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似乎也倦了喧囂,只剩下零星絮狀的雪沫,懶洋洋地飄墜在清寂的林府后園。
昨夜的雷霆萬鈞,今日午后的峰回路轉,如同巨大的磨盤碾過,
留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靜謐。
那片原本被視為林府毒瘡、已被無聲圈定為禁地的破敗耳房院落,
此刻卻煥發(fā)出一種奇異的氣場。幾個精干卻沉默如影的粗使小廝,
正在一個年老管事無聲的指揮下,
姨娘母女的一些破爛家當——幾件舊衣、一床破褥、兩個豁口陶罐——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來,
搬到隔壁一間稍大些、卻同樣偏狹的閑置雜物房暫存。動作間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肅穆,
仿佛搬運的不是舊物,而是某種神圣儀典的前奏。老夫人的正房暖閣內,門窗緊閉。
獸爐里裊裊升起的迦南沉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醇厚悠長,幾乎凝成實質的乳白色煙霧,
沉甸甸地盤旋在寂靜的空氣中。老夫人半闔著眼,深陷在高背圈椅厚厚的銀狐皮褥子里,
枯槁的手搭在雕花扶手上,指節(jié)松弛。她似乎只是在淺眠,
又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無形的思緒中。林玉瓊換下了午間那身雨過天青的棉袍,
著一身更為家常卻依然素雅的月白色細棉軟衫,坐在暖炕另一側的小兀子上。
她沒有像往日那樣做女紅,也沒有看書,只是垂著眼瞼,目光落在自己擱在膝上的指尖。
手指纖細,修剪整潔的指甲透著健康的粉色,手腕上戴著一只瑩潤無瑕的羊脂玉鐲,
是她今日唯一佩的首飾,此刻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溫潤柔光。她整個人靜得像一尊玉雕的菩薩,
看不出半分白日里智珠在握的凌厲??諝饽郎昧钊酥舷?。
角落里侍立的老嬤嬤大氣也不敢出,只有爐火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嗶?!甭?,
像是這死寂中唯一活著的脈搏。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老夫人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松弛的眼皮緩緩掀開一絲縫隙,
渾濁的目光如同一束穿透時光塵埃的微弱探燈,落在了林玉瓊身上。
“佛堂……” 那含混沙啞的聲音終于打破了暖閣里凝固的空氣,像枯枝在砂紙上輕輕刮過。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人的心弦猛地緊繃。林玉瓊立刻坐直了些,
目光恭敬地抬起:“祖母放心,孫女兒已去信文思院相熟的老供奉,
最遲明日便能出幾幅布局草圖送來。所需的一應木石磚瓦,也吩咐下去,
必用最上等清靜的材料,絕不委屈了您的心意?!?她的聲音平穩(wěn)溫和,
如同匯報一項最尋常不過的家務。老夫人渾濁的目光卻并未移開分毫。
她像是沒聽見玉瓊這周全穩(wěn)妥的安排,或者說,她關注的從來不是這些。