白藥，
去年她在鎮(zhèn)衛(wèi)生所打零工攢的；第四個...“小滿？”爹的聲音從外屋傳來，
“大半夜不睡覺，搗鼓啥呢？”小滿手忙腳亂地蓋上箱子，磨盤歸位時碰響了墻根的瓦罐。
她假裝咳嗽兩聲：“爹，我...我想喝口水?！痹鹿馔高^窗欞，在地上投下云的影子。
小滿盯著那片暗紅的影子，突然想起李阿公日記本最后一頁的字：“七月十九，雨停了。
地還在，人還在，種子還在?！彼嗣滞笊系募t繩，在心里默念：“地還在，人還在，
種子還在?！钡谌?夜襲的山洪七月初七深夜，林小滿被一陣悶雷炸醒。
窗戶外的雨不是下，是潑。她摸黑爬起來，窗臺的搪瓷缸接了半缸水，
“噼啪”砸出的水花濺到臉上，涼得刺骨。閃電劃過的瞬間，
她看見溪澗的水已經(jīng)漫過了石板橋——白天還只到腳踝，現(xiàn)在竟齊了膝蓋?！暗?/p>
”她撲到外屋，“快起來！溪里的水漲瘋了！”爹裹著被單坐起來，
耳朵貼在墻上聽了聽：“許是山上下了暴雨，明兒就退了?！薄傲昵暗拇鬂?，
李阿公說也是后半夜?jié)q水！”小滿拽著爹往院外跑，“您看那棵老柳樹！
”老柳樹的樹根平時露著半截，此刻已經(jīng)沒進(jìn)水里。閃電又亮?xí)r，她看見水面漂著半截房梁，
還掛著半塊紅布——是村東頭張嬸家的門簾?！扒勉~鑼！”她沖向村委會，
雨幕里的銅鑼掛在老槐樹上，銅面已經(jīng)被雨水沖得發(fā)亮。她抄起木槌，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響聲劈開雨幕：“山洪要來了！往高處跑！往小學(xué)后山跑！”第一聲鑼響時，
王嬸還在翻箱倒柜找金鐲子。那是她嫁過來時，婆婆塞給她的“壓箱底”，
用紅布包著藏在炕席底下。水漫進(jìn)堂屋時，她跪在地上扒拉浮起來的雜物，金鐲子沒摸著，
倒摸出個泥乎乎的布娃娃——是小兒子周歲時她縫的?！皨?！
”十二歲的小毛拽著她的胳膊往外拖，“小滿姐說后山安全！咱家狗還在窩里呢！
”王嬸被拽得踉蹌，回頭看了眼漫到胸口的水，咬咬牙跟著跑。院門口的狗窩已經(jīng)漂起來，
大黃狗扒著窩沿狂吠，小毛撲過去把狗抱在懷里，濕淋淋的狗尾巴拍在他臉上。雨越下越猛，
小滿的膠鞋里灌滿了水。她跑過村西頭劉叔家時，
看見他正往三輪車上搬化肥袋——那是他昨天剛買的，說“等水退了好追肥”?！皠⑹?！
”她扯著嗓子喊，“別搬化肥了！人要緊！”“放屁！”劉叔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這袋化肥二百塊！”話音未落，三輪車突然被水沖得打了轉(zhuǎn)，“哐當(dāng)”撞上路邊的石磨，
化肥袋“噗”地裂開，白花花的顆粒混著泥水漂走了。劉叔愣在原地，
雨水順著他的下巴往下淌。小滿拽著他的胳膊：“叔，我家地窖里還有半袋玉米種，
等水退了咱再想辦法。走！”小學(xué)后山的曬谷場是村里最高的地方。小滿數(shù)了數(shù)，
二十多戶人家擠在屋檐下，水已經(jīng)漫到山腳，像條張著嘴的黑龍。
李阿公裹著油布坐在石墩上，懷里抱著個藍(lán)布包——那是他的舊日記本?！把绢^，
”他朝小滿招招手，“你奶當(dāng)年也是這樣，舉著銅鑼在雨里跑。她那會兒說，‘銅鑼響，
人心齊，天塌了也能扛’?！遍W電照亮天際的剎那，
小滿看見村東頭的老橋“咔嚓”一聲斷成兩截，原木橋墩被水卷著往下沖，撞翻了半片籬笆。
有人尖叫起來：“我家的豬！我家的豬還在圈里！”“都別慌！”小滿拔高聲音，
“豬能鳧水，等水退了自己會找回來?，F(xiàn)在都往屋檐里擠擠，別淋著雨！
”她摸出兜里的火柴，劃亮了掛在房梁上的煤油燈?；椟S的光里，她看見王嬸的褲腳在滴水，
小毛懷里的狗抖得像篩糠，劉叔的化肥袋還攥在手里，可袋口的破洞正往下淌泥。
第四章 倉庫攻防戰(zhàn)天剛蒙蒙亮，雨小了些。
小滿踩著齊腰深的水往村委會走——那里有村里的公共倉庫，存著去年收的公糧，
還有半袋備用種子。水退得比漲得慢。她扶著墻根慢慢挪，看見自家院子的土墻塌了半邊，
曬種子的竹匾漂在水上，淺白的白菜籽順著水流打旋。她咬了咬嘴唇，加快了腳步。
倉庫的木門被沖得半開，里面?zhèn)鱽磬须s的人聲。小滿擠進(jìn)去，看見劉叔正往蛇皮袋里裝大米，
王嬸抱著兩桶食用油，連張奶奶都顫巍巍地搬著半袋面粉。“都住手！”她吼了一嗓子，
聲音在水泥墻上撞出回音。劉叔梗著脖子：“咋？這是公家的糧，咱吃自家的糧犯法？
”“這是種子糧！”小滿撲過去搶他手里的袋子，“去年收的三千斤稻子，
留了五百斤當(dāng)種子！要是全吃了，明年拿啥種？”王嬸把油桶往地上一墩：“明年？
明兒能不能活著都兩說！我家小毛餓了半夜，總得喝口粥！”“嬸子，”小滿拽著她的袖子，
“您看這米，”她抓起一把，“是去年的陳米，放久了發(fā)芽率低。
可種子庫里還有新收的早熟稻種，”她指了指倉庫最里面的鐵皮柜，“那才是命根子！
”張奶奶顫巍巍地放下面粉袋：“小滿說得對。我家還有半袋紅薯干，先拿出來分了。
人餓不死，可地要是斷了種...”她抹了把臉，“我老頭子走前說，‘寧肯餓瘦人，
不能餓瘦地’。”劉叔的手松了松，蛇皮袋“啪”地掉在地上。大米撒了一地，
混著泥水流向門口。小滿蹲下來，把混著泥沙的米一把把撿回袋里：“這些米可以吃，
但只能吃七成。剩下的三成，”她抬頭看眾人，“磨成粉喂雞，等水退了，雞下蛋能換鹽。
”李阿公拄著拐杖走進(jìn)來，藍(lán)布包還揣在懷里：“我家地窖里有半壇腌蘿卜，拿出來。
王嬸家的魚塘說不定還有魚，小毛，你帶幾個小子去看看？”小毛眼睛一亮，
抱著狗往外跑：“我這就去！大黃，走！”倉庫里的氣氛松了些。小滿打開鐵皮柜，
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三個玻璃罐，分別貼著“早熟稻”“耐澇白菜”“南瓜”的標(biāo)簽。
她捧出其中一個：“這罐稻種，咱分三份。一份現(xiàn)在撒在高處的苗床，一份留著應(yīng)急，
一份...”她頓了頓，“埋在后山的老槐樹下，用瓦罐封好。”“我去埋！”劉叔突然說，
“我家有把鐵锨，就在三輪車上?！彼嗣道锏幕蚀?，“化肥沒了，可種子還在。
”第五章 臨時安置點安置點設(shè)在小學(xué)教室。
小滿用竹制濾水器煮了兩大鍋草藥水——是她前幾天在后山采的紫蘇和生姜，
曬干了收在陶甕里。水蒸氣混著藥香飄滿教室，王嬸吸了吸鼻子：“這味兒，
像我媽當(dāng)年熬的驅(qū)寒湯?！薄懊咳撕纫煌?，”小滿拿著鋁勺舀湯，“喝完把衣服脫下來，
掛在火爐邊烤。張奶奶，您坐這兒，離火近?！崩畎⒐雠f日記本：“六十年前，
我奶也是這樣，用草藥湯給凍著的人喝。她說，‘藥在山上長，人在村里養(yǎng)’。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棵老樟樹，樹皮熬水治拉肚子，我記在第三頁?！毙M記在心里，
把日記本小心收進(jìn)懷里。她又打開帶來的藥箱，給小毛手上的劃傷涂了酒精：“疼不？忍忍，
結(jié)了痂就好了?！毙∶b牙咧嘴：“比被大黃咬還疼！
”物資分配規(guī)則是小滿定的：按人口定量，大人每天半斤米，小孩四兩；傷病員優(yōu)先，
張奶奶的哮喘藥要留著；種子糧由李阿公保管，鑰匙分三把，她、劉叔、李阿公各拿一把。
“小滿姐，”小毛舉著個塑料袋跑進(jìn)來，“魚塘還剩半池魚！我撈了五條！
”他的褲腿全是泥，頭發(fā)滴著水，懷里的大黃狗甩了甩毛，濺了他一臉?biāo)?/p>
王嬸抹了把眼淚：“傻小子，你自己差點被水沖跑！”“沒事！”小毛把魚遞給小滿，
“我記著您說的，‘魚能補(bǔ)體力’?！卑頃r分，雨停了。小滿站在教室門口，
看著山下的水慢慢退去。泥水里浮著破鍋、爛棉被、歪脖子的鋤頭，還有半塊沒沖遠(yuǎn)的門板，
上面沾著片完整的白菜葉——是她曬的耐澇白菜籽發(fā)的芽。李阿公走過來，
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奶當(dāng)年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帶大伙修水庫；你現(xiàn)在帶大伙守種子。丫頭，
”他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紅繩，“你奶奶的紅繩，系住的不只是根，是希望。
”小滿低頭看紅繩，雨水把繩結(jié)沖得更亮了。她摸了摸懷里的日記本，
聽見教室里傳來小毛的笑聲，王嬸在熬魚湯，劉叔在修漏雨的屋頂。水還沒退完，
但希望已經(jīng)在泥里扎了根。第六章 淤泥里的勘察七月初九清晨，太陽終于從云縫里鉆出來。
林小滿踩著齊膝的淤泥往村東頭走，膠鞋被泥吸得“吧嗒”響。她手里攥著根竹篙，
每走兩步就往地上戳——這是爺爺教的“探淤法”，竹篙陷下去超過半尺，說明底下是松泥，
得曬透了才能下種?！靶M姐！”小毛從后面跑過來，褲腳卷到大腿根，
手里舉著根紅漆木棍，“我把各家房檐的水痕都標(biāo)了！最高的到這——”他比劃到胸口，
“李阿公家的墻根有道白印子，說是六十年前大澇的水位線，我量了，比現(xiàn)在低三寸！
”小滿接過木棍，上面歪歪扭扭刻著“王嬸家2.1米”“劉叔家1.9米”。她蹲下來，
用卷尺量了量腳下的淤泥：“泥層厚28厘米，”她翻出隨身帶的小本子記下來，
“含水率75%，得曬三天才能翻地?！边h(yuǎn)處傳來王嬸的哭聲。她蹲在自家倒塌的土坯房前，
手里捏著半塊沒被沖跑的瓦當(dāng)，
臺上的鍋灰：“這是我嫁過來第三年蓋的房...灶膛里還埋著半壇腌菜呢...”“嬸子，
”小滿走過去，把她扶起來，“您看后山坡那片地，”她指向山坳里的緩坡，“水沒漫過去，
咱在那兒搭臨時窩棚。等天好了，咱用淤泥和石灰重新砌墻，比原來的更結(jié)實。
”小毛突然喊起來：“小滿姐！魚塘！魚塘里還有水！”他趟著泥往村南頭跑，
褲腿濺起的泥點落在后背的“少先隊”補(bǔ)丁上——那是他去年六一剛縫的。小滿跟著跑過去。
半畝魚塘被淤泥填了多半，可中間還剩個水洼，幾條巴掌大的鯽魚正甩著尾巴。小毛撲下去，
濺起的泥水糊了臉：“我就說大黃昨晚扒拉魚塘邊，準(zhǔn)是有魚！”他舉著魚甩了甩，
魚鱗在陽光下閃著銀光?！昂眯∽樱 眲⑹蹇钢F锨過來，褲腳扎著草繩防蛇，
“這魚能熬湯，魚鰾曬干了能補(bǔ)身子。”他拍了拍小滿的肩膀，“丫頭，
你說的測水位線是對的——村西頭老陳家的地沒進(jìn)水，現(xiàn)在能種早熟菜不？
”小滿翻開小本子，上面畫著山坳的簡易地圖，
不同區(qū)域標(biāo)著“安全區(qū)”“危險區(qū)”“待觀察區(qū)”：“老陳家的地在二級臺地，
水只漫到田埂，”她指了指，“下午咱們?nèi)ト⊥翗?。記著帶玻璃罐，要表?厘米的土。
”日頭升到頭頂時，青年組的人聚在曬谷場。小滿把裝著泥樣的玻璃罐擺成一排，
渾濁的泥水慢慢沉淀，底層是黃色的黏土，中層是灰色的沙土，
最上面浮著層油膜——那是被沖下來的化肥和動物糞便?！岸伎春昧?，”她蹲下來，
用竹片挑開泥層，“這種黃黏土保水，但容易板結(jié)，得摻沙土；”她指向另一個罐子，
“這沙土滲水快，得加草木灰保肥?！彼ь^看眾人，“下午分組：一組測全村水位線，
二組取土樣，三組去后山砍竹子——咱得搭苗床?！崩畎⒐糁照冗^來，
手里端著個粗瓷碗，碗里是小毛剛熬的魚湯：“丫頭，喝口熱乎的。你奶當(dāng)年帶大伙修水庫，
也是這樣，蹲在泥里教人種田?！彼噶酥改嗬锏哪_印，“你看，這腳印比昨天深了，
說明泥在往下滲，曬兩天就能翻了。”小滿喝了口湯，魚肉的鮮混著姜的辣，
從喉嚨暖到胃里。她望著遠(yuǎn)處的山，云已經(jīng)散了，露出青蒼蒼的山尖。泥水里飄著半片碎瓦，
上面沾著株嫩綠的芽——是她撒的白菜籽發(fā)的，兩片葉子像小巴掌，正朝著太陽舒展。
第七章 種子的抉擇曬谷場的竹席上，二十幾個玻璃罐整整齊齊放成兩排。
左邊是小滿的防水箱里的種子：早熟稻米白如珠，
耐澇白菜籽細(xì)若芝麻；右邊是李阿公貢獻(xiàn)的老品種：紅芒稻的谷殼泛著暗紅，
綠梗白菜籽裹著層薄蠟。“都圍過來，”小滿拍了拍手，“咱得給地選‘口糧’。
先看稻子——”她拿起兩粒種子，“早熟稻90天收，耐澇性三星，
畝產(chǎn)400斤；老品種紅芒稻150天收，耐澇性四星，畝產(chǎn)500斤。
”劉叔撓了撓頭：“90天能救急，可150天的產(chǎn)量高。要是再下一場雨，
早熟稻扛得住不？”“去年大旱時，紅芒稻活下來了，”李阿公敲了敲煙桿，“我記著，
六十年前大澇后，就是靠紅芒稻熬過來的?！彼噶酥感M的本子，
“你奶奶的日記里寫：‘紅芒稻的根扎得深，水漫過穗子三天還能活。
’”小滿翻開李阿公的舊日記本，泛黃的紙頁上寫著：“七月廿三，補(bǔ)種紅芒稻，
根須長過十寸，水退時穗子還綠著?！彼址鲛r(nóng)校發(fā)的《作物抗逆性表》：“現(xiàn)代研究說，
紅芒稻的莖稈里有氣腔，能通氣?！彼褍蓮埣垟傞_，“老經(jīng)驗+新學(xué)問，選紅芒稻當(dāng)主糧。
”“那白菜呢？”王嬸湊過來，手里捏著顆耐澇白菜籽，“我家小毛愛吃白菜，
要是種普通白菜，畝產(chǎn)1000斤，可耐澇性差...”“嬸子，”小滿拉著她的手，
“您看這耐澇白菜，”她指著玻璃罐里的幼苗，“葉子厚，葉脈密，水漫過心葉兩天還能長。
”她摸出個小塑料袋，“我昨天去鎮(zhèn)里農(nóng)技站問了，他們說今年雨水多，耐澇品種更保險。
”小毛舉著片白菜葉跑過來：“小滿姐！我在泥里找到棵耐澇白菜苗，
”他的指甲縫里全是泥，“根須上還掛著您撒的草木灰！”眾人圍過來看，嫩綠色的苗株上，
兩片真葉已經(jīng)展開，葉脈像細(xì)細(xì)的網(wǎng)。李阿公摸了摸葉片：“這葉兒厚實，
像我奶說的‘水白菜’，澇年能當(dāng)飯吃?！薄澳悄瞎夏兀俊眲⑹鍐?，
“我家后院的南瓜藤被沖跑了，可您箱子里有南瓜籽不？”小滿打開防水箱，
最底下的布袋里露出幾顆深褐色的種子：“這是‘牛腿南瓜’，”她捏起一顆，“瓜肉厚，
耐儲存，能放到來年春天?！彼噶酥负笊降钠碌兀霸郯涯瞎戏N在坡上，排水好，
藤子能爬滿籬笆，還能遮陽?！庇懻摰缴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