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總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裹挾著唾沫星子，狠狠拍打在會議室的落地玻璃上，嗡嗡作響。
“——同志們！就在昨天！我們！拿下了三！千！萬！融！資！
”“牛犇科技”四個燙金大字在他背后的大屏幕上閃閃發(fā)光，?？偯偷匾粨]手，
差點把旁邊放著的發(fā)財樹盆栽給掃下來。他滿面紅光，
聲音拔高到近乎破音的程度：“這只是一個開始！下一步，納斯達(dá)克！敲鐘！就在眼前！
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原始股東！到時候，別說海景房，私人游艇都給我安排上！
”會議室里響起稀稀拉拉、訓(xùn)練有素的掌聲，像一群被掐著脖子的鴨子。我，林小滿，
縮在角落的工位里，眼皮都沒抬一下。
三個屏幕像忠誠的護(hù)衛(wèi)環(huán)繞著我：左邊是密密麻麻、不斷滾動的代碼窗口，
宛如天書；右邊是公司內(nèi)部即時通訊軟件，十幾個群組的消息瘋狂跳動；正中間的屏幕上，
赫然是一個文檔——《重生之我在牛犇科技當(dāng)咸魚》。鍵盤在我指尖噼里啪啦地跳舞，
一行行文字流暢地蹦出來：“……牛霸天站在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前，
俯瞰著腳下螻蟻般的蕓蕓眾生，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狷狂的弧度。
他剛用一份漏洞百出的PPT，從冤大頭投資人那里忽悠來了三千萬……”“喂，小滿！
”旁邊的老油條張哥，用胳膊肘使勁捅了我一下，力道之大差點把我從椅子上懟下去。
他壓著嗓子，聲音里憋著笑，鬼鬼祟祟地指向大屏幕，“快看！快看?？偟腜PT！神了！
”我被迫從“牛霸天總裁”的雄圖霸業(yè)中抽離，勉強撩起眼皮瞄了一眼。巨大的投影屏幕上，
?？偰菑堃鈿怙L(fēng)發(fā)的臉旁邊，
一行加粗加大、金光閃閃的標(biāo)題正傲然挺立：**【熱烈慶祝牛犇科技成功熔資三千萬?。?！
】**熔資？熔……資？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行吧，熔了好，熔了好啊，
把那些虛頭巴腦的泡沫和水分都熔掉，說不定還能剩下點真金白銀。我收回目光，
手指在鍵盤上敲得更快了，仿佛要把那點荒謬的笑意敲進(jìn)我的小說里?！暗ǎ瑥埜?，
”我頭也不抬，聲音壓得比他還低，“多大點事兒。格局打開點，?？傔@叫不拘小節(jié)，
意在言外。再說了……”我頓了頓，手指在鍵盤側(cè)面一個不起眼的按鈕上輕輕一點，
中間屏幕瞬間切換成另一個黑底綠字的復(fù)雜界面，無數(shù)進(jìn)度條和數(shù)字瘋狂滾動，
“……我這挖礦程序正跑在關(guān)鍵節(jié)點上呢，別干擾我搞‘副業(yè)’。
”公司那號稱“頂級安全”的服務(wù)器防火墻，在我這兒跟篩子差不多。張哥倒抽一口涼氣，
看著那屏幕上滾動的、代表虛擬貨幣不斷累積的數(shù)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臥槽！
你真敢??？用公司服務(wù)器？這電費……”“噓——”我給了他一個“你懂的”眼神，
“這叫資源優(yōu)化配置。牛總?cè)鬯馁Y，我挖我的礦，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會議終于在一片虛假繁榮的“熔資”光輝中落下帷幕。?？偧t光滿面地走出會議室，
那步伐，仿佛下一秒就要踏上納斯達(dá)克的講臺。市場部那位妝容精致的Lisa總監(jiān)，
踩著恨天高，扭著水蛇腰，第一時間貼了上去，
聲音甜得能齁死人：“?？倊您剛才真是帥呆了！氣場兩米八！晚上慶功宴，
您可得好好喝幾杯呀~”?？傄鈿怙L(fēng)發(fā)，大手一揮：“安排！必須安排！Lisa啊，
這次你功勞不??！上市后，期權(quán)少不了你的！”我看著這“君臣相得”的一幕，
默默在文檔里敲下：“……牛霸天滿意地看著身邊媚眼如絲的女總監(jiān)，
許諾道：‘等本王熔盡天下資本，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熔資皇后！
’”張哥在一旁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得，又開始了。老牛這餅畫的，
比樓下煎餅攤的王大爺還圓?！苯酉聛淼娜兆樱叭圪Y”的喜悅像一劑強心針，
讓整個公司陷入一種打了雞血般的亢奮。牛總的身影更加頻繁地出現(xiàn)在各個部門，
唾沫橫飛地描繪著上市后的美好藍(lán)圖——人均別墅靠海，年終獎發(fā)游艇，上班時間自由，
甚至可以帶寵物上班！Lisa總監(jiān)則化身“熔資”精神的傳道士，天天在群里發(fā)雞湯，
號召大家“為了夢想燃燒自己”。而我們技術(shù)部，則陷入了地獄般的加班深淵。
牛總為了向“熔資方”展示實力，
拍腦袋下達(dá)了一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三天上線一個媲美微信的APP，
一周內(nèi)搭建起支持千萬級并發(fā)的服務(wù)器架構(gòu)……主管老王頂著地中海日益擴大的趨勢，
每天在我們工位間幽靈般飄蕩，聲音嘶啞：“兄弟們，頂?。№斪?！別墅！游艇！
就在眼前??！”我?guī)h然不動。三個屏幕依舊是我的堡壘。左邊代碼窗口里，
象征性地掛著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任務(wù)；右邊通訊軟件上，我嫻熟地在各個摸魚群組里切換，
分享沙雕圖和冷笑話；中間的屏幕上，《咸魚》的小說世界愈發(fā)宏大，
“熔資大帝牛霸天”的傳奇故事已經(jīng)連載到第一百零八章。
至于那臺默默運轉(zhuǎn)在公司核心機房的服務(wù)器？
它的算力正源源不斷地為我創(chuàng)造著虛擬世界的“財富”。偶爾，
老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會掃過我那三個屏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我只需手指輕點，
代碼窗口瞬間切換成復(fù)雜的算法流程圖，
同時臉上迅速堆起一絲恰到好處的、為“熔資大業(yè)”殫精竭慮的疲憊。老王張了張嘴，
終究還是被更緊迫的催命符叫走了。熔資？呵。
我盯著屏幕上“牛霸天”那張被我P得極其夸張的邪魅臉，心里嘀咕：別是熔了個寂寞吧？
這加班強度，感覺像是在熔煉我們這些打工人的骨血。熔資的雞血效應(yīng)持續(xù)了不到一個月，
牛總又有了驚人之舉。某個周一的清晨，一封全員郵件像炸彈一樣投入每個人的郵箱。
郵件標(biāo)題金光閃閃：【熔鑄團(tuán)隊，熔煉靈魂！牛犇科技巔峰熔資團(tuán)建震撼開啟！】正文里，
他那特有的、充滿澎湃激情（且錯別字連篇）的文風(fēng)宣布：為了進(jìn)一步“熔煉”團(tuán)隊凝聚力，
表彰大家在“熔資”期間的卓越貢獻(xiàn)，公司決定斥巨資，
組織一次史無前例、意義深遠(yuǎn)的“荒島熔煉生存挑戰(zhàn)”！地點，
在祖國南端某個尚未完全開發(fā)的、據(jù)說風(fēng)景絕美（且信號基本為零）的離岸小島——碧螺島！
郵件末尾，
他穿著迷彩服、戴著墨鏡、手持一把不知真假的戰(zhàn)術(shù)匕首、站在一塊礁石上眺望大海的P圖，
旁邊配文：“真正的熔爐，在荒野！真正的熔煉，是生存！讓我們在碧螺島，熔出真金！
熔出鐵血！熔出一個上市公司的鋼鐵脊梁！”技術(shù)部一片死寂。張哥呆呆地看著郵件，
手里的保溫杯蓋子“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荒……荒島？生存？還熔煉？
”老王痛苦地抓著自己本就不多的頭發(fā)：“完了……我那剛續(xù)費的健身卡……完了啊！
”我默默關(guān)掉郵件，手指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熔資大帝牛霸天，
為了檢驗臣民們的忠誠與意志，頒布了一道匪夷所思的熔煉圣旨：舉國上下，
無論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即刻流放至海外絕域——螺絲島！圣諭煌煌：不熔成真金，
便熔成灰燼！”三天后，一艘租來的、油漆斑駁、散發(fā)著淡淡魚腥味的舊游艇，
載著牛犇科技全體“熔資精英”，在?？傄鈿怙L(fēng)發(fā)的揮手和Lisa總監(jiān)強顏歡笑的帶領(lǐng)下，
突突突地駛向了據(jù)說風(fēng)光旖旎的碧螺島。海風(fēng)咸腥，海浪顛簸。船剛開出去不到一小時，
技術(shù)部一半的人已經(jīng)抱著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Lisa總監(jiān)那精致的妝容也花了，
臉色慘白地靠在船舷邊，強忍著不適。唯有牛總，像一尊定海神針，穩(wěn)穩(wěn)立在船頭。
海風(fēng)把他那身嶄新的沖鋒衣吹得獵獵作響，他手持一個不知從哪里弄來的擴音喇叭，
聲音在海浪聲中頑強地穿透出來：“同志們！看到?jīng)]有！大海！這就是熔爐！海浪！
這就是考驗！這點風(fēng)浪算什么？想想我們即將上市的公司！想想海邊的別墅！
想想你們的游艇！這點顛簸，熔不掉我們鋼鐵般的意志！”他轉(zhuǎn)過身，
指著遠(yuǎn)方海平面上漸漸清晰起來的一抹綠色輪廓，豪情萬丈：“看！那就是碧螺島！
我們?nèi)蹮捴厣氖サ?！上岸之后，我們將分組進(jìn)行生存挑戰(zhàn)！鉆木取火！搭建熔爐！不，
搭建庇護(hù)所！尋找食物！熔煉我們的野性！熔煉我們的本能！
熔煉……”“嘔——” 他話沒說完，旁邊扶著欄桿的Lisa總監(jiān)再也忍不住，
直接吐了出來，場面一度十分尷尬。張哥在我旁邊，臉色蠟黃，
現(xiàn)在只想熔回我那張床……”我看著?？偰菑堅陉柟庀嘛@得有些油膩的、依舊激情四射的臉，
又看看周圍一片萎靡的“熔資精英”們，
默默在心底更新了小說大綱：“……熔資大帝的流放之舟，
在無盡苦海上遭遇了忠誠度熔斷危機。嘔吐物，成了臣民們最真實的諫言?！贝K于靠岸了。
碧螺島確實有幾分原始風(fēng)貌，白沙細(xì)膩，椰林樹影。
如果忽略掉沙灘上零星散落的礦泉水瓶和塑料袋，
以及遠(yuǎn)處簡陋得只有幾個鐵皮棚子的所謂“基地”，勉強算得上風(fēng)景不錯。
?？傦@然被這“原生態(tài)”激發(fā)了更大的熱情。
他迅速組織分組（強行把吐得最慘的技術(shù)部和精力相對旺盛的銷售部打散），
分發(fā)任務(wù)（找柴火、找淡水、搭帳篷），儼然一副野外生存教官的派頭。我和張哥，
還有兩個同樣面如菜色的技術(shù)宅，被分到了“探索水源”組。
?？傆H自給我們鼓勁：“小伙子們！生命之源！熔煉意志的第一步！我看好你們！出發(fā)！
”我們四個拖著灌了鉛似的腿，一頭扎進(jìn)了島上的熱帶叢林。樹木高大，藤蔓纏繞，
地面濕滑。沒走多遠(yuǎn)，就徹底迷失了方向。頭頂?shù)奶柖纠崩钡乜局?，汗水糊住了眼睛?/p>
耳邊只有聒噪的蟲鳴和鳥叫，還有我們粗重的喘息。
“水……我要水……”一個同事靠著樹干滑坐下去，眼神渙散。
“完了……我感覺我要熔在這兒了……”張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抹了把臉上的汗，
視線掃過四周茂密的植被。突然，目光定格在遠(yuǎn)處一片高大椰林的邊緣。那里，
靠近一塊巨大的巖石旁，似乎支著一個迷彩色的、方方正正的東西，體積不大，
但絕不是天然形成的。衛(wèi)星電話的基站？還是……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我拍了拍張哥：“堅持住，我去那邊看看，好像有東西?！睕]等他們回應(yīng)，
我就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個方向摸了過去。靠近了，看清了。那是一個迷彩帆布包，
就放在巖石的陰影下。包里露出一截粗壯的天線，還有一個銀灰色、書本大小的設(shè)備，
上面有幾個指示燈在微弱地閃爍著。
正是?？傄恢毕駛€寶貝一樣親自背著、連Lisa總監(jiān)想碰一下都被他嚴(yán)肅拒絕的衛(wèi)星電話！
此刻，它像個被遺棄的貴重玩具，孤零零地躺在這里。估計是牛總剛才激情演講時，
隨手放下的。更妙的是，那設(shè)備旁邊，還貼著一張小小的、不起眼的標(biāo)簽紙，
上面手寫著一行字和密碼！這風(fēng)格……絕對是?？傋约焊傻模伦约和诉@救命的鑰匙！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后面張望了一下。牛總正在遠(yuǎn)處的沙灘上，
對著另一組人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地指導(dǎo)他們?nèi)绾斡檬^搭一個“具有熔煉精神的灶臺”，
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對！就是這樣！熔出氣勢！熔出水平……”好機會！我迅速蹲下，
動作麻利得像演練過千百遍。掏出我那個外殼磨損得厲害、但性能依舊堅挺的備用手機。
開機，打開WiFi設(shè)置列表。刷新，
個信號極其微弱、名字極其囂張的SSID跳了出來：【牛犇科技-熔斷全球-衛(wèi)星專線】！
就是這個！我強壓住狂跳的心臟，手指微微顫抖著，輸入了標(biāo)簽紙上的那串密碼。
連接中……1%……10%……50%……沙灘上，?？偹坪跤X得灶臺搭建得不夠“熔煉”，
親自彎腰去搬一塊大石頭，臉都憋紅了。連接成功！手機屏幕上那個小小的WiFi圖標(biāo)，
瞬間從灰色變成了滿格！雖然信號強度顯示只有可憐的一格，但在這個與世隔絕的荒島上，
這微弱的一格信號，就是通向文明世界的諾亞方舟！我迅速點開郵箱APP。登陸。
發(fā)送新郵件。收件人：牛犇科技全員郵箱組（?？偝猓?，
早就悄悄記下的、某位曾流露出對牛總“熔資”故事將信將疑的投資人助理的私人郵箱地址。
附件：一個壓縮包。
里面是我這幾個月在公司服務(wù)器深處某個被遺忘的、標(biāo)記為“熔煉廢料”的加密文件夾里，
無意中挖出來的寶貝——幾份掃描的借款合同復(fù)印件（甲方是牛犇科技，
乙方是幾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貸公司，金額加起來觸目驚心），
幾張?？傆H筆簽名、日期就在“熔資”宣布前幾天的巨額欠條照片，
還有一份極其簡陋、但清楚地顯示著公司賬戶早已被法院凍結(jié)的銀行通知截圖。郵件正文，
我一個字都沒打。讓這些“熔資”的真相自己說話吧。標(biāo)題，
我敲下幾個字：【碧螺島熔煉真相速遞——來自一位不愿熔化的咸魚】。點擊。發(fā)送。
進(jìn)度條緩慢地、但堅定地向前爬行。10%……30%……70%……遠(yuǎn)處，
?？偨K于把那塊石頭搬到位，直起腰，擦了把汗，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熔煉”成果。
他習(xí)慣性地摸向腰間放衛(wèi)星電話的位置……摸了個空！他臉色猛地一變，慌張地四下張望。
100%！發(fā)送成功！我迅速退出郵箱，清除后臺記錄，斷開WiFi。
把備用手機塞回防水袋最深處的口袋。然后，我若無其事地?fù)炱鸬厣蠋讉€掉落的青椰子，
抱著它們，臉上擠出一點“終于找到點東西”的疲憊笑容，朝著張哥他們等待的方向，
慢悠悠地晃了回去?！皬埜纾≌业綆讉€椰子！湊合解解渴吧！”我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