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禾猛地甩開他的手,像護崽的母雞一樣擋在木板前,眼睛死死瞪著陳糧。
“我說了,沒偷!這是我掙的!”
“掙的?你拿什么掙?偷雞摸狗掙的吧?”
陳糧不依不饒,大聲嚷嚷起來,“來人??!快來看啊!陳禾偷家里錢啦!買了好些讀書人的玩意兒藏在柴房里!”
他的大嗓門立刻引來了人。
祖母王氏、大伯娘趙氏、陳禾的娘李氏,還有剛進院子的陳文慶,
都被驚動了,紛紛圍攏到柴房門口。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祖母王氏皺著眉問。
“阿奶!”陳糧立刻指著陳禾和木板上的東西告狀,
“您看!陳禾偷錢買了這些!筆墨紙硯!貴著呢!咱們家除了文慶哥,誰用得起這個?他肯定是偷了家里的錢!”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那些潔白的竹紙和嶄新的筆墨上,然后又落在陳禾那張因為憤怒和緊張而漲紅的臉上。
眼神各異:震驚、懷疑、鄙夷、還有李氏那掩飾不住的擔憂和驚慌。
陳文慶走上前,拿起一張竹紙看了看,又掂了掂那塊墨錠。
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惋惜:“禾弟,這……這紙墨確實不便宜。便是我也要省著用。
你……唉,若真是家中短了你的用度,也該跟長輩們說,怎能行此……此等下作之事?”
他這話,看似勸解,實則坐實了陳禾“偷錢”的嫌疑。
“我沒有偷!”陳禾感覺百口莫辯,血直往頭頂沖。
他指著陳糧,“是他血口噴人!這些東西是我自己抄書掙來的!”
“抄書?”大伯娘趙氏尖聲笑起來,滿是嘲諷,
“哎喲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咱們家除了文慶,還有人會寫字?還抄書?
陳禾,你撒謊也編個像樣點的!你認得幾個字?鬼畫符還差不多!”
祖母王氏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看著陳禾的眼神冰冷。
“禾子,你太讓阿奶失望了!偷錢不算,還敢撒謊?我們陳家怎么出了你這樣的孽障!”
她轉向聞聲趕來的陳大山和陳大河,“老大,老二!你們看看!這就是你們的好兒子!還不快把他綁起來,家法伺候!”
陳大山看著兒子,再看看那些刺眼的“讀書人”物件,又聽著陳糧和母親的指控,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
上次頂撞長輩,這次又偷錢!
還撒謊!
他氣得渾身發(fā)抖,眼睛都紅了,順手抄起門邊一根手腕粗的柴火棍,怒吼著就朝陳禾撲過去,
“我打死你個不爭氣的東西!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柴火棍帶著風聲,狠狠砸落!
眼看那粗重的柴火棍就要落在陳禾頭上,帶著父親狂怒的風聲!
陳禾瞳孔猛縮,身體的本能讓他想躲,但心底殘存的理智和這個時代根深蒂固的“孝道”枷鎖,
像沉重的石頭壓住了他的腿腳——他不能真的動手反抗父親!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高大的身影猛地從旁邊撲了過來,死死抱住了陳大山的手臂!
是大哥陳粟!
他剛從地里回來,聽見動靜就沖了進來,正好看到這驚險一幕。
“爹!不能打!”
陳粟的聲音帶著少有的急切,他死死箍住父親的手臂,
那根柴火棍懸在半空,離陳禾的頭只有幾寸距離,
“事情還沒問清楚!萬一……萬一禾子真沒偷呢?”
“沒偷?那這些東西哪來的?天上掉下來的?”
陳大山氣得渾身發(fā)抖,想掙脫大兒子的鉗制,“你放開!我今天非打死這個逆子!”
“爹!你想想!”陳粟死死抱著不放,急聲道,
“禾子這幾天晚上總不見人,白天累得跟什么似的!他要是偷錢,何必這么拼命?還有,”
他轉頭看向陳禾,目光掃過他紅腫的手指,
“他那手!爹你看他那手!除了繭子,全是新磨破的皮!這像是偷錢享受的樣子嗎?倒像是……像是……”
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那種拼命的勞作。
陳粟的話像一盆冷水,讓暴怒的陳大山稍微冷靜了一點。
他喘著粗氣,目光落在陳禾那雙手上。
確實,除了常年勞作的厚繭,指關節(jié)紅腫,虎口和指尖好幾處皮都磨破了,甚至有些地方還滲著血絲。
這絕不是偷了錢去享福的手!
祖母王氏和大伯娘等人也被陳粟的話點醒,
目光再次聚焦在陳禾的手上,又看看那些嶄新的筆墨紙硯,臉上驚疑不定。
陳禾趁著這短暫的僵持,心臟還在狂跳,但他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他知道,這是他能為自己爭辯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去看父親憤怒的臉和祖母冰冷的眼神,目光直接投向堂兄陳糧和陳文慶,聲音清晰而穩(wěn)定:
“堂兄,你說我偷錢,可家里錢箱的鑰匙在阿奶和大伯娘手里,我連碰都碰不到。
你說少了東西,少了什么?少了多少?何時少的?
你敢不敢當著阿奶、大伯、爹娘的面,一五一十說出來?若說不清,你就是污蔑!”
陳糧被他問得一噎,他本就是胡亂攀咬,哪里說得清楚具體少了什么?
他支吾著,“我……我怎么知道!反正……反正就是感覺少了!定是你手腳不干凈……”
“感覺?”陳禾冷笑一聲,打斷他,“感覺就能定我的罪?那我還感覺堂兄你前日偷吃了灶上留給文慶哥的雞蛋呢!是不是也算偷?”
“你血口噴人!”陳糧急了。
“夠了!”祖母王氏不耐煩地喝止,但看向陳糧的眼神也帶上了審視。
陳禾的話雖然沖,但確實點出了陳糧指控的空洞。
陳禾不再理會陳糧,轉向陳文慶,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
“文慶哥,你說這紙墨不便宜,要省著用。那正好,請文慶哥看看,我寫的字,值不值這點紙墨錢?”
他不等眾人反應,幾步沖到柴房角落那個藏東西的草垛后,飛快地扒拉出一卷東西。
正是他之前默寫《論語》和抄寫《千字文》時,特意留下的一份練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