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秋日祭·萌芽
十月的最后一個周末,秋意正濃。天空是洗過般的湛藍,陽光褪去了夏日的灼熱,變得溫煦而澄澈,像融化的蜂蜜,流淌在銀杏大道金黃的葉片上,也潑灑在校園的每個角落??諝庵袕浡环N慵懶又興奮的氣息——一年一度的秋日校園文化節(jié),拉開了帷幕。
沉寂的校園在這一天徹底蘇醒,變成了一個盛大而繽紛的集市。操場、林蔭道、甚至教學樓的架空層,都被各式各樣的社團攤位占領。音樂社的吉他彈唱聲、動漫社coser的歡笑聲、手工社展示的叮當脆響、還有各種吆喝叫賣和食物的香氣,交織成一曲充滿活力的青春交響樂。
高二(1)班的文學社攤位,設在靠近梧桐道入口的一張鋪著墨綠色絨布的長桌后面。桌上精心陳列著社員們的作品集、手抄報、原創(chuàng)詩歌卡片,還有幾盆小小的綠植點綴其間。林溪穿著干凈的校服,外面套了一件米白色的薄毛衣,站在長桌后,微微有些局促。
她被社長臨時抓來“看攤”,負責向感興趣的同學介紹文學社的作品。蘇曉曉則像只花蝴蝶,興奮地穿梭在人群中,一會兒舉著手機拍照,一會兒又跑回來塞給林溪一串剛買的糖葫蘆。
“溪溪,快嘗嘗!甜死了!”蘇曉曉臉頰鼓鼓的,眼睛亮晶晶的,“你看那邊天文社的望遠鏡,好多人排隊!還有那邊,生物社在展示蝴蝶標本,好漂亮!”
林溪接過糖葫蘆,山楂的酸甜在舌尖化開,驅散了些許緊張。她看著眼前熙攘的人潮,五顏六色的海報,充滿創(chuàng)意的展示,確實讓人心情也跟著明亮起來。陽光暖暖地曬在背上,梧桐葉的影子在腳下輕輕晃動。
“曉曉,你…你不去別處逛逛嗎?”林溪小聲問,她實在不習慣這樣站在“前臺”。
“哎呀,急什么!先幫你站會兒臺!”蘇曉曉豪氣地一拍胸脯,湊近林溪,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再說了,我得在這兒幫你‘守株待兔’?。 ?/p>
林溪的臉頰瞬間飛起兩朵紅云,她當然明白蘇曉曉指的是誰。自從上次收到陳陽那本“救命稻草”般的錯題集,林溪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數(shù)學帶來的挫敗感依然存在,但那份沉甸甸的、無聲的善意,像在她灰暗的心情底色上投下了一束光,讓她有勇氣繼續(xù)前行。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刻意回避陳陽的名字,甚至在圖書館自習時,偶爾也會期待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雖然兩人依舊沒有太多直接交流,但每次目光不經(jīng)意地交匯,或是擦肩而過時短暫的停頓,都讓林溪的心跳漏掉一拍。
“你胡說什么呢!”林溪嗔怪地推了蘇曉曉一下,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理科班攤位聚集的方向。
“我可沒胡說!”蘇曉曉笑嘻嘻地,“你看那邊,是不是你的‘陽光補給站’?”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順著蘇曉曉的視線望去。果然,在隔著幾個人流的物理社和機器人社攤位之間,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陳陽今天沒穿校服外套,只穿著里面那件簡單的白色T恤,外面隨意套了件深藍色的薄絨連帽衫,拉鏈敞開著。他正和李哲站在機器人社的攤位前,似乎對地上一個正在笨拙移動的小機器人產生了興趣,微微彎著腰在看。陽光落在他利落的短發(fā)和專注的側臉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他偶爾和李哲交談兩句,嘴角帶著輕松的笑意,整個人顯得清爽又挺拔,像一棵吸飽了陽光的小白楊。
林溪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趕緊收回目光,假裝認真地整理桌上有些歪斜的詩集卡片。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卡片邊緣,才稍稍平復了一下紊亂的呼吸。
“怎么樣?我沒說錯吧?”蘇曉曉撞撞她的肩膀,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要不要我?guī)湍惆阉賳尽^來?”
“千萬別!”林溪急忙拉住她,臉更紅了,“人家在看機器人呢,你別搗亂?!?/p>
“切,機器人哪有我們文學社的詩有內涵!”蘇曉曉撇撇嘴,但也沒再堅持,只是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顯然在打別的主意。
就在這時,文學社社長拿著一疊新打印的宣傳單回來了。“林溪,曉曉,辛苦啦!喏,這些單子幫忙發(fā)一發(fā),重點吸引一下高一的新生!”
發(fā)傳單……林溪看著那疊厚厚的紙,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讓她站在這兒介紹還可以,主動去搭訕陌生人發(fā)傳單,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蘇曉曉卻一把接過大部分傳單,爽快地說:“包在我身上!溪溪,你守著攤,我去前面‘沖鋒陷陣’!”說完,像只歡快的小鳥,蹦跳著融入了人群,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林溪松了口氣,拿起剩下的幾張傳單,卻只是捏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攤位后。她看著來來往往的同學,或三五成群嬉笑打鬧,或好奇地駐足在各個攤位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輕松快樂的笑容。這種熱鬧,讓她既向往又有些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她低頭,目光落在桌上自己寫的那首小詩卡片上。那是文學社為這次文化節(jié)征集的作品,她寫的是《光痕》。靈感來自于某個下午在圖書館自習時,陽光穿過高大的窗戶,在書頁上投下移動的光斑,也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細小塵埃。她捕捉了那一刻的寧靜與細微的動態(tài),用文字試圖描繪光線如何像有生命的精靈,在靜止的空間里留下溫柔的足跡。
> **《光痕》**
> 午后,塵埃是光的旅伴,
> 在書頁的峽谷間,緩緩沉降。
> 一道斜斜的金線,切開寂靜,
> 爬上桌角,吻醒沉睡的木紋。
> 它游移,像怯生生的指尖,
> 觸碰墨跡未干的詩行,
> 又倏然溜走,在墻壁上,
> 留下淡金色的、轉瞬即逝的吻痕。
> 我屏息,看這無聲的舞蹈,
> 時間被拉成透明的絲縷,
> 纏繞在光束的末梢。
> 原來最深的印跡,
> 并非刻于金石,
> 而是這般,被光溫柔地鏤刻,
> 在心壁上,留下永恒的暖痕。
這首詩,是她內心世界的一個小小切片,安靜、細膩,帶著一點對微小美好的珍視。把它展示在這里,需要一點勇氣。她有些忐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懂,或者覺得太過矯情。
“同學,請問這個詩歌卡片是可以拿的嗎?”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林溪抬起頭,看到兩個高一模樣的女生正站在攤位前,好奇地看著桌上的卡片。她連忙點頭:“是的,可以拿,都是社員原創(chuàng)的,喜歡可以帶走。”
“這首《光痕》寫得真好,”其中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拿起林溪那張卡片,輕聲念了幾句,“‘被光溫柔地鏤刻,在心壁上,留下永恒的暖痕’……好細膩的感覺。”
林溪的心微微一暖,有些靦腆地笑了:“謝謝。”
“學姐,你們文學社平時活動多嗎?”另一個女生問道。
林溪打起精神,按照社長交代的,開始介紹文學社的日常活動和投稿方式。雖然聲音不大,但條理還算清晰。正說著,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一個深藍色的身影朝著她們的方向移動過來。
她呼吸一滯,聲音不自覺地頓了一下。是陳陽!他和李哲正朝這邊走來!
李哲顯然是被旁邊動漫社熱鬧的表演吸引了,指著那邊對陳陽說著什么。陳陽的目光隨意地掃過周圍,當掠過文學社的展板時,他的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的視線,落在了林溪正在介紹的那張桌子——更確切地說,是落在了林溪身上,以及她面前那兩個高一女生手中的詩歌卡片上。
林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像有無數(shù)只小鼓在胸腔里亂敲。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學妹身上,繼續(xù)介紹著,但語速明顯加快了一些,臉頰也控制不住地發(fā)燙。
“哇,這個機器人好蠢啊,走路都能撞墻!”李哲的大嗓門在不遠處響起,他正指著文學社旁邊一個科技社展示的迷你機器人哈哈大笑。
陳陽沒有接李哲的話,他的目光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他朝著文學社的攤位又走近了兩步,目光專注地投向了展板——那上面貼著幾份精選的手抄報和打印出來的優(yōu)秀作品片段。他的視線,精準地停留在了其中一份打印稿上,那正是林溪的《光痕》。
林溪介紹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聽不見了。那兩個高一女生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順著林溪有些僵硬的目光看向身后。
陳陽就站在離攤位一步之遙的地方,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展板上的詩。陽光穿過梧桐葉的縫隙,在他挺拔的肩頭和專注的側臉上跳躍。周圍所有的喧囂——音樂、叫賣、嬉笑聲——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林溪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微微蹙眉認真閱讀的模樣,以及自己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他會怎么看?會覺得幼稚嗎?還是……根本看不懂?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陳陽抬起了頭。他沒有立刻看向林溪,目光似乎還停留在詩句帶來的余韻里。他微微側過身,視線終于落到了站在攤位后的林溪身上。
四目相對。
林溪感覺自己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她下意識地想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卻又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無法移開視線。她看到陳陽的眼睛里,沒有了平時那種理科生特有的銳利和跳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的溫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他朝她走了過來,步伐很穩(wěn)。
林溪的手指緊緊攥住了桌布的邊緣,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她想開口說點什么,比如“歡迎看看文學社的作品”,或者“這些詩歌可以帶走”,但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在攤位前站定。
“這首《光痕》……”陳陽開口了,聲音不高,在周圍的喧鬧中卻異常清晰,帶著他特有的清朗質感,目光落在林溪微微泛紅的臉上,“是你寫的?”
林溪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又猛地松開。她慌亂地點點頭,聲音細若蚊吶:“……嗯。” 她甚至不敢問他是怎么知道的。是猜的?還是……?
陳陽的目光又回到了展板上那首詩,唇角似乎勾起了一個極淡的弧度,像投入湖心的一顆小石子漾開的微瀾?!皩懙煤苡挟嬅娓?,”他看向林溪,眼神認真,語氣自然而真誠,“特別是那句‘爬上桌角,吻醒沉睡的木紋’,還有‘被光溫柔地鏤刻’,好像真的能看到那束光在動?!?/p>
轟——!
林溪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熱流從心臟直沖四肢百骸,臉頰的溫度飆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說……很有畫面感?他看懂了?他甚至記住了具體的句子?這突如其來的、直接的肯定,像一顆投入平靜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巨大的喜悅和難以置信的沖擊讓她腦子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忘記了。
她呆呆地看著陳陽,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著自己有些傻氣的影子。陽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
“我……”林溪張了張嘴,卻只發(fā)出一個干澀的音節(jié)。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比如“謝謝”,或者“寫得不好”,但所有的語言都在這巨大的沖擊面前潰不成軍。她只能笨拙地、幾乎是本能地小聲囁嚅了一句:“……瞎寫的?!?/p>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什么叫瞎寫的?這不是在否定他的評價嗎?她懊惱地垂下眼,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陳陽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林溪聽到一聲很輕的笑聲,像羽毛拂過心尖。不是嘲笑,而是帶著點……無奈和了然?
“能把‘瞎寫’寫得讓人有畫面感,更厲害了?!彼穆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笑意,溫和地化解了她的窘迫。
林溪猛地抬起頭,撞進他含著淺笑的眼眸里。那笑意清澈坦蕩,沒有一絲揶揄,反而像暖陽,瞬間驅散了她所有的懊惱和不安。一種奇異的、帶著暖意的勇氣,忽然從心底升騰起來。
就是現(xiàn)在!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右手幾乎是顫抖著伸進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指尖觸碰到那枚小小的、帶著她體溫的硬物——那枚文學社定制的梧桐葉書簽。黃銅材質,被打磨成一片精致的梧桐葉形狀,葉脈清晰,邊緣圓潤光滑,背面刻著小小的“博雅文學社”字樣和年份。她昨晚特意挑了一枚葉脈最清晰、顏色最溫潤的。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她不敢看陳陽的眼睛,目光死死盯著自己伸進口袋的手,然后,像完成一個無比艱難又無比重要的儀式般,她緩緩地將那枚書簽拿了出來。
小小的梧桐葉書簽躺在她的掌心,在秋日的陽光下,泛著溫潤柔和的金屬光澤。
“這個……”林溪的聲音抖得厲害,幾乎不成調,她鼓足勇氣,飛快地抬眼看了陳陽一下,又迅速垂下,將掌心往前遞了一點點,“送…送給你。文學社做的書簽……謝謝你…上次的筆記。” 最后幾個字輕得像耳語,幾乎淹沒在周圍的嘈雜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林溪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能感覺到掌心的書簽被汗水微微濡濕。她不敢看陳陽的反應,所有的勇氣在遞出書簽的瞬間似乎就用盡了,只剩下無盡的忐忑和等待審判般的煎熬。他會收下嗎?會覺得奇怪嗎?還是……
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后,她看到一只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的手伸了過來。那手指帶著少年特有的力量感,動作卻很輕,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鄭重的意味,從她微微汗?jié)竦恼菩模槠鹆四敲缎⌒〉奈嗤┤~。
指尖與掌心短暫而輕微的觸碰,像帶著微弱的電流,讓林溪渾身一顫,猛地縮回了手。
她終于鼓起勇氣,抬起眼簾。
陳陽正低頭看著掌心里的書簽。陽光落在黃銅葉片上,反射出溫暖的光暈,也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他的神情專注而認真,仿佛在研究一道精妙的物理題。他用拇指指腹輕輕摩挲過書簽上清晰的葉脈紋路,動作帶著一種無意識的溫柔。
林溪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反應。
終于,陳陽抬起頭。他的目光落在林溪因為緊張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那雙總是帶著笑意和飛揚神采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里面似乎有某種東西沉淀了下來,變得更加深邃。
他握緊了掌心的書簽,金屬的棱角硌著皮膚,帶來一種真實的觸感。然后,他揚起一個笑容,比陽光更耀眼,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和真誠。
“很漂亮,”他說,聲音清晰而溫和,目光坦然地迎接著林溪的視線,“謝謝你,林溪?!?/p>
**“謝謝你,林溪。”**
簡單的五個字,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瞬間擴散到四肢百骸。林溪的臉頰依舊滾燙,但這一次,不再是羞窘,而是一種被陽光烘烤過的、暖洋洋的喜悅。他收下了!他還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同學”,是“林溪”!他掌心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書簽上,也烙印在了她的記憶里。
“不…不用謝。”林溪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雖然依舊細弱,卻不再顫抖。她努力想回一個笑容,嘴角卻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
“陽子!快來看,那邊航模社要試飛了!”李哲的大嗓門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他不知何時擺脫了動漫社的吸引,跑了回來,一把摟住陳陽的肩膀,好奇地探頭探腦,“咦?你們在干嘛?這是什么?”他指著陳陽手里的書簽。
陳陽下意識地將握著書簽的手往身后收了收,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沒什么,文學社的書簽?!彼Z氣平淡,耳根卻似乎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紅。
“哦,”李哲顯然對書簽興趣不大,注意力很快被遠處操場傳來的引擎聲吸引,“走走走!聽說這次模型能飛很高!”他不由分說地拉著陳陽就要走。
陳陽被李哲拽著,腳步踉蹌了一下。他回頭看了林溪一眼,那眼神很短暫,卻清晰地傳遞了“我要走了”和“謝謝”的意味。他朝她點了點頭,臉上還帶著剛才未褪盡的笑意。
“走了?!彼麑α窒f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來。
然后,他便被李哲拖拽著,融入了喧鬧的人潮中。深藍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五顏六色的攤位和攢動的人頭之后。
林溪站在原地,手里還殘留著書簽被拿走的微涼觸感,臉頰的熱度卻久久不散。她望著陳陽消失的方向,心臟還在胸腔里有力地、歡快地跳動著,像一只終于破繭而出的小鳥,撲棱著翅膀,躍躍欲試地想要飛向那片剛剛向她展露了一角晴空的藍天。
“哇哦——!?。 ?/p>
一聲夸張的感嘆在耳邊炸響,伴隨著一股糖炒栗子的甜香。蘇曉曉不知何時像幽靈一樣冒了出來,手里還捧著一包熱乎乎的栗子,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和八卦之光。
“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蘇曉曉激動地抓住林溪的胳膊,壓低聲音卻壓不住興奮,“你送出去了!他還收下了!他還對你笑了!天哪溪溪!你出息了!”
林溪被她晃得頭暈,但心底那份巨大的、不真實的喜悅感卻因為蘇曉曉的咋呼而變得更加真實和洶涌。她看著好友亮得驚人的眼睛,終于忍不住,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容像初綻的花蕾,帶著羞澀,更帶著前所未有的明亮和釋然。
“嗯。”她輕輕點頭,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快。
“快說說!他都說什么了?”蘇曉曉迫不及待地追問。
林溪的目光再次投向陳陽離開的方向,人潮依舊,早已不見他的身影。但剛才那一幕幕——他專注讀詩的神情,他溫和肯定的評價,他接過書簽時指尖的溫度,還有他臨走時那個清晰的笑容和那聲“走了”——都如同慢鏡頭般,一遍遍在她腦海中回放。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掌心,那里仿佛還殘留著書簽的形狀和他指尖的觸感。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她腳下投下細碎跳躍的光斑,像他詩中所寫的“光痕”。微風拂過,帶著糖炒栗子的甜香和遠處隱約的音樂聲,輕輕吹起她鬢角的碎發(fā)。
“他說……”林溪抬起頭,望著蘇曉曉,臉上是還未散盡的紅暈和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點小驕傲的羞澀笑意,“他說詩寫得很有畫面感?!?/p>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說書簽很漂亮?!绷窒穆曇艉茌p,像在分享一個珍貴的秘密。
“沒了?”蘇曉曉有點失望。
“沒了?!绷窒獡u搖頭,嘴角的笑意卻更深了。有些心意,如同那枚小小的梧桐葉書簽,無需過多的言語,其本身的存在和傳遞的過程,已經(jīng)足夠在彼此的心湖里,投下清晰而悠長的回響。
“啊,就這啊……”蘇曉曉撇撇嘴,但看著林溪臉上那藏不住的、發(fā)自內心的笑容,也跟著高興起來,“不過也好!起碼是個好的開始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溪溪,我看好你哦!”她豪氣地拍了拍林溪的肩膀,塞給她一顆剝好的栗子,“來,慶祝一下!我們林溪同學今天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
溫熱的栗子仁香甜軟糯,林溪咬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她看著眼前熱鬧非凡的文化節(jié)景象,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空氣中充滿了青春的氣息和無限的可能。那個總在角落里安靜觀察世界的女孩,今天,終于鼓起勇氣,向著她小心翼翼注視的那束“光”,遞出了屬于自己的一片“梧桐葉”。
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數(shù)學的難題依然存在,高考的壓力也并未遠離。但這一刻,陽光的溫度,微風的輕柔,掌心里殘留的觸感,還有那句“寫得很有畫面感”的肯定,都像一顆顆飽滿的種子,被悄然種進了少女的心田。它們帶著秋日特有的、沉甸甸的希望,等待著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破土而出,綻放出屬于自己的光芒。
風,依舊穿過歡聲笑語的校園,穿過金黃的梧桐道,也溫柔地穿過了少女悸動的心房,留下了一枚名為“勇氣”和“期待”的印記。秋日祭的喧囂漸漸成為背景,而屬于林溪和陳陽的故事,似乎才剛剛翻開嶄新的一頁。
夕陽西下,將天邊染成一片絢爛的橘紅與金紫。文化節(jié)接近尾聲,喧囂漸漸沉淀,留下滿地彩紙和歡聲笑語后的余溫。
林溪幫著文學社的社員們收拾攤位。她小心地將剩下的詩歌卡片整理好,指尖拂過自己那張《光痕》,上面的字跡在暮色中顯得有些模糊。她拿起它,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放回收納箱,而是輕輕夾進了自己的筆記本里。
收拾完畢,她和蘇曉曉并肩走出熱鬧漸歇的操場。梧桐道上,落葉在腳下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晚風帶著涼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熱,也吹拂著林溪依舊有些發(fā)燙的臉頰。
“哎,溪溪,”蘇曉曉撞撞她的肩膀,一臉促狹,“你說,陳陽會把書簽放哪兒?夾在他那本厚厚的物理競賽書里?還是放在筆袋里天天看著?”
林溪的臉又紅了,輕輕推了她一下:“別瞎猜!”
“嘿嘿,我這不是合理推測嘛!”蘇曉曉笑嘻嘻地,“不過說真的,他剛才看詩的樣子,還挺認真的,不像裝的?!?/p>
林溪沒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她抬頭望向天空,暮色四合,幾顆早起的星星已經(jīng)悄然點亮。她想起陳陽說“寫得很有畫面感”時認真的眼神,想起他接過書簽時指尖的溫度,想起他臨走時那個清晰的笑容。
書包里,那本承載著《光痕》的筆記本,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溫度。
“曉曉,”林溪忽然輕聲開口,晚風將她的聲音吹得有些飄忽,“你說……光,真的能留下痕跡嗎?”
蘇曉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夸張地嘆了口氣:“哎呀我的林大詩人,又開始了!光當然能留下痕跡??!你看,曬黑的皮膚,褪色的海報,不都是光的痕跡嘛!”
林溪被她逗笑了,搖搖頭:“不是那種?!?/p>
“那是哪種?”蘇曉曉好奇地問。
林溪沒有立刻回答。她停下腳步,伸出手,接住一片打著旋兒飄落的梧桐葉。葉脈在夕陽的余暉下清晰可見,像某種精密的紋路。
“就像……這樣?!彼p聲說,目光溫柔地落在掌心那片落葉上,“可能很輕,很淡,別人看不見。但被光觸碰過的地方,自己會知道?!?那片葉子,那本錯題集,那枚書簽,還有那句帶著溫度的肯定……這些微小的、看似轉瞬即逝的“光痕”,不都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心上嗎?
蘇曉曉似懂非懂地眨眨眼,隨即又笑起來:“行吧行吧,你們文化人的世界我不懂!不過,反正我覺得,你今天超棒的!”她挽起林溪的胳膊,“走啦走啦,回家!明天又是新的一周,數(shù)學題還在等著你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
“仍需努力!”林溪笑著接上她的話,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快和力量。
兩個女孩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映在鋪滿金色落葉的梧桐道上。風穿過枝椏,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時光的低語,也像是為這場秋日里悄然萌芽的心事,輕輕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